首页 -> 2000年第6期

曹操焚书及其它

作者:□李文林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五年春,即曹操、袁绍官渡相拒的第二年春,“绍众大溃,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珍宝……(曹操)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小说《三国演义》中写的与这里记载的完全一样,说明历史上真有其事,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又把它再现于荧屏,给人的印象就更强烈了。
  这里所写的是一些身在曹营或都城许昌的人,却与兴兵讨曹的袁绍暗通书信。实在说,这等人不是叛徒、内奸,至少也是些脚踏两只船的人。官渡之战,袁绍败北,他们的书信落到了曹操手里。按照常理,清查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曹操连哪些人写了信也不屑问一声,但令“付之一炬”。这“一炬”,不知保全了多少人的性命,保护了多少人才,或者说,赢得了多少人心!
  想当年,多少人被“引蛇出洞”,说了一些错话(其实有的是逆耳忠言,或是对本单位领导的正确意见),于是被戴上“右派份子”的帽子,政治上判了死刑;多少人由于屁大的一点历史问题,交待了无数次,调查了十几年;多少人因家庭出身或社会关系影响了升学或就业;至于到了“文革”时期,更是帽子棍子满天飞,到处都搞逼供信, “黑材料”堆得比山高,许许多多的老革命也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折磨致死,株连九族……
  看来,还是曹孟德高明。他对那些与袁绍暗通书信的人没有采取装袋子查处的下策,没有成立什么“肃反委员会”或“除奸办公室”。当有的人建议,把那些写密信的人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的时候,曹慨然自语道:“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他以情恕人,很理解那些与袁绍暗通书信的人的心态。试问,这一着与那“得而收杀之”或立案追查的招数相比,孰优孰劣?
  不念旧恶,能容乃大。凡事向前看,不多纠缠既往,曹操就是这样一个气度恢宏的政治家、军事家,无怪乎他能吸引了那么多人才。连为袁绍写了讨曹檄文、骂过他祖宗的陈琳也能容得下,还有什么容不下呢?
  曹操焚书的故事,知之者颇众,其原因当然是靠了罗贯中那部脍炙人口的《三国演义》。其实,这类以焚书而安定人心的故事,并不自曹操始,曹之前已有之。
  《后汉书·光武纪》载:更始2年5月,刘秀攻下了邯郸,“诛王朗,收文书,得吏人与朗交往毁谤书数千章。光武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照此看来,曹操焚书很可能是效法刘秀的。但我们也不敢说刘秀是焚书的首创者,更不能说曹操之后就再没有焚书的事了。
  《资治通鉴》(卷288)载,五代时的郭威于乾盇二年(949年)攻克河中后,反复无常的李守贞自焚而死,“威阅守贞文书,得朝廷权臣及藩镇与守贞交通书,词意悖逆,欲奏之,秘书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得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反侧。’威从之。”看来郭威也是一个虚心听取建议并具慧眼的英才,如胡三省所评:“此岂一时倔强武人之所能及哉!”(见《资治通鉴》胡三省批注)
  《明通鉴》(卷49)又载,明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王守仁擒获了叛乱的宁王朱宸濠,“得濠簿籍,所记平日馈送姓名,遍于中外,多者累数万,少亦以千计……王守仁以簿籍连及者众,令焚之。”这一焚,又不知保护了多少人!
  最有意思的是南朝刘宋时萧道成烧名片的故事。元徵二年(474)五月,桂阳王刘休范在浔阳叛乱,时任右卫将军的萧道成出兵至新亭平叛。萧设计杀死了刘休范,然叛军一时尚不知此事,故继续冲破官军防线,往都城建康进军,加之宫中有人造出了桂阳王已攻取新亭的谣言,更使市民惶惑不安。此时,许多投机者作了错误的判断,以为天下很快就是刘休范的了,便纷纷跑到新亭营垒,匆匆递上自己的名片,按《资治通鉴》(卷133)所记,“诣垒投刺者以千数”。谁知这帮人弄巧成拙,竟把名片投到了官军萧道成的营垒,风风火火表演了一场滑稽剧。值此混乱时刻,洞悉人心的萧道成当机立断,烧毁名片,登上城楼,安抚那伙“投刺者”说:“刘休范父子昨天已被我杀死,尸首埋在南岗下,我是萧平南(萧出守新亭时,加平南将军衔,故自称萧平南——笔者),不是刘休范……你们的名片我全都烧了,诸位尽管放心,不要有任何顾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总算没有出现骚乱。
  从刘秀到曹操,从曹操到萧道成,再到郭威、王守仁,世虽相远,其谋略却若合符节,此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惟其如此,才不屑于追究那些书信、簿籍、名刺等等东西,而把它们一烧了之。这一烧,究竟烧掉了什么,烧出了什么,则是那鼠肚鸡肠睚眦必报之辈想象不到的。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廉颇“失势时,故客尽去;乃复为将,客又复来。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这位食客的话也实在够赤裸裸的,够不知廉耻的了,他非但毫不掩饰自己趋炎附势,反复无常的丑行,还振振有词地发表了一通“天下以市道交”的“宏论”,果如其论,世间还有什么真理、正义可言?天下还有什么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食客的话,还是值得人们深思,应该引起人们重视的,因为“以市道交”者代不乏人,或者说大有人在,食客也罢,上述那些写密信、送厚礼、投名刺的人也罢,就说明了这一点。谙练这种世态人心,面对这种现实,能够泰然自若,才称得上是一个气度恢宏的政治家。刘秀、曹操等人的过人处也就在这里,而廉颇老将就有点差了。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复杂的。谁想到,连军阀吴佩孚还有一段焚书的故事呢。那是吴佩孚与张学良、阎锡山联合攻打冯玉祥的1926年,吴的将领靳云鹏正当节节胜利的时候,突然停战不前。原来靳受了冯的利诱,企图脱离吴而自领直系,而靳的几个部将也怀着得到地盘各霸一方的美梦,故亦竭力怂恿之。吴侦知这一情况后,采用其秘书长的计策,在保定软禁了靳云鹏。靳一被软禁,其部将便纷纷与吴写信,揭发靳的勾结反叛阴谋,以洗刷自己,诿过靳云鹏。面对雪片似的揭密信件,吴的秘书长成竹在胸,他召集全体官佐,传达吴的旨意说:“此次事变,大帅认为其责任不尽在有关各将领。主要的原因,是他远在汉口,北方情形复杂,又有人加以诱惑,才几乎铸成大错。现在已经矫正,靳总指挥亦正在反省,前事再不提了,希望大家安心工作。所有收到的揭发文件,大帅令悉数焚毁。”随即把那些揭密信件当场烧掉(见《山西文史资料》第二辑所载梁航标写的《阎锡山联合张冯倒曹吴和联吴倒冯》一文)。吴佩孚其人,历史早有定论,但古人不以人废言,我们也不应因人而否定其某些谋略。这位吴大帅在危急之际接受高参的建议,借鉴古人的经验,安定军心,挽救了一场危局,也不失为高明的一着。
  (责任编辑 吴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