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懵懂受骗挂敌国帅印 坦诚待人在沙场陈词

 




  狄难抚信又不敢信,不信吧,事实俱在,密令重重,杀,老杨家真是非要把狄家灭门绝后斩草除根不可?黑店狡诈,巡骑阴毒,杨家将如此用兵,确不算什么光明正大之辈。祖爷爷善念为怀,把人都想得特别好,当然更认不清他们自家人的本来面目,好玄没把我填火坑里去。这么着,他开始相信那救他两次性命的壮汉的分析和言辞,怀疑杨家私仇为重残酷嗜杀。可他刚人花花世界,哪知道人们的花花肠子里弯弯绕多着呢,一点阅历全无的狄难抚,这个当算是上大了。

  壮汉是谁?西夏国大智王元挞拉,当今西夏皇帝李谅作的叔伯兄弟,双阳公主约娘家侄儿,论起来还是伙难抚的隔辈儿舅舅。

  这小子才真是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儿。他带着亲兵化装过境搜集情报,恰遇狄难抚飞马过江川,他相中这匹马了,派亲兵装强盗出去抢马,让狄难抚三下五除二把八大锤全收拾了,四员骁将被人家挑下三个去,那一个屁滚尿流叫爷爷求饶,他又看上这小将的一身好武艺了。我得把他收拢过来,这若跑宋朝去,我们又添了一个催命阎王。他跟到酒店,听狄难抚和酒店掌柜一通姓名,心里有底,这是我姑妈为亲孙子,我们是实在亲戚。可是狄难抚任掌柜怎么说,也是投宋不投夏,他就没敢贸然相认。

  这酒店不是宋军眼线倒是夏军眼线,那宋军巡骑也是他的亲兵所扮,他专门会颠倒黑白。

  当下,元挞拉找到赵四,问他:“狄难抚决计投宋,按咱的军命,该当如何?”

  “杀!”

  “那你就把他杀了。”

  “我杀不了!也不敢杀。他和皇帝、和王爷您都有亲戚,别说杀,动他一根汗毛,老皇姑都得把我活嚼巴了“

  “放他投宋是违反军令,杀他又杀不得,你该如何?”

  “我……我投辙了!王爷,您给我个明路,别难为我了。”

  “今夜你去行刺,在窗前作出响动,惊他出来,我装作救他将你打伤,让他感我恩德,我好相机劝他。”

  “这……您伤我可别伤得太狠。”

  “放心,放心,皮肉之伤,我手下有谁!”

  有什么准?一刀捅死了。巡骑那伙儿,他也答应只伤皮肉,假装将他们赶跑,栽赃宋军,造成难抚对大宋的恶感。可他一下手,先砍下一名亲信的脑袋来。这小子连杀两个自己人以取信狄难抚,这叫豁出孩子套白狼,豁出老婆逮和尚。

  元挞拉见狄难抚心里有些活动,乘机问道:“你知我是何人?”

  “正要领教恩公大名。”

  “我乃西夏皇帝御弟,大智王少元挞拉。”

  “啊?!”

  “咱们是骨肉至亲,你的祖母是伐的亲姑妈!”

  “你不是中原人氏?”

  “就为我是西夏人,初见才未敢报名,也没叙亲情,怕你生疑。如今诸事为你亲见,宋军如何,杨家为人如何,不须我多置一辞。何去何从,你自己打主意吧。”

  “这…““你如投宋,杨家决不容你。你能回五台山天泉寺吗?”“不行,怕祖爷爷责罚于我。”“投宋不能,回山不可,你只剩一条路可走。”“什么路?”“随我去西夏!”“我是宋人,决不投西夏!”“你是汉人,但也有西夏血统,你奶奶可是西夏国皇姑!”

  “那我也是汉人,决不投西夏!”

  “不是让你投西夏,是让你去探视祖母。腿在你身上,你还可以回来么,谁又拦挡得住?”

  “这…还是不去为好。”

  “你祖母接杨五郎之信以后,日日烧香祷告,盼他所言是真。她日思夜想,连做梦都希望真有个孙儿出现在她的面前。如今我遇见你,不带你去见一见她老人家,姑妈埋怨不说,皇兄也饶不过我。”

  狄难抚只好跟他回到兴庆府。双阳公主见了凌凌的诉状,又见了难抚所藏血况长虎坠,深信他是狄门之后,抱着孙子失声痛哭。她深悔当初苟待凌凌,说是回东京之后,要在家庙里立牌,承认凌凌是狄家命妇。狄龙、凌凌都已死去多年,生前分飞,死居异地,论起责任来,双阳公主难逃迫害之咎,这会儿讲什么命妇不命妇,纯粹是扯哩格儿隆。但见老太太哭得眼里出血,动了真情,狄难抚也依在奶奶膝下,泣不成声。这骨血关系可真不得了,狄难抚顿觉只有前祖母才是他唯一亲人;至于抚养他的祖爷爷,虽也感恩戴德,但己放到第二位上去了。让双阳公主一讲,杨家将设计杀狄龙,借刀杀狄虎,那是千真万确有根儿有梢儿有鼻子有眼儿,边说边哭,不由难抚不信。至于狄王被杀,她说那更是千真万确。她派人去东京专门看了穆桂英送来的狄王爷人头,鼻子多高耳朵多大全对尺寸,连嘴里却颗左槽牙都一影儿不差,哪有老婆儿认不谁老头儿的?这么一来,不由狄难抚不把杨家恨得咬牙切齿。

  宋王降旨杀狄青,他虽也对宋朝皇帝心怀怨恨,但又认定决不能叛国投西夏。不投西夏不行。奶奶寻死觅活逼他挂二路元帅印,他只好挂上伐杨不伐宋的幌子,帮西夏抢大宋地盘儿,还说不伐宋,这不是自个扯自个儿腮帮子么!

  元挞拉再三向西夏皇帝夸说狄难抚宝马神枪天下无敌,是杨家将的克星。如用他征宋,又可示天下西夏是为替狄王报仇,名正言顺,并无惊夺土地的野心。这也是自欺欺人。元挞拉是二路大军的监军兼军师,掌着军中的实权,狄难抚倒成了幌子招牌。穆元帅误入迷羊谷,全是元挞拉的诡计。饿虎山迷羊谷,是通环州入西夏的一条歧路,西夏经营多年,两边山顶堆满封谷之物,宋军误入可以推坠巨石大木泥沙包封住谷口,让宋军在里边儿活活憋死。二路大军行进至此,正碰上钢门裂败兵逃来,元挞拉忙布置同行盟军黑水国太子单云龙兄妹率军上山埋伏,派人将败军引入山洞,逼迫跑在前面的四五百夏骑入谷以为诱敌之资。穆元帅认为三千敌骑俱都入谷,甚实只有几百人。元挞拉豁出这些西夏子弟,要让他们与敌军一同困死谷中,可见这小子又狡诈又狠毒。坠石封谷时,他还不知道困住了穆桂英,见杨文厂大哭大喊,众宋将又拉又扯,他方知里边有重要人物。找来钢门裂的败兵一问,原来红马大刀的老太太竟是天下闻名的穆桂英,这一网没白撒,可算是露大脸了。元挞拉好玄没乐颠了馅儿。宋营一筹莫展。除木石清谷口,非一日之功可就,又有西夏军在顶上居高临下抛石放箭不容靠近,穆元帅轻骑前驱没有辎重粮台,三千铁骑再困几天还不都饿晕了。

  正这时,杨怀玉夫妇和曾杰从西凉国赶回营中。孟九环投见着奶奶婆穆桂英,也没敢找黑大个儿呼廷云飞算帐,孟通江也没逗新嫂子,大家都愁眉苦脸,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

  杨怀玉向军师苗从善请临阵收妻之罪,苗老道也没置可否,只说了声:“容后再议。”

  孟九环由孟通江引着去给焦通海治伤,那真叫药到病除神仙一把抓,上药吃药里外一齐来,吸出毒沙血水由黑转红,焦通海终于清醒过来,还喝了两碗绿豆粥。孟九环再没什么事儿了,才由杨怀玉陪着去后堂拜见吴金定、曾凤英二位婆母。

  细作人等已探明狄难抚身份,杨文广皱眉道:“狄王光明磊落,落得逃躲难堪容身无定所,真可谓晚景凄凉,一代名将保宋功臣,下场如此,真让人心寒。天幸五爷爷保存了狄家这支血脉,足见杨狄两家同袍之谊。当年争帅印少年气盛,二龙山纷争事出有因,狄家嫌怨全在听信不实之辞,我杨家痛惜狄门调零人人为之扼腕。这狄难抚不可轻易伤他,只可告以实情晓以享理,如能劝他回心转意,狄家后继有人,这可是天大好事。”

  代久年湮,老王宴驾新皇登墓,陈年旧帐已无人迫究,若不怎么一换完上就大赦天下呢。穆桂英义释狄青,奉死囚人头入京交旨的故事,己经不是秘密,宋营老一辈的将领尽皆知晓,小一辈的将军也人人听说过。今天听说这个狄难抚是狄青的孙子,大家都很有感慨,外带着好奇。次日早起,西夏军讨战,杨怀玉带先锋营诸将迎战。阵势摆开,夏军元帅首当其冲,头一个横枪立马,叫宋营中姓杨的出来。众将见这狄难抚,目秀眉清鼻直口方一对元宝耳朵,细腰乍背如玉树临身,哪像叱咤疆场的领兵元帅,分明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只见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手中双枪一长一短,枪苗子寒光夺日碗大红缨如蘸血滴朱,胯下坐骑黄褐鬃毛,长得似狮似虎似鹿似马四不像,在左耳下还长着一只独角。果然是神枪宝马无双将,儒雅风流美少年。

  杨怀玉见狄难抚呼喝要杨家将出马,要向姓杨的讨个公道,便欲放马。孟通江拦住道:“慢。先出打旗的,然后才上主角,这是规炬。他不懂,咱还不懂吗?让我出去给你垫垫底儿。”他跑出去了。

  狄难抚见这位脸上零碎儿大小不一,身上衣辫又脏又破,老骗马秃缨枪,那真是什么人使什么家伙,心说:怎么宋营里跑出一位这个德性的,难道他也是杨家后代不成?当下问道:“请问,你是杨家哪代英雄?”

  孟通江马挺胸梗脖子扬眉毛,撇毗辣嘴言道:“我乃杨家第三代英雄镇守三关百战百胜的六郎杨延昭―“

  “什么!”

  “他老人家的磕头拜把子兄弟左膀右臂大将孟良―“什么!”

  “他的重孙子!”

  “呸!”

  “先别喷香水儿,听我说完了。我不光祖辈儿威风显赫,自个儿也顶天立地英雄盖世,我乃大宋征西军先锋营大将小五虎中头一名独行虎孟通江是也!”

  难抚一听,这位碎嘴子,也不屑理他,喝道:“我要找杨家将理论,你来这里耍什么贫嘴,快些下去,换杨家将上来!”

  “噢,我连打开场锣都不配?撵我回去,回去就回去!”一拍马屁股;“宝贝转身!”老骗马一抹头,又要尬后蹄放串儿屁,狄难抚来到前敌,当然要了解敌情,早有人告诉他老骗马放屁趁机回马一枪,这是孟通江的绝招儿,赶忙抖动右手母枪,轰隆隆炸雷轰鸣,老骗马耳朵直竖鬃毛发爹,串屁没响尬蹄过高,把孟通江打马脑袋那边儿掀下去了。

  狄难抚以枪点指:“人不能控马,算什么战将!”

  孟通江揉屁股喊邪门儿,拉着老骗马回归本队,呼延云飞挺架出马,孟通江告诉他:“小心了!他那枪杆儿里会打雷!”

  狄难抚一见,这个黑大个儿威势魁伟有上将之风,喝间:“你是何人?”

  “小五虎中镇京虎呼延云飞!”

  “我不战他人,只和杨家将论理!”

  “老杨家和呼延家情同一家。”“杨怀玉为何不敢上阵?”

  “不是他不敢上阵,是他没有我马快,我抢先出来,他只好留下。”

  “你回去,换他出战。”

  “我看你是个英雄,想会会你。咱们交过手,杨怀玉自然会出来。”

  “我不与你战!”

  “别怕。杨老将军早有明令,不许我们伤你。”

  “这又为何?”为保你们老狄家有人接续香烟。你是千顷地一根独苗,比我们值钱。”

  “一片虚情假意!”

  “这是真心实意!别扯起来没完,你着家伙吧!”大架一抖,分心便刺,狄准抚右手长枪巧解连环往外拨架杆儿,左手短枪拨草寻蛇点云飞左肩,云飞侧身,二马错镜跑开。马打回环,两名小将战在一起。转眼三十余个回合,二人不分胜负。

  狄难抚不愿多费工夫,马打照面,只见他摇动母枪,炸雷轰响,云飞的乌驻马一声惊嘶,马失前蹄将云飞掀下马去。

  狄难抚道:“你是英雄,我鼓胜不武。请你上马回队,请杨怀玉阵前回话。”

  高英还要抢着往外冲,被怀玉喝住:“狄难抚口口声声向我讨战,他人再去对敌,正是示之以弱,待我出马。垫场戏唱完,一也该开大轴儿了!”

  杨怀玉连刀都没摘。照马出阵,对狄难抚一揖:“狄将军请了!”狄难抚见这位,英俊潇洒,透着无比聪明,脸上一团正气,显得那么诚实可信,他觉着挺和自己对撤子。这位不像头一位又滑又屁,也不像第二位又猛又愣,要交朋友,我得交这样的。'兵刃在手恕难还礼。请教小将贵姓高名?”

  “狄将军,在下正是杨家第六代不肖男杨怀玉。”

  “啊?!”狄难抚仔细打量,这位杨家人面带忠厚,不像奸狡之徒啊。对了,大奸长善相,不可以貌取人。

  “哼,狄、杨两家仇探似海,你我今日誓不并存“

  “我两家本无冤仇可言。你祖父狄王爷和家祖杨宗保曾同征西夏共保三关,有同袍之谊,乃生死之交。”

  “那是开初,事儿都出在后头,你爸爸指使你姑姑女扮男妆,教军场打败我爸爸,还羞臊我爸爸,有这事儿吧!总而言之,杨家将阴险狡诈,没一个好人!”

  “我五太爷是不是好人?”

  “祖爷爷是得道高僧,早已脱离红尘,不算你们老杨家的人了。”

  “你又怎能说明我不是好人?”

  “你……你是好是坏我还得看看再说!”

  “那你义怎能断言杨家将里没一个好人了“

  “这……”狄难抚心说: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我能把她供出来吗?

  杨怀玉又道:“请狄将军亲察亲见,不可偏听一面之辞。”

  “什么一面之辞里我下山才几天,就多次领教了你杨家的凶残阴险!”

  “可有实证?”

  “我的亲身经历就是实证!说来话长,咱们是先打后谈,杨将军,请你摘刀放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