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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路急匆匆地来到江沛单位的办公楼里,走到一个科室的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觉得不对,又继续往前走。

  这时,走廊里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江路向她打听之后,那女人指了指一个办公室的门。江路走过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江沛一抬头,见妹妹走进来。

  江沛:“哟,怎么一大早找到这儿来了?”

  江路一脸沮丧,一面解下围巾,一面委屈地说:“我还能找到哪儿去呀?”

  江沛开玩笑地说:“瞧这俩大黑眼圈,不是描的吧?”

  江路:“我都快急死了,你还瞎逗!”

  江沛:“又怎么了?跟那个姓宋的冤家吵架了?”

  江路:“他欠着人家好多钱,人家要债都要到门上来了!”

  江沛大吃一惊,“欠人家多少钱?”

  江路:“四千。”

  江沛:“这么多?老天爷!他干什么能花那么多钱呀?幸亏你还没跟他去领证,赶紧着吧,趁早撤!”

  江路问:“怎么撤呀?”

  江沛反问:“怎么就不能撤呢?你跟一杨白劳结婚呀?回头一帮子黄世仁、穆仁智打上门来,他还不把你当喜儿给卖了!”

  这时电话铃响,江沛走过去拨电话,“喂,好的,我马上来。”她对妹妹说:“我们还得开会,晚上来家里,咱们再想想办法,看看找个什么借口撤出来比较好。”说完,江沛拿起桌上的几本文件就往门外走去。

  “姐……”江路跟在姐姐后面,跟着她快步下楼,“你就撒手不管了?”

  江沛停住脚,“你让我怎么管?有个送你钻石的吧,你不要,非找个杨白劳。这下幸福了吧?我告诉你,咱妈过去就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

  江路:“那也不见得,《天仙配》里头不是唱‘男耕女织’吗?”

  江沛:“那你还来找我干吗?你们都天仙配了,快男耕女织去吧!”

  江路:“你帮我分析一下,他怎么也不该欠那么多钱吧?他儿子昨天晚上跟我说,他连两个孩子的生活费都没付,是他姥姥给垫的!他单身一人,有什么花销啊!摩托车能喝四千块的汽油?”

  江沛:“搞摄影就特费钱,得买镜头、胶卷呀,都是费钱的东西。也不对呀,他的摄影到处发表,稿费也该挣不少了吧?这就证明了一件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过日子!你还算万幸,亏你还没嫁给他。可惜陈先生已经回美国了。你呀,就是一念之差!”

  江路:“我来找你,又不是想让你把陈先生找回来!”

  江沛:“那你来找我干吗?”

  江路觉得难以启齿,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儿存了不到两千,你跟姐夫再借给我一点。”

  江沛一听就火了,说:“你真是鬼迷心窍!就算你帮他堵了这个大窟窿,以后呢?就能保证以后不出窟窿?我没钱借给你!”江沛说完就快步下楼去。

  江路着急地说:“我多织一点发套,很快就能还给你!”

  江沛听见了,在下一层楼梯转过身,“那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有钱,但不借给你。”

  江路像被丢弃的孩子一样,不知该往哪儿去。

  杂技团的财务室里,江路正在写一张借条:今借到财务科四百元。

  她把借条往会计面前一推,“你看这样写行吗?”

  会计看了看,说:“你没写这是预支你半年的工资啊,不然就成了我挪用公款借给你了。”江路赶紧重新写了一张借条。

  会计关切地问:“江路,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写借条的江路头也不抬地说:“我正发昏呢!”

  商场外,江路推着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走来。

  她走到柜台边,一个年轻的男售货员走过来。“您买什么?”

  江路说:“不是买,是退。这辆车是一个朋友给我买的,他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根本就不喜欢!”

  男售货员为难地答道:“我们这儿可不退货。”

  江路急了,“为什么呀?你事先跟人家申明过吗?”

  男售货员被她的话搞糊涂了,问:“申明什么?”

  江路耐心地说:“顾客买东西前,应该事先把你们的规定申明,让不让退货,管不管修理,发现残次品怎么处理,都应该事先说好啊。你没申明不让退货,那就是可以退货,对不对?这是外汇柜台,应该有额外服务。”

  男售货员被她说晕了。

  江路接着说:“崭新的一辆车,没磕没碰,没刮没蹭的,为什么不让退呢?你让大家评评理啊!”

  男售货员显然招架不住了,“要不这样吧,我去把我们经理找来,您跟他反映一下情况。”

  江路也明白这个售货员根本没权利办成这事,于是说:“那你快去,我还着急办别的事儿呢!”

  不一会儿,男售货员领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经理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急促地跟经理说着什么。

  江路看见两人走近,马上就迎上去,“经理您看看,这车可是崭新的,一次都没骑过。”

  经理说:“我看看您的发票。”

  江路马上把发票递上去,“这是发票,这是保修单。我朋友太热心了,非要给我买这么个礼物!事先也不言语,就直接送到我姐姐家去了!”

  经理解释道:“您要是在我们这个柜台买了别的东西,比如衣服啊、帽子啊,不合适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退换。不过自行车它就不一样了,好比说你买了一双鞋,穿了穿,不舒服,来退,那我们就不能让你退,因为鞋子一上脚它就有磨损……”周围一些看热闹的顾客围拢过来。

  江路:“这不是鞋子啊!”

  经理:“道理是一样啊。自行车它也是一出店门就有磨损了。”

  江路:“哪儿来的磨损,根本没骑过啊!”

  经理:“您看,咱们是解决问题,不是吵架,对不对?自行车怎么没有磨损呢?”

  江路:“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我根本没骑过它!”

  经理:“您是没骑过它。但是——您是把它装在旅行箱里,拎过来的吗?”

  江路:“您这叫什么话?当然得把它推过来!”

  经理:“那不就得了?您把它推过来,这轮胎不就磨损了嘛。”

  江路:“那您说,我该怎么把它弄过来?!”

  经理:“您怎么把它弄过来我不知道。我就是告诉您这个道理,所以我们才不能退鞋子和自行车。”

  江路被他将了军,傻了。

  江路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同学打电话借钱,“……你帮我想想办法吧!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万一还不了你钱,还你几个麝香行不行?还是我从云南回来之前,朋友们从老乡那儿买的,好多年了,保存得特好……”

  宋征放学回家,打开门,拔下钥匙,叫喊:“宋隽!宋隽!”宋隽从卧室跑出来。

  宋隽:“干吗?”

  宋征:“你怎么没在校门口等我?”

  宋隽:“我们今天作业特多,赶紧回来做作业了呗。”

  宋征走到弟弟面前,直视着他,“看着我的眼睛。”

  宋隽瞥了一眼,“怎么了?”

  宋征压低了嗓音:“赶紧回到家,好找靠山,因为怕我清算你的背叛行径,对吧?”

  钱淑华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什么背叛行径啊?你弟弟跟着你撒谎,帮着你犯错误,就不是背叛了?”

  宋征转脸对着客厅里的钱淑华说:“我犯什么错误了我?”

  钱淑华说:“你不知道?那你进来,我告诉你!”

  宋隽瞥过一眼担忧的目光。宋征站在门边上。钱淑华指着一把椅子,“你坐下。”

  宋征仍旧站着,“您说呗。”

  钱淑华说:“我要说的多着呢。站着,一会儿可别嫌腰疼。”宋征只好坐下了。

  钱淑华很镇静地说:“你跟你的英语老师去看电影,还不敢在家里约他,到小卖部打公用电话去约他。我问你,有什么秘密非得瞒着姥姥呀?”

  宋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低头不语。宋隽在门口探头探脑。

  钱淑华一眼瞥见宋隽,“隽隽你进来。有姥姥在这儿,她不敢把你怎么着!”

  宋隽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往姐姐旁边一坐,神色也很悲壮,似乎决定陪绑。

  钱淑华接着说:“你自以为很聪明,能瞒得住姥姥。你生下来一尺三寸长就在姥姥手里捧着。姥姥是看着你这个头一点点长大,心眼子一点点长多的!思想一点一点乱杂……”

  宋隽插嘴道:“姥姥,不是乱杂,是复杂。”

  钱淑华马上改口,“……一点点复杂。不过你想蒙姥姥,还嫩了点儿!”

  宋征已经没了底气,“没想蒙您啊……还不就是怕您不同意,我去看内部电影……”

  钱淑华说:“你跟姚健大半夜的回来了,邻居们都看见了。”

  宋征以守为攻,“姥姥您怎么老把人家往那种地方想啊?师生关系就不能一块看看电影?就不能坐他的车?再说了,他是我妈的学生,也应该是我妈家的朋友!”她站起身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捂住头。

  钱淑华跟进来。宋隽也诚惶诚恐地走进来,坐在姐姐床边上。

  钱淑华加重了语气,“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最近我就发现你变得厉害,那个什么变色口红,我一看,嗬,短了一截!”

  宋征撩开被子,“你干吗翻我东西啊?”宋征跳起来就去拉抽屉。

  钱淑华说:“别找了,我都给你扔了!”

  宋征也激动了起来,“东西又不是您的!您怎么随便扔别人的东西?”

  钱淑华反问:“怎么不是我的?我要不给你爸爸介绍那个有海外关系的女朋友,你能有这种垃圾吗?”

  宋征语带讥讽地说:“说得是啊,垃圾还不是您自个儿带到家里来的。”

  宋隽拉拉姐姐的衣服,提醒她别太激怒姥姥,宋征又坐回到床上。

  钱淑华跟过来,“宋征,你的变化有点儿可怕,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邻居都看出来了!这姥姥也不怪你。为什么呢?因为你年轻,容易受到坏的影响。自从你跟那个三号楼306的妖精掺和到一块……”

  宋征打断姥姥的话,“您有点水平好不好?张口闭口管人家叫妖精。穿两件时髦衣服犯了谁家的法了?干吗那么跟人家过不去呀?人家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聪明才智,给自个儿买两件漂亮衣服都不行?她穿得时髦、漂亮,证明人家有本事,会挣钱!您是不是不知道啊,现在都八十年代了!”

  钱淑华说:“挣点钱就穿身上?”

  宋征说:“那挣的钱都借给您就对了?您和宋隽干的那点儿事,我都嫌丢人!”她起身往外走。

  钱淑华愣住了,想叫住宋征,“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渴了!”宋征倒了一杯开水,喝一口,给烫了一下。她放下杯子,干脆把头凑到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大口地喝着生水。

  宋隽跟着姐姐来到厨房,“姐,你怎么喝生水呀?”

  宋征不理他。

  宋隽向钱淑华告状,“姥姥,我姐喝生水!”

  钱淑华赶到厨房门口,“宋征!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把姥姥气死啊?”

  宋征赶紧缩回脑袋,抹了一把嘴边和脖子上的水。

  钱淑华接着数落宋征,“就是最近几天,你明着暗着跟我作对!还说不是受那妖精的坏影响!我早就说了,她兜里有副勾魂牌……”

  宋征说:“姥姥您这么一说,我就什么也不愿意跟您说了。您不同意爸爸跟她搞对象……”

  钱淑华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什么搞对象?他俩马上就要结婚了!正商量着明天去照相片呢,相片得了就去领证!”

  宋征也急了,“那您也不能急得自尊都不要啊。去跟人家借四千块钱,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跟人家见面呀?”

  钱淑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哦,你还想跟她混呢?看她都教给你什么了?教给你深更半夜跑出去,头发弄得跟女二流子似的,去见年轻男人!这就是她教给你的?你过去有那心也没那胆儿!”

  宋征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您爱说什么说什么。”

  “你不承认,我找你姚老师说去。”钱淑华抬腿就往外走。

  宋征跟出来,“姥姥!”宋征看着钱淑华,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钱淑华见状,换了个口气,“征征,姥姥都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好。姥姥还能活几天啊?姥姥不在了,你们受了罪,再叫姥姥,也叫不应了,姥姥只能在黄土之下干着急,帮不上你们了!”

  宋征也换了个口气,“姥姥,她对我爸好,我爸喜欢她,只要他俩在一块儿觉得幸福,咱们就别阻拦了。我都这么大了,弟弟也十二岁了,总不能非得把我爸的下半生都牺牲在我们俩身上,才觉得合情合理吧?看着他孤孤单单的,我其实挺为他难受的。要是他找个他不喜欢的人,绑在一块活受罪,那我看着就会高兴了?”

  宋征的话让钱淑华感到太意外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下子成熟了那么多,“你可别后悔啊!”

  宋征说:“后悔也没办法。姥姥,感情的事儿你越管就越管不了。”

  江路站在宋宇生的暗室门口,敲了敲门,等了等,里面没有回应。一个年轻男子正要上楼,看见江路,打了个手势,让她使劲敲。

  江路使劲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年轻男子笑了,压低声音道:“在里头呢。不过他洗相片的时候,就假装自己不在里头。你要是不急,就等一等。”

  江路说:“那我就等吧。”她在楼梯上坐下来。

  暗室里,宋宇生把一张放大的相片晾起来,夹上夹子。

  他打开暗室的门,发现江路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

  宋宇生一愣,然后惊喜地说:“哟,你怎么来了?”

  江路温和地一笑,“你弄你的吧。我在这儿等会儿。”

  宋宇生说:“进来吧!正好我想给你看一组刚洗出来的照片!”

  暗室里,红色灯光下,一张放大的人像在显影液里慢慢清晰。

  江路问:“现在好多摄影师都拍彩色相片了,你怎么还是照黑白的?”

  宋宇生拎出那张照片,“我喜欢黑白的。你看这张,多有力度!简直就是一张木刻画!黑白的可以自己冲洗,可以控制效果。”

  宋宇生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向江路,“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你们团今天要开大会吗?”

  江路说:“请病假了。”

  宋宇生笑了,“装病吧?”看了她一会儿,不笑了,“那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儿。”

  江路说:“快洗相片吧。你洗完咱们再说。”

  宋宇生又转身去摆弄相片,“这味儿特大,你不是对味儿敏感吗?”

  江路说:“待长了就习惯了。你身上的烟味儿,我现在就闻惯了。”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暗室的门。

  “老宋!我知道你在里头,啊?今天下午开大会的那套照片,你加加班,赶紧赶着洗出来,宣传部的橱窗要用。”

  宋宇生在屋子里答应着,“行,我尽量吧!”

  宋宇生打开灯。

  江路问:“怎么了?”

  宋宇生掏出烟,又犹豫了一下,说:“得赶紧干公家的活儿喽!算了,你怕烟味,忍了吧。”

  江路说:“你抽吧!我宁可闻你的烟味儿,也比看你心烦好。”

  宋宇生说:“我还得去把那些底片拿来。走吧。”两个人走出暗室。

  宋宇生和江路边走边谈着。

  宋宇生:“你说,要是我整天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全用在拍摄自己喜欢的照片上,能创作多少作品啊?可又不能不干公家的活儿。除非辞职。有时候我真他妈想辞职。”

  江路:“是不是搞摄影特费钱?”

  宋宇生:“可不嘛。买一套好器材起码得上万。我上月花了五百多,给相机添了一个镜头,下回给你照几张相看看。”

  江路:“看来真挺费钱的,一套器材顶上千个头套呢。”

  宋宇生:“你刚才说什么头套?”

  江路:“我织的那些头发套啊。用真人头发织的,刨去材料费,一个发套挣十块钱。”

  宋宇生笑了,“你傻不傻?想用织头发套挣的钱给我买器材?那还不得把你俩眼珠子都织得对到一块儿去啊?”

  他冲着江路做了个对眼。江路踢了他一下,宋宇生躲开。

  宋宇生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两个人走进去。

  江路从皮包里拿出一大沓钞票,“你可别小看啊,我还真用这个挣了不少钱呢。喏,拿去吧。”

  宋宇生问:“哪儿来这么多钱?”

  江路说:“这里头有我两千,我姐一千,还有我一个老同学的一千,我答应把我从云南带回来的几个麝香抵给他。”看他满脸困惑,江路笑起来,“看你紧张的!麝香是我离开云南的时候,几个朋友送的,不是走私走来的!这是四千整。”

  宋宇生纳闷地看着这一大沓钱,“干吗,你这是?谁要四千块钱?”

  江路说:“哎呀,我都知道了。你这人真没劲,瞒谁也别瞒我啊!你先去把欠的俩孩子的生活费还上吧。”

  宋宇生自尊心大受伤害,面红耳赤,“那都是哪个月的事儿了?我早还给他姥姥了。”

  江路不信,“真的?”

  宋宇生感觉到了蹊跷,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江路:“你别管谁告诉的。”

  宋宇生:“肯定是宋隽。宋征不可能说这些。”

  “拿着呀。”江路把钞票往他手里塞,宋宇生使劲缩回手。

  宋宇生:“我……那个月就是因为买镜头才……才缓了一下!”

  江路:“那就别缓了,该还谁还谁去吧。”

  宋宇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穷,找你来就是让你给我挣钱,帮我还账的呀?”

  江路:“穷我也不在意啊……”

  宋宇生:“我在意!假如穷得养孩子都成问题,就绝对不能娶老婆。”

  江路:“我就是想帮你把账还上。”

  宋宇生激动起来,“我欠的账,我来还,不用你操心!”

  江路着急地问:“你到底欠多少?”

  宋宇生说:“我说不要你操心!”江路委屈地看着他。宋宇生从抽屉里拿了几盒胶卷,快步出门去。江路跟在他身后。

  宋宇生急匆匆走着,江路小跑着跟上他。

  江路委屈地说:“你干吗跟我分那么清楚啊?”

  宋宇生边走边说:“这得分清楚。以后说起来,你还没过门就帮我还债!”

  江路觉得又委屈又恼火,她停下脚步,“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还不是为了孩子们好……”

  宋宇生回过头反问:“他们怎么不好了?是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江路的脸都涨红了,“我哪儿做错了?我费那么大劲,到处弄钱,不就是想让两个孩子更无忧无虑一些,更宽裕一些嘛。”

  宋宇生说:“谁让你费那么大劲到处去弄钱?肯定你去跟你姐姐说,宋宇生连孩子的生活费都欠着,能不能周济他一下。我都成什么人了?没有你江路,我的孩子难道还饿死不成?”

  眼泪迅速涌入江路的眼眶。

  江路哽咽地说:“好了,算我错了,算我自作多情,巴结讨好你的孩子。”

  宋宇生说:“你确实不用讨好他们。一会儿给电影票,一会儿给钱……”

  江路的泪水流下来,大声打断他,“我贱好不好?我吃饱撑的非得给他们钱。”

  宋宇生有点后悔,走回去,走到她身边。

  江路:“你自个儿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宋宇生:“你听谁说我欠了一屁股债?”

  江路:“甭管谁说的。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瞒着我,以后还谈什么信任?”

  宋宇生被她往旁边一挤,愣愣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飞快地下了楼梯。宋宇生醒过神来,追上江路。

  宋宇生:“你还饿着肚子呢!”

  江路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宋宇生拉了她一把,她使劲一抡胳膊,几乎把宋宇生抡了个趔趄。

  宋宇生:“哎哟,坏脾气、坏脾气!”

  江路突然站住,脸上满是泪痕,“谁是坏脾气?”

  宋宇生嬉皮笑脸,“好好好,我坏脾气!我这个坏脾气呀!”

  江路:“我最恨的就是隐瞒!什么事儿不能诚实地去面对?以后就两个人过日子,一个还要瞒着另一个过!有什么意思?”

  宋宇生:“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

  江路:“不是大事儿你干吗瞒着呀?”

  宋宇生:“哎,我有个意见,啊?”

  宋宇生有些夸张地朝左右看了看。江路也不自觉地跟着左右看了看。

  宋宇生:“家丑不外扬,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

  江路稍微冷静了点,“这个意见还有点儿水平。我接受。”

  “走吧,咱们回去吧。”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现在,宋宇生和江路都有些郁郁的。

  江路说:“我不去了,你自个儿回去吃吧。”

  宋宇生问:“怎么了?”

  江路说:“明天还要上班,想早点休息。”

  宋宇生小心地问:“是不是……动摇了?”

  江路没有直接回答,“钱你要是坚持不拿,我只好给你岳母了。”

  宋宇生意外地问:“为什么?!”

  江路说:“你在外头欠的债,人家管老太太来要了。”

  宋宇生眼睛瞪大,“什么?!”

  江路说:“昨晚老太太和隽隽来找我,老太太自己没出面,让隽隽告诉我你欠债的事,说债主上门来要那四千块钱来了。”

  宋宇生由惊讶转为恼怒,“亏她想得出来!这老太太疯了!”

  宋宇生骑着摩托车带着江路来到家属院门口,摩托车停下,江路下了车。

  江路紧张地问:“你不是去打架吧?”

  宋宇生说:“不会的,就是看一眼孩子们。”

  他锁上车,一面摘下头盔,一面急匆匆走进楼洞。江路担心焦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钱淑华客厅里,宋宇生接过女儿给他的一杯水。

  宋征小声地嘱咐父亲,“别跟姥姥发火,啊?姥姥其实挺可怜的……”

  钱淑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从她的卧室走出来,手上拿了一件羊皮坎肩,上面还缀着针线,“哟,宇生,怎么这么晚来了?”

  江路正要进自己家的门洞,还是觉得不放心,回头往钱家亮灯的客厅窗口看了看。

  钱淑华说:“宇生啊,那,这是征征她姥爷的皮袄子,我让人把磨光了的地方剪了,拼拼凑凑,还是个东西。想着你骑摩托冷,穿里头,风就吹不透了。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再让他改改。”

  宋宇生镇静地说:“看着是我的尺寸。”

  钱淑华说:“这还有一个扣子,钉上你今晚就能穿走。”

  宋宇生问:“哎,隽隽怎么还不回来?都该睡觉了!”

  钱淑华说:“去小光家了,没事儿,一块做作业呢。”

  这时,大门被打开,宋隽的声音同时响起:“爸!我听见你的车了!”

  宋隽一边脱外衣一边说:“我一听就知道是我爸的摩托车!”

  宋宇生出现在门厅。宋隽抬头看见父亲冷峻的神色,愣住了。宋征也来到门厅。

  宋宇生看着宋隽,“我正等着你呢。”

  宋隽紧张地看看姐姐,“等我?”宋征在父亲身后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弟弟,他大祸临头了。

  宋宇生说:“我骑了三十五分钟的车回来,就是有话跟你说啊。”

  宋隽看着父亲,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宇生说:“爸爸问你,你昨晚跑到对过三号楼,去找江路阿姨了?”

  宋隽脸色变了,无力地点点头。

  宋宇生接着说:“你告诉她,说你们的抚养费爸爸都付不起,是不是?”

  宋隽低着头,不言语。

  宋宇生说:“那个月呢,爸爸是做得不对,不该拖欠你们的生活费。照相机的镜头,拖一段时间买也没什么关系。这怪爸爸自私,所以请你们两个孩子原谅。姥姥带你们很辛苦,还要倒贴钱,爸爸这点是做得挺差劲。”

  客厅里的钱淑华仔细听着门厅的对话……

  宋隽抬起头,看一眼姐姐,再看父亲,他越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宋宇生说:“你跟人家江路阿姨借那么多钱,一定是要干一件大事儿吧?江路阿姨把钱好不容易都给凑齐了。不过爸爸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事儿,要这么多钱?爸爸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宋隽刚想说什么,宋宇生用手势制止了他。

  宋宇生说:“爸爸不光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去跟人家借这么多钱。我就是想知道。”他忽然提高嗓门,拍了一下餐桌,“你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宋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钱淑华的声音响起来,“为难孩子干吗,有本事来跟我说啊!”

  宋宇生转过身,“妈,这事儿跟您有什么关系啊?”

  钱淑华说:“孩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有什么话,别指桑骂槐地说,直接冲着我说!”

  宋宇生:“妈,您知道他干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儿吗?他居然敢去跟江路借钱。借四千块钱!您说他要那么多钱干吗?真给我那么多钱,我数都数不过来呢!这小子现在不教训,还了得?!他是知道我和江路要结婚了,趁机去敲诈一笔,要不就是对江路怀恨在心,想搞破坏。宋隽,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搞破坏,啊?!”

  宋隽:“我……”

  钱淑华:“没错。是我想把你们的好事给破坏了!”

  宋宇生:“不会是您让他去借钱的吧?”

  钱淑华:“就是我叫他去的。你要打要骂,冲我来!”

  宋宇生:“我不相信您会干出这种事儿来。打死我都不相信你会张口跟人借钱。还是跟一个您瞧不起的人借钱。您跟莉莉说过多少次,这辈子饿死也不跟人借钱……”

  钱淑华:“你别提莉莉!别脏了我莉莉的名字!”

  宋宇生:“您是莉莉的母亲,干这种没水平的事,就不怕脏了莉莉的名声?您再对江路有看法,也不至于这么不择手段地破坏吧?”

  钱淑华:“我当然要破坏!我有一口气就要保护我两个外孙!这俩孩子是我女儿留下的骨血!我女儿就活在他们身上!他们活得好,就等于我莉莉还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她声泪俱下,“我不能让他们给那女人毁了!”

  宋隽跑到姥姥身边,“姥姥,您别哭啊……爸爸,您别说了!都是我不好!姥姥,您别难过,待会儿您心脏又该不得劲了!”宋征上来搂住弟弟,把他往客厅外面拉。

  宋宇生:“您怎么就非得说,江路要把孩子给毁了呢?”

  钱淑华:“还用我说?这妖精已经把宋征给毁了?”

  宋征吃了一惊,瞪着姥姥。

  钱淑华说:“撒谎,作假,还让弟弟帮她作假,打扮得妖里妖气,好好的头发,弄得像个鸡窝!半夜三更不回家,跟个男的出去看什么内部电影,就是姓江的给她的票!”

  宋宇生冷峻地看着女儿,“宋征,姥姥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宋征对姥姥说:“我不是跟您打了招呼,说我去看电影吗?”

  钱淑华说:“你说是要和你弟弟一块看电影,末了你跟谁去了?”

  宋征恐惧地争辩,“和姚老师去看场电影,就不行吗?”

  宋宇生惊讶地问:“你和姚健看电影去了?”

  宋征:“对呀。”

  宋宇生不语,使劲盯着女儿。宋征几乎崩溃,“怎么了?”

  钱淑华说:“听见了吧?拉拢腐蚀,收买人心,征征这么好的孩子,都抵挡不住……”

  江路犹犹豫豫地走进楼道。站在钱家的门外,等了一会儿,迟疑地抬起手按了一下门铃。

  门打开了,露出宋隽的脸,一见不速之客是江路,宋隽的脸上满是惊讶加恐惧。

  江路不太自信地笑了笑,“晚上好,隽隽。阿姨能进来吗?”

  宋隽转头叫喊:“爸!有人找!”

  宋宇生起身往门厅走。

  钱淑华问:“谁呀,隽隽?都几点了,怎么还有串门的?”

  门尚未关上,江路已经进了门,一手摘下口罩,脚却不敢挪动似的。宋宇生从客厅出来,见了江路非常意外。宋征也跟在父亲身后来到门厅。

  宋宇生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江路轻声地说:“担心你呗!”

  宋宇生心烦意乱,“嗨,你担心我干吗呀?”

  钱淑华听着门厅里的动静。她已经明白来人是谁,慢慢站起身。

  江路小声说:“我怕你跟老太太顶起来……”

  宋征走出来礼貌地说:“阿姨,请进来吧。”

  钱淑华走进门厅,“征征,你让谁进来呀?”

  江路和宋宇生马上互对了一下眼神。

  宋征宽慰着江路:“没事儿,您进来吧。把门关上,外头冷。”

  钱淑华出现在客厅门口,“这是你的家吗,宋征?你想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你做自个儿头发的主,弄得像个女阿飞,我管不了你,现在又做我的主,半夜请不三不四的人进到我家里来?”

  江路忍住委屈,和颜悦色地说:“伯母,您别生宋征的气。是我不对,半夜来打搅您。我这就走……宇生,咱们走吧。”

  钱淑华说:“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江路说:“行,您说吧。”

  钱淑华转脸对宋征和宋隽说:“隽隽、征征,你俩赶紧去睡觉。大人的事儿,你们别掺和。”她转向宋宇生,“请你的客人到客厅说话吧。”

  钱淑华自己坐下来,宋宇生使了个眼色,叫江路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他自己站在她旁边。

  钱淑华说:“哎,宇生,这不有地儿吗?”她在长沙发上挪了一下,指着身边,“你坐这儿吧。”

  宋宇生说:“我站着挺好。”

  钱淑华说:“哟,跟我怄气那?我可不跟你怄气。谁让我们是娘儿俩呢?一家人,话说得再重,一觉睡醒就过去了。外头人就不一样喽!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那还不结仇?我这么大岁数了,跟谁有仇有恨呀,还不都是为了你两个孩子吗?”

  宋宇生:“妈,您不是有话跟江路说吗?”

  江路:“您说吧,伯母,说轻说重我都听着,没关系……”

  钱淑华:“那您是练出来了。”她看看江路,“不懂我的意思呀?就是说您呀,让人说惯了,人前人后让人说得太多,皮实了呗。皮实了好啊,不然闲话能杀人,一个女人要是不怕闲话,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宋宇生反感地说:“妈,您怎么这么说人家呢?”

  钱淑华对宋宇生说:“她不怕人家说,可我的两个外孙招架不住。他们是我带大的,街坊邻居,背后也好当面也好,从来就没人说过我们孩子一句难听的话。我可是个要脸的人,咱孩子也都要脸,特别是我们征征,宁可丢性命,都不会丢脸!”

  宋宇生正欲抢白,江路使劲拉住他的手。

  宋征站在门口偷听客厅里的对话。

  钱淑华继续说:“……学校一千多号学生,咱这俩孩子也是数得着的!以后我可不能让他们有个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人家说闲话的后妈!”

  宋隽披着被子从自己的卧室钻出来,挤在姐姐身边,宋征使劲把他往卧室推。他刚被推进去,又出来了。

  江路实在忍不下去了,“伯母,我跟您解释一下成吗?给征征的那两张电影票,我事先了解过,那部片子很严肃,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什么不妥当……”

  钱淑华:“对您这样的人妥当,对我们家的孩子,就更不妥当了!您还觉着您整天穿的戴的都特妥当呢,是不是?邻居们怎么说您也不在乎。”

  江路按捺不住了,口气也冲起来,“我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些人吃饱了撑的……”

  钱淑华讥讽道:“干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咱可不知道……”

  宋宇生觉得话题越来越不对,开口说:“妈,您怎么出口伤人呢?”

  钱淑华转向宋宇生:“孩子啊,妈现在不跟你说,也不怪你,因为你正给她迷得五迷三道呢!等你清醒了,咱娘俩再说……”

  江路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现在已经忍无可忍,“告诉您吧,伯母,您可说错了!”

  宋宇生和钱淑华都被她突如其来的改变惊着了。江路说:“是他宋宇生把我迷得五迷三道了!要不依了我的脾气,才不会低三下四跑您这儿来,听着您这么劈头盖脸地往我脸上泼脏水!我招谁惹谁了?我全看在宋宇生的分儿上,跟您客客气气!”

  钱淑华指着江路说:“宇生,你都听见了,这不是泼妇是什么?”

  宋隽想冲进客厅,宋征拉住他,“不让我们掺和!”

  宋隽说:“她跟姥姥那么横!”

  江路说:“您现在明白了吧?是他宋宇生把我迷死了,所以呀,这辈子您都甭指望我清醒了!我就迷在里头,我乐意!”

  宋征听着江路的话,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惊讶。

  钱淑华问:“不嫌丢人!”

  江路说:“丢人我也乐意!我敢告诉全世界去,我着了他宋宇生的魔了,您不愿意也没法子,我嫁他嫁定了!我偏说!这些天我忍着、熬着,都是看宇生的面子!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忍过呢!”

  钱淑华气得直哆嗦,“宇生,你都听见了吧?这还是在我家里,当着我的晚辈,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呢!”她不由得抽泣起来,“我莉莉要是活着,我就不会受欺负了……”

  宋宇生想赶紧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对江路说:“江路,你先回去!”

  钱淑华对宋宇生说:“这种女人连我都怕她,将来你还敢让她进门,给我两个外孙当后妈?”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宋隽披着棉被站在门口,“姥姥我们不要后妈,后妈都是妖精!”

  江路愣了。宋宇生冲儿子喊道:“宋隽!睡觉去!”他又冲宋征大声喊叫:“宋征!带你弟弟睡觉去!”

  宋征从门外伸出一只手,把弟弟拉出客厅。

  宋征眼看着江路一边擦泪,一边飞快地开门出去了,宋征想叫住她或跟上去,想想还是作罢。

  宋征听着外面楼梯上江路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近而远,一抬头,瞥见衣架上仍然留着江路的围巾。

  客厅里,钱淑华半躺在沙发上,宋宇生劝解道:“妈,江路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您要是了解她,就知道她心眼儿有多好……”

  钱淑华声音柔弱,“别跟我说了,你们想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也没几天活头了。我活一天,我就为我莉莉照顾一天孩子,我死了,孩子就听天由命。你也快走吧。”

  宋宇生继续说:“您跟江路说我欠了债,她一夜都没睡,跑了一整天,凑齐了四千块钱。先不说您这么做多不合适,至少能看出来,人家对我是一无所图。不但不图,还做好了倒贴的准备。”

  钱淑华不理宋宇生,眼睛寻找着宋隽,几乎气息奄奄,“隽隽,去给姥姥把药拿来。”

  宋隽从卧室跑出来,“哪个药啊?”

  钱淑华虚弱得直哼哼:“哎哟,就是姥姥心脏不得劲吃的药啊!这阵子你不是老见我吃的吗?快去啊,就在姥姥床边上搁着呢!”

  宋宇生起身说:“我去给您拿药……”

  钱淑华不耐烦地说:“你走吧,我可不敢劳你的驾!”

  宋隽走到姥姥身边,“姥姥您心脏又不得劲了?”

  钱淑华闭上眼睛,“它能得劲吗?让那妖精都快气死了。她要是真做了你们的后妈,姥姥真活不了了……你爸怎么还不走?他给那女人帮腔不都帮完了吗?快请他走吧……”

  宋宇生表情焦急,进退两难地站在客厅门口。

  卧室里,宋征坐在被窝里,一手拿个苹果啃着,一手捧着本书在读。她抬起头,见宋宇生走进来。

  宋征:“爸。”

  宋宇生问:“姥姥最近身体不好?”

  宋征诡笑,“她最近得了一种情绪性心脏病,一闹情绪就犯病。”

  宋宇生不悦地说:“不许这么说姥姥。”

  宋征仍然诡笑,两手按住肝脏,“我还肝疼呢!姥姥她老人家一唠叨,我这儿就疼得哦……”

  宋宇生坐在她床边,“你做错事儿,还不许姥姥唠叨?”

  宋征一听警惕了,笑容也立刻僵住了。

  宋宇生语气和缓地说:“跟姚老师去看电影,还撒谎,姥姥当然得唠叨。”

  宋征眼睛低垂,一言不发。

  宋宇生说:“你一向都讨厌撒谎,对不对?”

  宋征小声争辩道:“跟老师看一场电影,有什么呀?”

  宋宇生说:“本来是没什么,可一撒谎就有什么了,你说是不是?江路阿姨给你电影票,本来是好事,要是你跟哪个要好的女同学去看电影,姥姥肯定不会唠叨你。”

  宋征说:“给我的票,我愿意跟谁去跟谁去!”她用力强调“我”字。

  宋宇生看着女儿说:“说的就是嘛!跟谁去是你的自由,跟谁去你都光明正大。那为什么要撒谎呢?”

  宋征苦恼地说:“唉,爸,碰上个唠叨起来让你想撞墙的姥姥,你就不撒谎?”

  宋宇生简短地打断她,“我没姥姥。”

  宋征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才姥姥肯定让江路阿姨气得差点撞墙。江路阿姨说的是真的吗?”

  宋宇生不解地问:“什么是真的吗?”

  宋征回味着刚才江路的话,“她说你把她给迷住了,她都为你着魔了!太盖帽了,喜欢谁就大胆发宣言,我就喜欢她这么痛快!”

  宋宇生有点不好意思,“小孩儿懂什么呀你?”

  宋征兴奋地说:“所以我明白了,您为什么跟她死磕。”

  宋宇生沉下脸来,“不许胡说!”

  宋征继续说:“爸,这您就不够意思了吧?您不是说妈妈去世以后,这世界上您跟我最掏心窝子吗?前年您谈的那个对象,连姥姥您都瞒着,只告诉了我……”

  这时宋隽进来了,宋宇生看了看表,“都十一点了,你俩赶紧睡觉!姥姥身体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啊?”

  宋宇生起身出去了。宋征一脸失望的表情。

  宋宇生走进客厅,想看看钱淑华,钱淑华正靠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宋宇生有些毛骨悚然,“妈,您歇着吧,我先走了。”

  钱淑华没吱声。宋宇生走向大门口,一眼瞥见了江路的围巾。他有些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钱淑华,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宋宇生想了想,伸手把围巾摘了下来,开门,走了出去。

  卧室里,宋隽姐弟俩还在议论着刚才的一幕。

  宋隽:“姐,那妖精可真够厉害的。”

  宋征无语。

  宋隽见姐姐兴趣不大,提高声音道:“姐,我跟你说话呢!”

  宋征恶狠狠地说:“不说这个了,行吗?”

  宋宇生从自家门洞走出来,发现江路还等在门洞口,正冻得瑟瑟发抖,他忙把她落在钱家的那条围巾给她围上。

  宋宇生心疼地问:“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江路委屈地说:“能休息吗?!”

  宋宇生想打圆场,“嗨,老太太就是太护着她那俩外孙了……”

  江路说:“她护外孙没有错。不过我……我看我还是知难而退吧。”

  宋宇生一愣,失望地看着她。

  江路说:“要说我就算够坚强的了,可我今天也觉得这委屈受不下去!”

  宋宇生点点头,“我知道……”

  江路又说:“再说,也不是我忍受一下委屈就能解决的事儿。可能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特委屈……你不也挺委屈的?”

  宋宇生苦笑,“我一个男人,这算什么呀?”

  江路说:“可我不想让你受委屈!就这两天,我都受够了。”

  宋宇生劝道:“咱们先别决定,好不好?都冷静冷静。”

  江路心里一阵冰凉,“我在这儿冷静半天了,都快结冰了。算了。”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碰到你之前,我挺开心的……”

  宋宇生上前搂住她,“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咱们再谈,好吗?”

  江路下了决心似的说:“我不想跟你见面了……”

  宋宇生问:“朋友都不做了?”

  江路从他怀抱里挣脱,“没法做朋友。”

  宋宇生问:“为什么?”

  江路说:“太相爱的人分手后怎么做朋友啊?”

  她转身匆匆离去。

  宋宇生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走进黑暗的楼洞。

  江路在楼道里带倒了一排自行车,她顾不上扶,进了门,把门紧紧关上。

  随即,走廊里传来远处的开门声,那男邻居又愤怒地嚷嚷起来:“谁呀?谁这么缺德呀?!”

  早上,买了早餐的宋征一手端着小锅,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在啃,从食堂里走出来。

  江路迎面走来,见到宋征想躲开,但宋征已经看见她了,“阿姨早!”

  江路假装刚发现她,“哟,征征……”

  宋征问:“上次在您那儿听的那套英文磁带,您是在哪儿买的?”

  江路说:“是我姐夫送给我的,你要吗?要就拿走,反正我也没用了。”

  宋征问:“您不学了?”

  江路万念俱灰地一笑,“不学了!不是什么年龄都能学外语的。”

  宋征细细地打量她,“您怎么了?”

  江路故作镇静地说:“没怎么呀,就是觉得特累。”

  宋征的眼睛在她脸上搜寻答案。

  江路有点招架不住了,抬腿要走,“什么时候你来我这儿拿那磁带吧!搁我那儿也没用。”

  宋征似有所指地说:“别放弃呀,我还以为你不那么容易放弃呢。”

  宋征单纯执著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江路。江路明白她暗指的是什么。

  杂技团,江路正在给一个年轻女演员化妆。这时,有人喊道:“江路,电话!”

  江路皱起眉头。年轻女演员在镜子里看到江路的表情,笑了笑。“江老师,再不接,人家该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给您下跪了!”

  江路搁下眉笔,向走廊走去,拿起电话,“喂!”

  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是国光照相馆……”

  江路:“你打错了!”

  男人:“没错!你不是江路吗?当时不是说这是结婚证上用的照片,要得特急吗?给你们赶出来了又不来取,都过了一个礼拜了!”

  江路醒悟过来,“噢……对不起!”

  男人问:“什么时候来取呀?”

  江路不禁黯然神伤,支吾着说:“……等哪天有空吧……”

  男人:“这会儿又不急了?不是急着要结婚吗?”

  江路:“……不结了。”

  男人:“不结了?哎哟,坏了!”

  江路:“怎么了?”

  男人:“您俩人那照片照得倍儿棒,给放大了挂到我们照相馆的橱窗里了!那不是半个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俩结婚的事儿了?”

  江路无语。

  男人又问:“怎么又不结了呢?这事儿也是好玩的?你们要是小年轻的,我就不说了,你们这可都是一把岁数了,这事儿还闹着玩?”

  江路说:“劳驾您把那照片摘下来吧。”

  男人说:“我们这儿可不像你们,高兴了照相片儿,不高兴了奔卦摊儿……”

  江路有点恼了,“什么?!”

  男人有意拉着长声,提高了声音,“照片儿啊——高兴就挂起来,不高兴就摘下来!我们规定一个月才换一回照片!照得好着呢,挂那儿是人都说好!至少你俩来看一眼啊……”

  江路放下电话,失神了。

  寒风卷着枯叶从照相馆的玻璃橱窗上掠过……江路和宋宇生的“结婚照”挂在展示橱窗的显眼位置。

  照片里的江路披着大波浪的长发,穿着白毛衣,显得既年轻又幸福。江路站在橱窗外,呆呆地看着照片,恍若隔世。

  她走进照相馆的大门,又退回,再次看了看那张“结婚照”,又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柜台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抬起头,一眼认出江路。

  男人站起身,“您来了?”

  江路避开他探寻的目光,“哎。”

  男人说:“来晚了!照片早就给取走了!”

  江路愕然。

  男人接着说:“他昨儿来的。你那位未婚夫同志啊!我劝了劝他,两口子打架有什么呀?我和我老伴儿打一辈子了,不还是谁也离不开谁吗……到我这岁数你就知道了,找个打一辈子架的人不易,那是缘分……他说了,都怪他,他对不住你。他那边儿倒是快,又找了一位了,说不定过几天又该来照相片了!”

  江路一听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差点站不住。

  宋宇生的单位,一个年轻男子敲着宋宇生暗室的门,“老宋,电话!老宋!她说她姓江!”

  门一下子拉开,年轻男子吓了一跳,宋宇生一路疾跑,登上楼梯,一推开门,南边窗子涌进来的冬天阳光使他的眼睛难以适应。

  他眯着眼睛来到桌旁,抓起电话,气喘如牛,“喂!”

  江路:“恭喜你呀!”

  宋宇生有些意外,“恭喜我?恭喜什么?”

  江路:“不是找到了一个比我合适的吗?听说又要去照相片了!”

  宋宇生:“合适不合适的,凑合了吧。不然怎么办?又没人要咱……你在哪儿啊?”

  “一个大宾馆里呢。”寒风里的江路冻得脸色发紫,嘴唇发白。

  宋宇生:“哪个大宾馆?”

  江路:“北京饭店呀!”胡同口几个孩子在玩游戏,吵闹成一团,一辆车子驶进胡同,不断地按喇叭。

  宋宇生听见了从听筒里传出的噪音,明白江路没说真话,一笑,“跟谁在一块儿呀?”

  江路:“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坐酒吧的。这么好的情调,一个人来,不是糟践了吗?”

  宋宇生:“今天风大,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了,别冻着。”

  江路轻轻跺脚,“这儿可暖和了!下回带你还有你那亲爱的一块来坐坐,喝杯咖啡,我请客。”

  宋宇生:“我是说真的,别冻坏了!”

  江路的口气特别冲,“冻不坏,没心没肝的,还怕冻?几宿没睡着觉,都没死呢!再说死了有什么关系?你那儿没喊暂停,就换人上场了……难怪人家说,男人的心都长在肠子里,拉泡屎就拉出去了!”

  宋宇生正想解释一下,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忙音。

  姚健父母新居客厅里,宋征读完了最后一个句子,期待地看着姚健。

  姚健说:“今天还行,有点进步了。但是,以你的能力还可以更好。”

  宋征说:“我会努力的。”

  这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姚健急忙走向门厅。宋征扭头朝门厅望去——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青年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件用旧报纸裹着的东西。

  姚健问男青年:“什么玩意儿?”

  男青年撕开报纸,亮出了一个老式的三头烛台。

  姚健故意说:“送给我的?”

  男青年说:“别做梦了,弄点情调,用完了就拿走。”

  男青年抬头看到了宋征,“哟,这么纯的姑娘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姚健对宋征介绍着,“他叫李冰,我的发小,做梦都想出国的一个人。”

  宋征连忙站起来,向李冰伸出手,“您好,我是宋征。”

  李冰与宋征握了手,“你好!今儿晚上你叫我Michael就行了。”

  李冰开始摆弄烛台和蜡烛。

  姚健对宋征说:“今天就到这儿了,你赶紧回家吧。”

  李冰转过头说:“别价呀,多好一舞伴儿啊。咱们这Party最大的遗憾就是狼多肉少……”

  姚健责怪李冰,“你那臭嘴有点把门儿的好不好?她是我的学生!”

  李冰:“对不起啊,宋征!呵呵,我们都是发小,说话随便惯了,别见外。”

  宋征对李冰说:“没关系的。姚老师,我能参加吗?”

  姚健为难地说:“这不合适吧?来的可都是大人。”

  宋征说:“我也是大人啊!再说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经常在周末搞这种英语聚会,你不也参加过吗?”

  姚健面露难色。

  宋征继续争取着,“您不是说过吗?中国人学英语最大的难题就是没有语言环境,这种聚会不就是捷径吗?”姚健没有说话。

  宋征:“姚老师,您就答应我吧,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剧场外,观众一群一群地走出剧场。宋宇生在台阶上走来走去等着江路。

  江路走在演员们的后面。一个女演员从后面赶上来,“江老师,上次您教我盘的那种发式,我怎么也盘不好,上回去一个舞会,她们说我跟个道士似的!有空您再教教我吧!”

  江路笑笑,“行。”

  女演员:“哎,咱们今晚还有舞会,散场后。江老师您也来吧?”

  江路犹豫了一下,“在哪儿啊?”

  女演员抢着说:“我带你去!”

  这时候她看见台阶下有个跑动不停的身影。再看,原来是宋宇生。

  宋宇生冲江路喊道:“知道不知道现在的温度?零下十五度!”

  女演员们打趣道:“江老师,带着他一块儿来吧?”

  江路笑着说:“算了,他太老了,我也太老了。你们去吧!”

  江路慢慢走下台阶,宋宇生依旧在原地跑步。

  江路不动声色地问:“照片呢?”

  宋宇生:“嗯?”

  江路:“你不是到照相馆取了照片吗?”

  宋宇生:“噢,那张照片呀。”

  江路:“拿来呀。”

  宋宇生:“现在要?”

  江路:“啊!”

  宋宇生停止跑步,认真地问:“现在要它干吗?”

  江路:“这你都不明白?”宋宇生摇摇头。

  江路恨恨地说:“撕了它呀!省得你跟你的新欢拿我取笑,说我怎么怎么对你着魔!你怎么怎么迷死了我!”

  宋宇生嬉笑着反问:“哪儿来的新欢啊?”

  江路看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宇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好好看看,就这位——”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除了你,谁都不会要的。”

  江路看了他一会儿,将信将疑,“那你怎么跟照相馆那个人说……”

  宋宇生得意地说:“我不跟他那么说,你会给我打电话吗?我给你打了至少有五百个电话,你都不接!”江路看着他,哭笑不得。

  宋宇生上前搂住她的肩膀,“算了,咱俩这岁数,在一块注定是一半儿欢喜一半儿愁,各自都带了前半生来,哪能那么无牵无挂?我这样的,也就是你来陪着混混了,啊?”

  江路心里的酸楚涌上眼帘,含泪幽怨地看着他,破涕一笑,“德行!”

  一群年轻人在姚健家的大客厅里听古典音乐,屋子里的不少男青年都留着长发。

  这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的最后一段。

  姚健和宋征紧挨着坐在一个沙发上,两个人不时对视一眼。

  姚健情不自禁地说:“真他妈来劲!跟这个比比,咱们过去听的那些协奏曲都是什么呀。”宋征一听忍不住笑了。

  姚健意识到了什么,对宋征说:“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有点儿过。”

  宋征说:“姚老师,今天晚上我不是你的学生,你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好吗?”

  这时,两杯啤酒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个女青年用英语说:“你们说中文了,罚酒!”

  姚健用英文回答:“她免罚,我代劳。”

  在一片哄笑声中,姚健先后两次喝干了杯中酒。

  宋征很专注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喜悦。

  一个男青年用英文说:“这音乐太深沉了!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受不了!”

  姚健探出头,用英文说:“什么人啊?没听说过深沉受不了的!”

  那个男青年解嘲似的说:“我太浅薄了!”

  大家哄笑。女青年甲也用英文说道:“我也觉得太沉重了,咱们是不是来个浅薄无罪呀?”

  这时,一支约翰?丹佛的歌曲响起。

  李冰兴奋地用英文喊道:“关灯!这歌得在黑暗里听!”

  灯灭了,老烛台上的三支蜡烛点燃了,有人随着节奏开始跳舞。

  男青年:“这是什么呀?挺好听的!”(英文)

  姚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还学英文呢?连约翰?丹佛都不知道?”(英文)

  男青年:“我头发长见识短行了吗?”

  姚健:“说中文,罚酒!”(英文)

  大家又笑。

  宋征附在姚健耳边,“我也不知道。”

  一个瘦高个青年走过来,“姚健,能不能请你的小姑娘跳个舞?”(英文)

  姚健:“不行。”(英文)

  另一个瘦高个男青年走向宋征,用英文说:“宋小姐,可以跳个舞吗?”

  宋征也用英文说:“我不会跳!不信你问他。”她用手指了指姚健,“我体育课都不及格!”

  瘦高个男青年转向姚健,用英文说:“姚健,你带人家出来,问过人家父母没有?”

  宋征一听满脸通红。姚健看她一眼,然后拉着她走到了门厅处。

  二人来到门厅处。

  姚健:“宋征,你该回去了。”

  宋征:“还早着呢,再玩一会儿嘛。”

  姚健:“你听我说,接下来的活动真的不适合你了……”

  这时,门铃响了。

  一阵寒暄之后,四个外国留学生讲着奇怪的中国话进来了。

  一个黑人男青年见到宋征后,眼睛一亮,用蹩脚的中文对姚健说:“你的女朋友很青春,很漂亮!”

  宋征听懂了,很是受用。

  姚健很窘迫地用英文回答:“你错了,她是我的学生,今天碰巧在这里。你们里面请,等我一会儿。”

  姚健从衣帽架上拿过宋征的大衣,不由分说给宋征披上,“走,现在就走。”

  两个人走在街上,气氛有些沉闷。

  姚健首先提起话题:“上次……你上次说,要跟你爸谈谈,谈了吗?”

  宋征摇摇头。

  姚健:“干吗不谈呢?这个时候,你爸肯定特需要你的支持。”

  宋征:“哪个时候啊?”

  姚健:“恋爱的时候。一个人在恋爱时,他总是脆弱的、不自信的,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等你有这一天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征抬起脸望着年轻英俊的老师,神情也不再是羞涩,似乎还有些委屈和痛苦。她的意思似乎在拷问他: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在恋爱吗?

  过了一会儿,宋征说:“我怎么不知道啊?在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和那女的说话,连我弟弟都叫她妖精!”

  姚健:“那你爸就更需要你的理解了。”

  宋征:“我挺矛盾的。如果她是一个与我无关的女人,我还是挺欣赏她的,她很漂亮,很有气质,很精明能干。可她要当我后妈,我就没法儿接受了。”

  姚健:“你还是忘不掉你妈妈,对吗?”

  宋征点了点头。

  姚健轻声安慰道:“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凡事总得有个适应过程。”

  宋征惆怅地说:“可能吧。”

  宋隽和几个孩子在家属院外踢足球。

  球向存车棚飞去。宋隽跑过去捡球,他突然站住了——一辆红色女士自行车在一堆又脏又旧的自行车里显得像瑰宝一样!

  他捡起球,慢慢往红车跟前靠。

  一个男孩喊道:“胖子,快点儿!”

  “我不玩了!”宋隽把球一扔,一边快步跑上楼一边叫喊,“姐!姐!”

  宋隽开门进家。

  钱淑华迎上来说:“隽隽回来了?”

  宋征问宋隽:“叫我干吗?”

  宋隽一把拉住姐姐,“你来!”

  宋征莫名其妙,“干吗呀?”

  宋隽拉住姐姐往楼下跑,“跟我下楼,我带你看样东西!”

  宋征一面跟着他下楼,一面抱怨道:“我刚进门,都累死了。”

  钱淑华从厨房伸出脑袋,“你俩不许出去了。啊?马上吃晚饭了!隽隽,来看看姥姥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宋隽急切地说:“你看了,保证不后悔!”出了楼洞,他拉着姐姐的手就跑。

  这时,钱淑华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肉末花卷从厨房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唉,怎么又跑了?”

  宋隽领着姐姐顺着一排排自行车隔出的狭窄小道走着。他们看见了那辆红色的女士车,昏暗的灯光下,车身珠光闪烁……

  宋征蹲下来,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车梁,仔细观察着车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进来,注意到两个少年的奇怪行为。

  宋隽低声地问姐姐:“是不是?”

  宋征:“嗯。”

  宋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征看见车把上挂着一个精巧的购物篮子……推车进来的男人警觉地盯着姐弟俩。

  宋隽:“想不想骑一会儿?”

  宋征:“锁着呢。”

  推车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你俩干吗呢?”宋征、宋隽吃了一惊,赶紧缩回手。

  宋隽壮起胆子问:“是您的车吗?”

  男人反问:“是你们的车吗?”宋征不想发生争执,拉起弟弟就走。

  钱淑华家,祖孙仨人正在吃晚饭。姥姥往宋隽碗里放了一个肉末花卷。

  宋征提醒钱淑华:“姥姥您还让他吃?他都胖成什么样了?”

  钱淑华:“胖怎么了?”

  宋征:“人家都叫他胖子,胖得多难看呀!”

  钱淑华:“你就跟那妖精学吧,啊,小腰勒那么细,不就是要勾引人吗?”

  宋征:“爱美有什么错呀?大家都不爱美,我爸的摄影作品能得奖吗?我没觉着人家江路阿姨有什么不对,您整天妖精妖精的,宋隽跟着您,都叫顺口了,一张嘴就是妖精!”

  钱淑华一听,有点兴奋,转向宋隽问:“隽隽,你怎么叫那女人的?再叫给姥姥听听。”

  宋隽满嘴食物,含混地说道:“妖精。”

  钱淑华接着逗他:“叫她什么?”

  宋隽:“妖精啊。”

  钱淑华得意地对宋征说:“看,我教他了吗?他自个儿叫的。”

  宋征鄙夷地瞪着弟弟说:“宋隽,以后爸和她一块儿过,你还敢这么叫吗?”

  钱淑华语气坚定地说:“你爸不会和他一块儿过的,你就别操那心了。”

  宋征问:“为什么您老阻拦呀?人家江路阿姨哪儿不好了?我看她挺好,挺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看人应该看大方向……”

  钱淑华不爱听了,“大方向小方向我都没看出好来。反正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宋征尖锐地说:“你不觉得你特像封建家长吗?”

  钱淑华放下筷子,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宋征嘟哝着:“闭嘴就闭嘴。闭嘴也改变不了事实。”

  一直紧张地看着她们的宋隽小心地问:“姥姥还有花卷吗?”

  钱淑华把自己碗里的花卷夹给外孙。

  宋征不屑地看着弟弟说:“还吃呢?!”

  钱淑华赌气地对宋隽说:“吃!”

  宋隽为难了。

  宋征威胁道:“再吃就别叫我姐姐。”

  钱淑华也针锋相对地说:“姥姥给你撑腰,吃!”

  早上,江路快步走进车棚,走到那辆红色女士自行车旁边,打开锁,将车仔细地推出,生怕剐蹭到它。

  江路骑着车轻盈地远去,今天她要和宋宇生去登记。

  不一会儿,宋征、宋隽背着书包跑出楼来。

  宋征似乎又想起什么,跑到存车处,张望了一眼——红色的自行车已不在了,宋征失落地看着空空的存车处。

  江路拿着一个纸袋,走到写着国际业务字样的柜台前。

  江路:“同志,我想寄件东西到美国,请问该怎么办手续啊?”

  邮政员:“寄什么东西?”

  江路:“头套。”

  邮政员:“什么东西?”

  江路:“一个头套!”

  从邮局出来,江路骑着红色的自行车,一路欢唱:“百灵鸟——从蓝天飞过……”

  冬天难得的好太阳照在艳丽的车身上……

  宋宇生骑着摩托车飞驰而来。

  到了结婚登记处,江路下车,把车锁好,推门进来,坐在木头长凳上等候的几个年轻男女都回头看着她。

  江路赶紧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宋宇生的摩托车轰然而至。江路迎了上去。

  宋宇生摘下头盔,江路愣了——宋宇生刮掉了胡子,头发也剃短了,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也有几分陌生。江路看着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等宋宇生走到自己身边,她一把扯掉自己的大围脖,露出新烫的“妇联主任”发式。

  宋宇生也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她,“你疯啦?!”

  江路含笑嗔道:“你才疯了呢!”

  两个人一起进去,将各种证明、证件一样样摆到桌上。

  办事人员看着两个人工作证上的相片,再看看那张双人合影,合影上一个是大胡子,一个是长波浪,两个人都有着不寻常的神采。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对中年男女——很普通的气质和服饰。

  办事员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都不像了……”

  江路不解地问:“不像什么?”

  办事员指了指那张照片说:“不像你们自个儿啊。”

  办理完登记手续,宋宇生和江路手挽手走出来,江路扭过脸盯着宋宇生看。

  宋宇生不好意思地说:“看什么呢?”

  江路的语气有几分得意、几分调皮,“是我的还不让我看?”

  宋宇生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有你看烦的时候。”

  江路笑笑说:“想法子呗。”

  宋宇生问:“想什么法子?”

  江路的目光从宋宇生的脸上移开,“烦的时候再想怎么办的法子。”

  宋宇生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江路上前挽起宋宇生的胳膊,调皮地说:“看着是不是特像个模范继母?”

  宋宇生直率地说:“看着像不像无所谓。”

  江路有点灰心,“噢,你是说我实质上不像?”

  宋宇生笑着说:“不是像,你得是才行。”

  江路把手抽出来,不太高兴,“现在的要求就这么苛刻呀?”

  宋宇生说:“没有苛刻呀!我……觉得你剪掉了头发,没必要,你不必按他们的标准来改变自己,应该让他们调整他们的眼光,来欣赏你。”

  江路更不高兴了,“那我从外表做起,也没错吧?”

  宋宇生说:“你知道吗?我就是爱你不管不顾、我行我素,想怎么设计自己的形象就怎么设计……”

  江路有点吃惊地说:“就是说你爱的就是我的外表?”

  宋宇生说:“我是搞摄影的,我当然爱一个人的外表!哪个男人说他不爱女人的漂亮,那是撒谎!咱们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净争这些没劲的事儿。”

  江路嗔怪道:“就是!”

  她又兴高采烈地挽住了宋宇生的胳膊。

  江沛和王一涤朝前走着,今天,江路和宋宇生约了他们吃饭。

  忽然,江沛停住了脚步,“算了,这顿饭还是别去吃了!”

  王一涤问:“为什么?”

  江沛说:“按理说,他宋宇生得备好了礼物,上咱家来登门拜访,对吧?我父母没有了,我就是我父母的全权代表,对吧?”

  王一涤想了想说:“是这个道理。”

  江沛说:“想吃饭可以,但是什么时候吃,在哪儿吃,那得跟我来商量。你说,这顿饭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王一涤看妻子真的生气了,劝解道:“沛沛,吃这顿饭可是小姨子的主意。你不去,就是给她难堪……”

  江沛:“是我给她难堪,还是她给我难堪!你说她这叫什么?这不是先斩后奏吗?这不是大摆鸿门宴吗?”

  王一涤拉着妻子的手,“又不是刀山火海,一顿饭一杯酒,吃吃好了!”

  江沛:“好!既然宋宇生失礼在先,那就别怪我今天挑这个理儿!走!”

  小餐厅内,江路、宋宇生、江沛和王一涤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宋宇生:“呵呵,无酒不成席!我们喝点什么?白的还是啤的?”

  江路:“酒就算了,待会儿你还得开车呢。”

  王一涤看了看老婆,江沛冷着脸没说话。

  王一涤附和着说:“沛沛,那、那就别喝了。”

  江沛依然没有表态。

  宋宇生说:“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一点酒都不喝呢?服务员!拿四个杯子,一扎啤酒!”

  江路悄悄对宋宇生说:“你真的不想开车了?”她转头对江沛说,“姐,要不我替宇生喝,让他喝点汽水吧。服务员,拿两瓶汽水。”

  江沛心里撇嘴,“你看看,多贤惠啊!宋宇生,你是怎么把我这妹妹降成这样的?”

  宋宇生听出江沛语气不善,决定以软对硬,“呵呵,连我自个儿都看不出来,我哪点儿值得她跟我这么死磕。”

  江路佯装嗔怒,“呵,当着我姐和我姐夫的面儿,你敢得便宜卖乖?你不想活了?”

  很快,四个冷菜上来了。

  江路指点着服务员,“辣的别放那边。”她指宋宇生,“他不能吃辣。”

  江沛打她一巴掌,“哟,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朝外拐啦?我还不能吃辣呢!你怎么不管你老姐呢?”

  江路对姐姐说:“姐,你得先管管我,我还没过孩子姥姥那一关呢!”

  江沛有点惊愕地说:“什么,你们俩是私奔啊?”

  宋宇生有些尴尬,“怎么说呢,暂时还得瞒着老人和孩子。”

  江沛的怒气上来了,“宋宇生,你不会这么软弱吧?我妹妹这么个大美人,又这么能干,噢,娶了她还得藏着掖着?”

  宋宇生有点理屈,“不是……就是想先领了证,婚礼反正也不那么急,慢慢再说。”

  江路:“我是没什么,要杀要剐,反正跑不了,老太太闹就让她闹够了。他非要等一等,等就等呗。”

  江沛使劲瞪了一眼妹妹。

  江沛说:“宋宇生,这是我头一次见你。头一次见,就是办我妹妹的交接手续,说句老实话,挺突然的。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更没有物质准备了。”

  宋宇生呵呵地傻笑着。

  江沛说:“我这妹妹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儿,从小什么家务活儿都不让她沾手,我们一吵架,我爸就说,只要妹妹哭,就是姐姐的错。”

  江路咯咯直乐,“再说,宇生就要退货了!”

  江沛不理会妹妹的话,“但我妹妹有一点是别的女人比不上的——她特别会爱。我不是夸她啊,不是人人都会爱的,有的人爱得你浑身难受,比如江路原先认识的那个美籍华人……”

  宋宇生知道,那个美籍华人是说给他听的。

  江沛接着说:“可江路是个很会爱别人的人。所以宋宇生,你可是从此掉到蜜罐里了,你得好好珍惜她……”

  江路脸红了,“姐,别吓着宇生!”

  江沛啪的一声搁下杯子,“他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就是你看错人了!”

  江沛的话有分量,也有威胁,其他人都感到了——她是来表态的,是给妹妹撑腰当后台的。

  王一涤连忙打圆场,“不会不会,老宋人不错的。沛沛上次还跟我讲,老宋是个很讲信用的……”江沛狠狠地踩了王一涤一脚,王一涤立刻闭上了嘴巴。

  江路感到好奇,“你们见过?”江沛又狠狠瞪了王一涤一眼。

  宋宇生站了起来,他从江路手中拿过啤酒。

  江路伸手去夺酒杯,“干什么呀,你不怕警察逮着你呀?”

  宋宇生挡住了江路,“大不了就把车放这儿嘛。”他举起酒杯,对江沛和王一涤说:“大姐、姐夫,我呢,借这杯酒先表个态,谢谢您二位对我和江路的理解、支持……怎么说呢,我前妻走了八年了……这些年,我……我这心是空的。江路呢,把我这儿给撑满了,我特知足,我会好好待她,让她幸福,你们放心吧!”宋宇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瑟凋零的夜里,江路和宋宇生面对面紧紧相拥,“跟我说实话,我姐以前真的见过你?”

  宋宇生:“没有。”

  江路:“你俩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宋宇生:“真的没有。哎,冷不冷?”

  江路:“还行。记不记得头一次来的时候,这儿有好多对儿呢!”

  宋宇生解开大衣纽扣,把江路包进两幅前襟。

  宋宇生:“好点儿没有?”

  江路:“嗯。”

  宋宇生:“非冻病了不可。我说不来吧,你偏要来!都领了证了,在屋里我们想干吗就干吗……”

  江路:“噢,领了证就不能做恋人了?”

  宋宇生热烈地亲吻她。似乎有手电筒的光打过来。

  江路欲挣脱宋宇生,“有人……”

  宋宇生抱得更紧了,“别答理他……”

  手电的光圈越来越近,两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红袖箍的联防队员走了过来。

  江路低声地说:“咱们走吧?”

  宋宇生平静地说:“兜里揣着结婚证呢,我怕谁呀?”

  这时,两个联防队员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宋宇生和江路被笼罩在手电筒的光环里。

  队员甲一本正经地说:“谈恋爱的?”

  宋宇生和江路对视了一眼,然后冲两个人摇了摇头。

  队员甲看了看江路,严肃地说:“什么关系啊?”

  宋宇生和江路傻乎乎地看着那两个人。

  队员乙提示着,“两口子?”宋宇生点了点头。

  队员甲问江路:“是吗?”江路也点了点头。

  队员甲问江路:“他叫什么?”

  江路:“瞧你这话问的,我连自己丈夫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真逗小伙子!”

  队员甲:“知道就说呀!”

  宋宇生对江路说:“你看你,平时张嘴一个宋宇生闭嘴一个宋宇生……”

  队员甲更加严厉地对宋宇生说:“我没问你,让她自己说!”

  宋宇生说:“小伙子,我们这口子啊天生胆小,看见你们这样的就害怕。”

  江路已经笑得乐不可支。

  两个联防队员又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碰上一对怪物。

  队员乙示意他们,“走吧!”

  队员甲嘟囔着:“俩神经病!”

  钱淑华家,放在书桌上的老式日历翻到红色的一页。桌后的窗外,能看见楼下打雪仗的孩子们。

  宋征从门外进来,大喊:“还不起床呀?!一会儿爸爸该来了!”她撩起宋隽的被子,“大懒虫!”

  宋隽觉得冷了,缩成一团,但仍然不睁眼。

  宋征故意喊道:“都来看嗨,看看这条又肥又大的大懒虫嗨!”

  门口伸进姥姥的头,“干吗呢,征征?让你弟弟多睡会儿!好不容易有个礼拜天!”

  她走过来,把外孙的被子盖好。

  宋征说:“我爸一会儿就来了!他说今天带我们去天坛,下雪天坛最好看了!”

  钱淑华说:“这不还没来吗?来了再起也不晚。隽隽好好睡,啊?回笼觉最香了!”

  宋征说:“我爸怎么还没回来呀,都九点半了!”

  “征征,你出来,让弟弟再睡会儿。”钱淑华把外孙女拉出房间。

  宋宇生的宿舍走廊里,江路夹着一大卷壁纸走来,一脸的喜洋洋。她穿一身过大的工作服,头上戴了顶护士帽,不伦不类。

  两个在楼道里做饭的女邻居见她走过去,马上离开各自的炉灶,聚到一块咬耳朵。

  邻居甲:“这谁呀?”

  邻居乙:“没见过,不知道……”

  宋宇生此刻正好拎着一桶胶走到她俩跟前。

  宋宇生接过话茬儿,“这都不知道——我媳妇儿啊!”

  在宋宇生的屋子里,江路站在梯子上,吃力地把一张壁纸往墙上贴。宋宇生扶着梯子,抬头看着,“还是我来吧。”

  江路固执地说:“谁的主意谁来!”

  宋宇生自嘲地说:“所以呀,少出主意少受累。”

  江路一边忙着贴壁纸,一边说:“这辈子啊,就受这一回累了,好好累一回吧!”

  几条壁纸已经贴好了。江路从梯子上下来和宋宇生正在观赏。

  江路遗憾地说:“颜色要是再浅点儿就好了。你说呢?”

  宋宇生佩服地说:“你行啊!”

  宋宇生想抱她,她赶紧躲闪,“哎,都是胶!”

  宋宇生夸赞道:“没想到我找了个能干的媳妇儿!”

  江路撇撇嘴,“你心里肯定说,要是会做饭那就更好了!”

  宋宇生:“我没说。”

  江路:“心里说了!”

  宋宇生:“其实需要做饭的也就是礼拜天,平常有食堂……”他突然想起什么了,说道:“哎哟,坏了!”

  江路忙问:“怎么了?”

  宋宇生说:“忘了件重要的事儿!早就跟孩子说好了,一下雪就带他们去天坛!”

  江路说:“那你快去吧!”

  宋宇生看看贴了一半的壁纸,“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呢?”

  江路笑了,“我活该。谁让我瞎出主意的,你快去吧!”

  宋宇生转身准备走了,“你先歇会儿吧,等我回来一起干,别把我埋没了行不行?”

  江路笑着说:“好,听你的!正好,我也该去我姐姐家一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