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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宇呈祥 第四十一节 满城尽带黄金甲









  吐谷浑的使节入了京,礼部,鸿胪寺一干部司又是一阵好忙。吐谷浑与东突厥,高丽等国不同,并不是卫朝的藩属国,且双方上百年来时有交恶,近些年来才好了些。吐谷浑遣使来到,因此也算得上是件不小的事情。

  不过吐谷浑在卫朝上下看来,终究是西北蛮荒之地的一个小国,明昭也只接见了一次,之后便由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处理。

  这般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的日子又过了十几日,展眼便到了九月初八,第二日便是九九重阳,人人都要插茱萸,赏菊花,登高饮酒,也是一个大节。因此明昭在这一日便停了早朝,更宣诏第二日百官休假一日,这是往年惯例,不必赘叙。

  这一日沐风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明昭早虽不用早朝,却还是去前庭处理政务,早已不见了人。望着窗外摇曳的菊花,沐风不禁见猎心喜,也不命人进来伺候梳洗,自披了一件外袍行出了殿,行到菊圃之前,用心观赏着各色菊花。

  “给平王请安。”正在沐风心迷神醉之时,背后却传来一道幼稚的童音,钻入他的耳中。

  不用回头,沐风也知道来的是谁,当下转身笑道:“真儿也恁地多礼了,你母皇又不在,还怕有人说你么。”

  君绍真着一身明黄皇子服色,以方巾将顶上黑发结了起来,年纪虽小,却是一派的从容娴静,见沐风转身,又是一躬身道:“母皇虽然不在,可是礼数也不能废啊。”

  沐风一眼望见君绍真身后头发花白的司礼女官寒着张脸立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心中知道司礼女官不满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哈哈一笑道:“说得是,真儿跟我进来吧,我得梳洗梳洗,不然司礼女官又得训人了。”

  沐风性本洒脱,且遇见明昭之前一贯游历江湖,放浪形骸,不拘礼法。皇宫之中偏生又是礼数最多,最是繁杂的所在。明昭虽然又特旨许沐风不必拘于礼数,但是他这个平王在宫中之人,尤其是像专司教导君绍真的司礼女官眼中,却还是没有半点礼数,辱没了皇家尊严之人。

  这位司礼女官入宫数十年,在宫中算是老一辈人物,便是明昭,对她也有三份尊敬。此时见沐风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禁心中便有些气,但是沐风已经抢先将话说了出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冷着脸道:“回禀平王殿下,皇长子殿下正要去马球场学习马术,到您这里来是路过给您请安的。皇上和太傅定的学习时间不能耽搁,因此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还请平王殿下见谅。”

  “如此啊。”沐风一挑眉,蹲下身子轻拍君绍真的肩膀道:“既然如此真儿便快去吧,莫要教习久候了。”

  “是。”君绍真虽然是满脸失望,但还是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

  沐风见君绍真一脸失望神色,微笑道:“好好学,明日重阳佳节,我向你母皇说去,带你去登高如何。”

  “真的。”君绍真毕竟还是小孩子,听得沐风许诺,自是一脸雀跃。

  “自然是真的。”沐风轻拍君绍真的小脸,笑道:“还不快去马球场,要是耽搁不但要被太傅责备,而且说不定登高也去不成了。”

  “是。”虽然心中大喜,君绍真还是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沐风看着君绍真的背影,撇了撇嘴,喃喃道:“这孩子啊,也太懂事了些。”

  见君绍真一行出了凝阴阁,沐风叹了口气,这才入内去梳洗。尚未整理完毕,却有名内侍行了进来,道:“皇上使奴婢来看殿下起来了么,若是起来来了,便请殿下去千秋殿。”

  沐风一挑眉,道:“知道了。”

  沐风本是不理朝政之人,但是自黄河巡查归来,明昭却时常有意无意的让他参知些政事。沐风心中明白这是明昭害怕产期前后万一有什么事发生,她顾不过来,那时沐风的平王身份便可派上用场,威慑全局,因此提早让沐风参知些政事。

  出了凝阴阁,过望云亭、紫薇殿、彩丝院、归真院、安仁殿、安仁门便到了。千秋殿的西侧却是明昭为尚未为帝之时住的凤舞宫,不过明昭登极之后,一直便无人居住,明昭平时也不去那边,沐风心中知道,那是明昭怕触景伤情,毕竟那人和明昭也是五年夫妻,那五年,便一直是在凤舞宫中度过的。

  收拾心情,沐风行了千秋殿配殿,太医正在给明昭请脉。沐风进去,也不行礼,只是微笑点头示意,自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太医请完了脉,起身道:“回禀皇上,平王。皇上前些日子动了怒,胎气便受了影响,不过这些日子调养得当,因此并无大碍,请皇上和平王放心。不过皇上最好不要再动怒了,不然生产之时,便会有些麻烦了。”

  “朕知道了,你出去吧。”明昭挥了挥手,她并不想动怒,但是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却是让她不得不动怒,而且以后,随着产期的临近,更多的麻烦事还在后头,到那个时候……叹了口气,明昭有些不敢想了。

  “是。”太医领命退了出去。沐风见明昭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忧色,知道明昭是为腹中胎儿担忧,便起身笑道:“太医说没事就当是没事了,太过忧心也不好。”

  明昭看了丈夫一眼,勉强一笑,道:“朕知道,咱们不是还有盘棋没有下完么,平王殿下可敢继续。”

  “有何不敢。”沐风长笑行到明昭面前:“不过我倒想赌一个彩头。”

  “什么彩头。”明昭叫过王定,吩咐他去万春殿将那日封存的棋盘取过来,笑道。

  “也不须陛下您付多大代价。”沐风笑着在明昭身侧坐下,道:“我刚才许了真儿,明日重阳佳节,要带他去登高,万一我侥幸赢了……”

  “你倒会做人情。”明昭横他一眼,道:“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沐风一滞,随即笑道:“那就罚我登高去给陛下折菊花如何。”

  “你是赢了也去,输了也去。不做亏本生意啊。”明昭轻笑道:“朕也想去,不过看这样子,却是去不了的,你要真儿去就去罢,不必太过兴师动众,但是侍卫还是要带的。”

  “是。尊旨。”沐风笑道。

  正在二人说话间,一名内侍行了进来,躬身道:“启奏皇上,河道巡查使张宝南求见。”

  “宣。”明昭没有半刻迟疑,挥手道。当初张宝南自缚入京,安无忌等人都在担心当初大发雷霆的明昭会如何处置他,但是令人惊奇是明昭只是宣张宝南觐见了一次之后便再无动静,入了九月,更是下旨命张宝南返回汴州,重理河防。今日张宝南觐见,便是离京前辞陛的。

  “臣张宝南叩见皇上。”张宝南行了进来,在河道上奔忙将近十年,此时的他,黑瘦精干,不过三十余岁的人看起来竟似五十多岁一般。

  “起来吧。”明昭微微一笑,道:“你几时出京。”

  “回禀皇上,臣后日出京,因明日乃是重阳佳节,不敢打扰皇上。”张宝南起身恭谨说道。

  “每逢佳节倍思亲。朕记得你整治河防这几年,鲜有回家探亲吧。明日重阳,也是时候与家人一起过节了。”明昭温言道。

  “是。”张宝南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因在御前,只得忍住。

  明昭道:“这次濮州之事,朕已经说过,怪不得你,不过朕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请皇上训示。”张宝南垂首道。

  “濮州堤决乃是人为,这怪不得你。”明昭盯住张宝南,语调一般的轻柔,话语却越发的凌厉了起来:“不过就朕所知,你这大半年来,有八成的时间在汴州。朕知你不愿重蹈去年汴州那样的覆辙,可是你不是汴州河防使,而是整个黄河的河道巡查使,你脑子里装的不能仅仅是汴州一池一地,黄河绵延上千里,汴州一地,又占几何。”说着见王定端了棋盘进来,便指着那棋盘道:“便如这下棋一般,看中的要是大局,而非一城一地之争,因小往往而会失大。朕不是就濮州一事而说你,而是就你这般行为而说你,你明白了否。”

  张宝南额头见汗,回答道:“谢皇上训斥,臣已明白,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沐风笑着插口道:“知过能该,善莫大焉。明日是重阳佳节,皇上就不必再责备张大人了。汴州能守住,张大人功不可没。”

  “朕非是责备于他。”明昭知沐风是在为张宝南说情,笑道:“朕只是提醒于他。张卿的辛苦朕也是知道的。当初在宫门前侃侃而谈指责朕是无德储君之时,平王你没见到,倒也算得是一派风流。河道上摸爬滚打几年下来,竟似老了几十岁似的,那时见张卿,朕还险些认不出来了。不是一心为民,一心为我大卫做事,哪里会如此。那日堤坝之上,你也亲自看到了,那么大的风雨……”

  没想到明昭会提起当年之事,张宝南连忙跪伏于地,道:“当年是臣年少不懂事,受人鼓惑,冒犯了皇上,还请……”

  “起来吧。”明昭笑道:“朕还记得你当年的风骨,怎么现在竟怕成这样。朕不过是拿来一说而已,朕要是想治你的罪,当年治你不是更好么,等上这么多年干什么。”顿了一顿,又笑道:“卿家受成这样,也该进补一番了,华莹,传朕旨意,令太医令应天选拔太医一名,为张卿调养身体,随同张卿一同赴任。”

  “是。”华莹欠身道。

  “皇上。”张宝南没有起身,而是深深的一叩首:“臣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秋日当赏菊,而菊花之中以墨菊最为难得,却以黄菊最为精神。因尽重阳,上京城内的菊花卖得越发的好,东西两市之上各色菊花争奇斗艳,香溢上京城。楚府虽然自己有花圃,种得有菊,还是不惜重价去花市上购买极品菊花。

  楚文森是带着两盆极品墨菊回的府的,他平素并不爱这些,见着了好的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这并不是说他不懂,身为世家子弟,赏优识劣几乎要要成为天生的本事才会不被人看轻;之所以亲自搜罗这些,不过是因为府中的那尊大神而已。

  与楚文森同时入楚府的还有另外一人,此人是楚文森特地让马车绕去国宾馆附近接过来的,但是因为身份尴尬,两人之间,一路上竟未交谈一句。

  入了府,楚文森径直带着那人向书斋行去,现在楚文森的书斋是整个楚府之中,护卫最为严密的一处,非但有楚文森的心腹子弟守卫,更有雍王派来的亲卫日夜护卫,任是谁,没有楚文森的首肯,都不得进入。

  行到书斋前,楚文森挥手示意上前拦阻的两名侍卫退下,略提高一些声音道:“臣楚文森求见殿下。”

  “进来吧。”屋内传出君昕平的声音。

  “殿下。”楚文森行了进去,身后那人,亦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臣觅得两盆极品墨菊,明日重阳,还请殿下赏玩。”

  “墨菊。”君昕平挑了挑眉,眼睛却直直望着楚文森身后那人,良久笑道:“久闻妹夫文武双全,不知可否以菊为题,做诗一首。”

  妹夫,楚文森一哆嗦,这君昕平啊,凌凛性傲,他不知与他说过多少遍了,可是甫一见面,他又揭人家的疮疤,万一……

  凌凛眼中闪过怨毒神色,却生生忍了下来,恨声道:“既然殿下有命,凛敢不从乎,不过我却不喜墨菊,只喜黄菊,就题黄菊一首吧。”顿了一顿,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