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清朝》八六、华尔、白齐文、戈登


  李秀成的军队,在攻下常州、无锡、苏州、松江以后,于咸丰十年(1860年)五月受到“洋枪队”的突袭,失掉松江。

  这洋枪队的队长,是美国冒险家华尔。队员有一百名左右,全是失业的各国水手与各国海军的逃兵,其中大多数是所谓“马尼拉人”(菲律宾人)。

  支持这洋枪队的,是上海租界的宁渡巨商、四明公所的董事杨坊。杨坊于获得苏松太道吴煦的同意以后,自己筹款叫华尔招募“国际滥仔”,攻击太平军以保卫租界的外围。

  两个月以后,李秀成麾下郜云宫(永宽)的兵进驻上海西郊的徐家汇,与英、法两国的军队遭遇,交锋后退走。事后,李秀成写信向英、法两国驻在上海的“公使”声明,说无意与英、法为敌,希望两国继续对太平军保持友好的关系。

  此后的一年半期间,太平军未再进兵上海,也不曾企图收复松江。华尔却以松江为根据地,扩充洋枪队,添募了不少华人,于咸丰十年六月及咸丰十一年二月先后进攻青浦三次,三次均被太平军击败。

  同治元年(1862年)正月,李秀成终于想收复松江,在十二日派了兵来,被华尔打退,死了两千多,被俘了六、七百。

  李秀成很生气,命令郜云官与谭绍光等人大举进攻上海。郜、谭等军绕到浦东,在正月下旬与华尔的洋枪队接触于浦东北端的高桥镇。有三百八十名英国正规军、三百名法国正规军,于英国海军“提督”何伯的指挥之下,也站在洋枪队的这一边,与洋枪队并肩作战,获胜。

  一个星期以后,洋枪队与这小规模的“英、法联军”又在浦东

  南端的南桥镇,胜了太平军一次。

  捷报传到清廷,“两宫皇太后”(东太后与西太后)颁下懿旨,赏给华尔以四品翎顶,把洋枪队改名为“常胜军”,任命华尔与杨坊二人为“管带”(实际上杨坊只管筹款)。

  常胜军的员额规定为三千人,其后扩充到四五千。

  同治元年三月,英国外务大臣罗瑟尔咨请海军大臣通令英国在华海军,保护上海及其他通商口岸,以及航行于长江的商船。从此,英国不再中立于清军及太平军之间,而公开地站在清军的一方。法国的志度与英国一致。

  英国的一部分陆军,约有二千七百名左右,由斯泰夫莱率领,从天津调来上海,会同英、法两国的海军与常胜军,共同保卫上海租界,及其三十英里半径的外围。事实上的总司令,由何伯担任。

  包括在这三十英里半径以内的重要城镇,是松江、青浦、嘉定、柘林、闵行。松江已在华尔的手中,青浦等地于同治元年四月间—一被“联军”及常胜军占领,使得李秀成遭受到很大的打击。

  这一月,法国兵在宁波行动,把太平军逐出宁波,虽则太平军从来不曾“侵犯”宁波城外的洋人居留地。

  三个月以后,“联军”与常胜军进攻余姚,拿下余姚。华尔赶到余姚率军再打慈溪,负伤而死。

  华尔断气以前,立下口头遗嘱,说吴煦欠他十一万两,杨坊欠他三万两。这十四万两银子,他要留五万两银子给他的中国寡妇(也就是杨坊的女儿),其余的分送在美的一弟、一妹。

  华尔初来中国之时,是年仅二十一岁的货船大副。开始担任“洋枪队队长”之时,也仅是二十九岁的炮船大副而已。何以在作战两年多以后,能够留下这样多的“债权”呢?

  原来,攻下松江之时,他应领奖金三万两;其后每攻下一城,他应领奖金三万六千。此外,凡是洋枪队及常胜军所劫掳的“敌人”财宝,他均有一份。再加上他本人的薪饷每个月三百两。

  他在遗嘱中,指定何伯与美国公使蒲安臣为遗嘱执行人。但是这两人费尽心机,索不到杨坊与吴煦所欠的十四万两银子。这件事,一直等到几十年之后,才被列在《辛丑和约》之中,作为《拳乱赔款》的附带要求,折合美金十八万元,由清朝政府付出。

  华尔出缺以后,常胜军的指挥官改由白齐文担任。白齐文也是美国出生的冒险家,这时候年方二十七岁(比华尔小五岁),自从洋枪队成立以来,一向是华尔的副手。

  白齐文立下两次战功。一次是在同治元年九月初二日(10月24日),因太平军再占嘉定,白齐文将嘉定夺回。另一次是在九月二十八日(11月19日),太平军来攻青浦,他与淮军程学启部前往援救,大败太平军,俘了六百,杀了八百,逼到水里去溺死的有两千左右。

  然而,他与李鸿章合不来。李鸿章已经继薛焕之后担任江苏巡抚,有权节制常胜军,派了一个英国人浩伦德作常胜军的秘书,对白齐文掣肘。同时,杨坊又拖欠常胜军应领的薪饷。

  曾国藩在同治元年十一月(12月底)调常胜军去南京,参加围攻。常胜军全体官兵抗令,说要等领到欠饷才走。白齐文去见杨坊,语言之间发生冲突,就打了杨坊一记耳光,抢走杨坊的现款四万两。他认为这四万两,正是杨坊该给的欠饷。

  李鸿章一面将白齐文革职,一面请英国陆军司令斯泰夫莱保荐一个继任人选。斯泰夫莱保荐戈登,于戈登到任以前,暂由浩伦德代理。

  浩伦德接管以后,在同治二年正月间去打太仓,吃了一个败仗,死了一百九十人,伤了一百七十四人。浩伦德显然不善指挥。

  被革的白齐文不服这口气,乘船到北京去,向英、法两国的公使呈诉;两国公使替他报告恭亲王奕訢。奕訢把事情转请李鸿章考虑,李鸿章却不愿恢复白齐文的职务。

  于是,同治二年六月十八日,白齐文叛清,向太平军投效。 他纠合了若干因拥护他而被常胜军开革或自动脱离常胜军的旧部,又增募了若干在上海的“国际滥仔”,在松江附近抢得一艘汽船后直驶苏州,向太平军投效。

  太平军收了他的骨干,但并不将他重用。两个多月以后,白齐文与三十二名洋兵回到上海租界。美国领事将他逮捕,押解出境(送到日本),藉以保护他,免得他遭受清方官吏与人民的捕捉。

  次年五月,南京城破以前不久,白齐文从日本潜回中国,在宁波登岸,步行到内地(可能是湖州),再度参加太平军,直至在福建漳州被俘为止。美国领事根据领事裁判权,要求清方将他交出。清方说,他在被押解由漳州北上之时中途落水而死。(传说,是清军把他推到河里淹死的。)

  常胜军的司令一职,戈登在1863年3月底正式接任。

  戈登与华尔、白齐文不同:他不是冒险家,而是正规军官,在英国陆军中已经官至少校。他的年纪也很轻.出生于1833年,这时候才三十一岁。

  他旗开得胜,在阳历4月初,便会同清军解了常熟之围。清廷赏他一个总兵头衔。

  他又进一步,在阳历5月1日(阴历三月十四日)打下太仓。太仓的太平军守军原有一万之多,以前浩伦德打它不下,最近李鸿章的弟弟李鹤章也试过一次,结果全军(三千人)覆没。

  戈登的次一表现,是昆山之役。昆山为苏州、上海之间的重镇,四面是平地与湖沼,城区是突出的二百英尺以上的高地。太平军在昆山有军械库,也有炼铁厂,守军八千人皆是百战精兵,而外围又有谭绍光作为呼应。

  程学启由东边攻昆山,反被太平军围住。戈登带了常胜军救他出围,叫程学启于出围以后继续攻城。戈登自己乘武装汽船,于阳历5月31日占领苏、昆之间的某镇,切断太平军的退路。次日,太平军弃昆山而走,八千人死了四五千,被俘两千。 他把常胜军的总部由松江移到昆山。军中有人抗命,他枪毙为首的一人,下令全体官兵愿留者留,愿去者去。结果,在三千九百名之中,愿去者是大多数,愿留者仅有一千七百人。

  戈登颇有办法。他把新俘的太平军二千人编入常胜军中,常胜军的作战能力反而因此提高。

  清方在取得昆山以后,次一目标是苏州。李鸿章决定,自己由北边(常熟)去打,叫程学启由东边(昆山)去打,常胜军绕到南边,先取吴江,再由吴江去打。

  戈登于是带了两千二百名兵士、两艘武装汽船,在同治二年六月初十日出发,于十四日占领吴江。

  到了八月中旬,他会同法国军官所指挥的“常捷军”(英文书籍中称为“中法混合部队”Franco-Chinese Contingent),占领苏州南门外的八达桥,离开城区仅有五六华里。不久,他进占西郊与北部的几个据点,与李鸿章会师,合围。

  围到十月二十四日,城内的太平军将领于纳王郜云官的主谋之下,杀了主帅慕王谭绍光,开城出降。

  事前,在郜云官等人与程学启秘密洽降之时,戈登曾经参加,作为保证人,保证清方不杀降兵、降将。

  事后,程学启于引了纳王郜云官等人拜见李鸿章以后,将纳王郜云官、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均、宁王周文佳,以及四个将军、两千多兵士,一概斩首。

  戈登认为“杀降”是背信的不义之举,十分愤怒。他想杀李鸿章,想进攻程学启,想夺了苏州,交还给太平军。

  经人调停,李鸿章亲自哭祭了郜云官等人一次,戈登才勉强离开苏州,退到昆山,仍坚持李鸿章必须引咎辞去江苏巡抚之职。上海租界及英国的舆论均对戈登同情,美,法两国的舆论也是如此。

  结果,常胜军不再由李鸿章节制,而改由英国驻华陆军司令布朗节制。常胜军的任务,也改为限于保卫上海、苏州两地。英国公使布鲁斯通知恭亲王,请准许戈登以后不再与李鸿章有文字上的来往。

  李鸿章知道事情闹大,不敢再对戈登下命令,却仍旧照常发给薪饷与给养,并且特拨两万两专款照料常胜军的伤兵。

  清廷为了酬庸戈登,赏他一万两银子与一品顶戴。戈登虽则始终不收这一万两银子,始终只肯自称为“英军工兵少校”,但也气平了些。

  过了几个月,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替李鸿章作说客,才说动了戈登,重新在李鸿章的指挥之下对太平军作战。

  这时候,无锡已被太平军放弃。戈登率领常胜军先到无锡,由无锡攻打宜兴,在同治三年正月二十三日打下。八天以后,又打下溧阳,与曾国荃会师。

  其后,戈登连打金坛三次均未得手,死了着干兵,本人腿部受伤。

  三月间,戈登会同清军围攻浒墅关,逐走守关的太平军两三万,杀了其中的三千人左右。

  最后,在四月初六日,他又会同清军,打下太平军的重镇常州。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胜利,虽则常胜军本身也死了五十,伤了二百七十九。

  这时候,英国政府的训令已经来到,升戈登为工兵中校,命令他与其他的英籍军官一齐脱离常胜军。因此,李鸿章也就下令将常胜军解散。戈登后来在英军中,积功升至中将,官居英埃苏丹大总督,在光绪十年对当地人作战中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