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七日 星期六

 

  我在今天搬进了山庄,我搬到山庄的主因是在宿舍我实在待不下去。那几天晚上宿舍开舞会,吵得要命,看到她们身子抖动的样子,仿佛眼见载送去屠宰场的畜生,在颠簸的车上一抖一动有一种无奈的悲哀。那时下大雨,风大得连伞都被倒掀起来三次,然而我赶到山庄的时候,大家已经聚首了,我是最迟到者。大家在停电的大厅上,点着烛火,严肃而亲切地排练诗剧。外面风啸山河,大雨滂沱,我们却只有这段时候大家有空,相聚一堂,为后天的客串演出而衷心排练,想想我们真像台儿庄的仗,兵少武器不够,但齐心合力仍是稳胜,只是苦了众伙好汉!我湿淋淋的隔着烛火望去,外面风雨如晦,里面正演出一个世界,不管动的静的都是激情的。我不禁波光纷飞,一个决定一搬到山庄来:既要投入,就把我的身体,一丝一毫,都燃烧在柔静的火焰里吧!
  我要搬进来的消息一说,阿红也闹着要搬来,杜二哥听了最开心(不知为我还是为阿红——有一次大哥在西门町一处很小很小的路摊上惊艳似的买了一双翠晶晶的耳环回来给小姐姐扮戴;次日他也买了一双给阿红——我就从这点看得出来。),一俟停雨,就替我们搬部分行李过来,就这样忙了一个下午,我反而帮不上忙,他在泥泞路上弄得一身龌龊,但我们的衣饰却丝毫不湿,果不愧为大哥的爱将!我良心上很过下去,只好跟他来来往往,搞到过马路的他急着大喊“小心车”,又腾不出一只手来抓我过去。阿红先回宿舍,傍晚才来,行李已整整齐齐摆在山庄,她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好像上天因为她要来就跟她变了个戏法似的,用不着她担心,丁三哥嘻嘻哈哈的嘘寒问暖,她就跟他出去了。我返过头来看杜二哥。他坐在窗前,窗外毛玻璃都是雨水的痕迹,很像赶马路似的疲倦般滑落,我仔细望去,原来窗外的阿红已经和丁三哥出去了。我想说些什么,猛见小姐姐向我招招手,大哥向我摇摇头,他们叫我过去看他们的照片,有一帧是小姐姐攀采一朵紫色的花,满脸是采不到就会生气得百花纷然的的样子、大哥说那采花的风姿是“美丽女子嗔喜时都叫山河感染”,采花的手指是“如果是写字,也可以写出一朵花来”。我听了很开心,虽然不是赞我,而是赞小姐姐!我的小姐姐哎,只要真正目睹人间幸福的一对,我就愿意。我返过头来望杜二哥,他还在窗榻前,默默玩他的小玩具。只有这些玩具才是属于他的。窗外雨又下了。
  晚上又在一齐演练。李五哥的确声势夺人,他声音沙哑,但演起文武全才的宋兰舟,真是一击可以裂山碎虎。但是各人形貌不同,大哥是用其长,而不是循己意而为之,因为这样只有灌输,而不是生命的自存状态。后来大哥有事回房,李五哥诸多要求,仿佛大家的演出的都很不合他的意旨。他是磅礴的,可是世人也不尽是磅礴的呀,女子有温柔,有水静的,男子也有儒雅,有淳朴的呀。可是他很凶,他说要,他说应该,他很年轻,也很气壮,杜二哥没有信心了,丁三哥驳不过他,廖四哥倒是光火了。他自小农家出身。他的性格长在上里,大哥与他十二年兄弟,尚且不改他习性,何况是比他年轻四五岁的结拜弟弟。所以他反对。大家也无法同意,但用辞很委婉,我们却看到李五哥的脸色暗沉下来了,像偶然飘过一团乌云,遮住了自天上洒落的阳光:一个大将连拔齐国数十个城池,偏偏小小一个即墨攻不下,在山河萧条中跟他弩绕张拔似的,他心中千般不愿意。
  他一旦沉默下来,大家设法逗他,笑谑,他都不说话,好像一个王侯,发了火不斩人是不气平的。大家索然而散。也好晚好累了,我睡在山庄,这是住进来的第一夭,有很多如意,有很少不如意,在我身边的阿红已睡着了。我想:不知他们有没有我同样的心境,在这些支流与主流交汇成长江大海之前,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怎么一种九曲九回,荡人心肠,他们,他们不知有没有记载下来。山河是历史的见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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