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空神指

 

  只见银狐全身“格格”作响,似是骨节相互碰撞一般,厉声道:“是谁?”
  那人淡淡笑道:“你们不是在找我么?”
  方歌吟返头望去,一时为之怔。
  那离开丈余远的一棵大树,大树有一枝横桠,横桠上有叶子浓密的地方,有叶子稀疏的地方,在叶子稀疏的地方,闲闲地生了两个人,闲淡得就像坐在那儿聊天一般,坐的地方就像他家里的凳椅。
  方歌吟眼睛却是一亮。
  那坐在右方是穿水红衣饰,远远望过去,像一朵鲜花叫暮色顿佳:方歌吟才知道此刻是灿灿洵丽的黄昏时分了。而这少女,正是桑小娥。
  她身边有一个微笑的中年人,儒生长袍,淡青衣,三络长须,被晚风吹得好不悠闲,并向方歌吟点了点头。
  这树干离地足有二、三十尺高,两人坐在那边,树桠微幌,就像汤揪千一样。方歌吟一时不知如何回礼,也点了点头。
  只听一声怒吼,划破了这一切宵静。
  “你是谁?”问的人是饿狼。
  那中年人微笑,缓缓将手置于胸前,只见他白而修长的手,姆指朝内贴心,四指微曲,指尖抑仍朝天,只听铁狼银狐于声惊叫道“长空神指桑书云!”
  ※※※
  方歌吟的头“轰”了一声,抬头再望,夕阳照得他的眼睛五彩灿烂,只见一抹亮金、一抹艳红、一抹紫蓝,一时也淆不清楚。
  只听那娇柔的声音道:“爹,就是他救了我。你救他一次,我们就两不相欠。”
  却听铁狼怒嘶道:“你是桑书云?”
  这一声震得方歌吟耳朵嗡嗡作向,桑小娥的笑容也凝住了,桑书云却微笑道:“铁狼兄,你一大把年纪了,这那么急的性子,不是把两位小辈吓坏吗?”
  他说说,也不知是怎么的,一飘就飘了下来,闲闲淡淡的,就站在铁狼银狐的面前。
  铁狼银狐倒吓了一跳,退了四五步。
  银狐尖声道:“桑书云,你听好了,咱夫妇铁狼银狐,今日要会会你的长空神指!”
  桑书云笑道:“是了是了,我尊此候教便是。”
  银狐怒道:“老匹夫,你少卖狂!”
  一扑而上,出手一抓。
  这一扑,比刚才扑向方歌吟的第三扑还快。
  这二爪,抓到半途,忽然分为三爪。分抓桑书云土、中、下三路。
  桑书云向方歌吟微笑道:“令师可好?”
  一面说出,一面随便点出三指。
  这三指,恰巧戮向银狐的掌心,等于银狐把手掌递过去给桑书云点中。
  银狐怒啸一声,猛地一缩,疾地退同原地。
  这一退甚快,但桑书云收指亦快,轻松平淡,就像完全没出过指一样。
  方歌吟看得心神振奋,此番方知武学一道,如此渊博精深,奥妙无穷,也忘了身上的伤,朗声道:“家师祝幽,身体安好,有劳前辈关念。”
  桑书云侧首奇道:“你师父不是宋老弟么?”
  这一下子,银狐又一声尖啸,霍地冲近,上三抓,中三抓,下三抓,一共九爪,还有侧二抓,分攻桑书云侧身,方歌吟看得心头一窒,不敢发言、怕影响分心。
  桑书云笑道:“你尽量说话便可,不妨碍我。”
  他话说到一半,银狐已怪叫疾退出去,原来她一共十一爪,每一爪递至一半,要冲时都有一根手指在等她的掌心,她每一爪只要抓下去,掌心首先便得穿一个洞。
  银狐疾退的时候,全身上下无不是爪影,以防桑书云追击。
  桑书云却不追击。
  方歌吟大是放心,道:“宋先生是晚辈师伯。”
  桑书云颔首道:“难怪你天羽奇剑使得不十分对,但天资确是很好,确是很好。”
  方歌吟脸上一热,银狐狂叫一声,三度扑来,这一次她披头散发,十分可怖,显然是倾力而出!
  铁狼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竟向方歌吟一掌拍来!
  银狐冲到一半,桑书云忽然一标!
  一标就到了银狐身前,一指就穿过银狐护身双爪之间,点了进去。
  银狐及时侧了侧身,但觉“膻中穴”一麻,端的坐倒。
  桑书云一招得手,立时倒飞。
  铁狼一掌拍下去,击至一半,发现一根指头在等他。
  铁狼武功毕竟不弱,收掌,翻身,退出丈远,回首一望,看见银狐已坐倒地上,忙一掠身,飞了过去,桑书云笑道:“我点的是“膻中穴”。”
  铁狼三两下拍活了银狐的穴道,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又发出了一声厉呼,扑了过来。
  这两人一个是飞掠,一个就在地上打滚,到了桑书云身前,飞掠的却忽然变成打滚,打滚的忽然变成飞掠。
  银狐飞掠,她双指直插桑书云面门,铁狼打滚,双掌直拍桑书云“跳环穴”。
  桑书云青袖一扬,右脚一踏,恰巧卷向银狐脉门,踩向铁狼手腕。只要脉门被卷,银狐一定被震飞出去,只要手腕被踏,铁狼必不能动弹,如何能攻击桑书云下盘。
  这两招看来是随意用的,但桑书云的武功,实已到了登峰造极,无一招无一式不含有极大的智慧。
  方歌吟不禁叫了一声:“妙!”
  就在这刹那间,忽然又大变,铁狼在地上一拍;猛地掠起,银狐身子一沉,变成铁狼双指,戟向桑书云双目,银狐双爪,抓向桑书云足踝。
  这变化极快,方歌吟想发出警告,但连出声都来不及只是下一个变化更快,桑书云忽然跨出一步,这随随便便约一步,突然到了铁狼银狐的背后。
  这刹那间,铁狼银狐已抓了个空,背门却卖了给人家。方歌吟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
  他眼见铁狼银狐变招极快,这一变换,已无招可破,不料桑书云轻描淡写的跨出一步,马上便反客为主,看得他神采飞扬,恨不得一一都记在心头。
  就在这时,场中又大变。
  银狐铁狼,挟厉啸,竟翻转过来。
  这翻转是头下脚上,鲤鱼打挺!变成一上一下,然而头都往下,四手同时往桑书云上、下部抓出,连抓四个完全不同的穴道。
  这一下十分冒险,因全身翻转,在转落刹那出手,自己也空门大开,只是对手又怎腾得出手来制敌呢!
  但是这刹那间,桑书云也有了惊人的变化!
  他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一倒下去,铁狼击空,而桑书云双手却闪电一般扣住了银狐双爪脉门,一扣住便是一甩,这一甩不是甩出去,而是甩得往上一升,“砰”地撞中铁狼,两人正在翻身刹那,无法聚气,哇地叫了一声,两人跌跌撞撞,跄踉了十几步方才立得足桩脚。
  这一招使用之妙,招式之好,连方歌吟他不知如何叫好。
  要是桑书云趁胜追击,铁狼银狐那有命在?铁狼银狐相觑一眼,脸色十分难看。桑书云琅拍了拍身上泥尘,笑道“两位确有一番惊人艺业。佩服佩服,近年来,逼得在下在地上翻滚者,唯阁下二人也”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客气,原是替铁狼银狐保留了颜面,但银狐、铁狼又对望一眼,突然各自发出一声尖啸,铁狼一躬,身子澎涨,宛若蛤膜。银狐却呼地跳上了他的背,全身骨头“格格”作响,方歌吟叫道:“桑前辈,他们用“天杀地绝”……”
  桑书云脸色一凝,夕阳下,只见他左手贴胸,姆指内屈,四指微弯,手指在轻轻抖动,但脸色却白了下来。微风吹来,桑书云长须拂动,衣袂尽飘。方歌吟一抬头,夕阳已不那么眩人,桑小娥的水红色沫衫,在嫩绿的叶子上飘飞,凝视看她的父亲,似有无限信心。只见她柔水般的长发,在夕阳间更趁得一片金黑,因为背着脸光,脸容抑看不甚清楚,却听那清脆的声音道:“呆子,你看什么啦你?爹使的正是“长空神指”。”
  方歌吟脸一红,回头一看,只见铁狼银狐一步步向桑书云走来,形状十分古怪可笑;但向桑书云看去,却甚是专神凝肃,岳峙云僚,十分端重,跟刚才笑谈间击退三大高手之言态,又十不相同。
  只见铁狼银狐,绕桑书云不停的走,越走越快,快到最后,只见影子,已分不清铁狼银狐,桑书云单手贴胸,右手长垂,依样纹风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就在此时,忽然漫天叶子飞旋,铁狼银狐骤然一停,两人推出双掌!
  昏鸦惊起,所有的杀气都凝聚于一点,这一点极钜的、无匹的气阎,直撞向桑书云,整个空气都像凝结了一般。
  然而这凝结的空气忽然破了。
  只见桑书云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都弹动一下,然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又动了一下,长空里忽然充满了极其尖锐,又极其浑厚的“丝丝”之声,七道指风,划破狂风,铁狼银狐的脸色立时变了。
  两人发出一声长、一声短的尖啸,漫天劲风,一没而尽,铁狼、银狐返身就奔,转眼就消失在林子里。
  地上却多了两行鲜血。
  长空神指!
  ※※※
  棒了一会,桑书云回头,又恢复了他正常的脸色,道:“这两者的武功不错?只是手段阴毒一点,要是不往阴狠走,这“天杀地绝”神功足有一番境地呢。”
  方歌吟见桑书云举手间以七指破去“天杀地绝”,从容不迫,心中敬佩不已,心想:要是自己亦能练得这般神功,还怕谁来?但想起长空神指与长空帮,都是桑书云自己力创的,桑书云有这等志魄,为何自己不能。
  想到这里,豪倩万丈,正待发话,桑小娥却一跃而下,噘了噘嘴唇,道:“你救我一次,我也央爹救你一次,我们扯平了。”因为背夕阳,方歌吟依然看不清楚。
  桑小娥说完便扯桑书云的衣袖,道:“爹,咱们去看辛叔叔好不好,他一定找我找急了。”
  桑书云向方歌吟笑道:“小女自小傍我宠惯了,方世侄不要见怪。帮中确然有事,我要去料理一下,就此别过。”说罢伸手一挽,青衣一飘,两人已入林中不见。
  方歌吟本拟向桑书云道谢,但给桑小娥一番抢白,不禁为之语塞,桑书云说走就走,但见夕阳西下,昏鸦回巢,彩霞残晖,美得凄艳,方歌吟心里却一阵怅然。
  ※※※
  漫天落霞乱飞,方歌吟远眺过去,可以看见夕阳外,青山隐隐,才醒觉自己已近林边,陡地金芒一闪,照耀得让人睁不开来,方歌吟在指缝间望去了只见夕阳恰好自一些云朵薄雾中沉下来,一切都是眼前一亮,然而都是古旧的,历尽苍桑,所以褪了色的,除开夕阳本身之外,一切都不是新鲜的事儿,方歌吟心里抽痛了一下,想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两句词。
  眼前又亮金了一阵,原来夕照临尽时时也如此洵烂夺丽,方歌吟怔了一怔,只觉彩霞乱舞,金晖群飞,其中彷佛有精意,方歌吟不禁用手去比划了一下,又划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猛地心里像掠过一些什么东西,正有所悟时,忽听一声冷哼。
  方歌吟霍地转身,只见锄暗的树林子里,走出了两个人。
  两个发已乱了,但目光阴狠的老人。
  方歌吟登时心都凉了。
  铁狼银狐!
  铁狼银狐末走。
  他们俩人精心苦练的“天杀地绝”,敌不住桑书云“长空神指”一击,他们负伤、败退,但仍潜伏于林中,等待桑书云走后,把这唯一的目击证人杀死,以兔这一败之耻,传扬江湖。
  桑书云果然走了,他们又等了一会,才敢出来。
  这次他们出来要的是方歌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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