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耶律梦香




  一碟“京城无骨鸡”、一碟“醉蛇干”、一碟“百花炒香豆”,还有一醰上等高梁,在这乱世中要算是最顶级的佳肴,平常就算是太平盛世,等闲百姓也难得一尝个中滋味,可是“醉翁楼”上一名食客,只是随便将一把刀放在桌上,小二北痘子便恭恭敬敬将上等的美酒佳肴逐一端上。
  “醉翁楼”是“剑京城”名闻遐迩的上等食肆,建筑华丽,吃与喝尽是珍馐百味,昔日仗着四太子名万寿的威名,真是食客三千,招呼的全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
  除此之外,“醉翁楼”还有很多令人回味的历史,这些回忆都只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罢了,现在想起来却又如同昨日,一串一串的当日片段又再袭来心头,无计回避。
  食客咕碌咕碌地将高粱大口灌落肚,抹一把嘴,再将酒醰豪气地打在桌上,用力一猛,连酒醰也碎裂开,大好一醰上等高粱就此浪费掉,可是他却毫不碗惜,洒脱得连坐在其他桌旁、衣饰华丽、挥金如土的熟客亦被比了下去,不禁对他多望两眼。
  小二北痘子对这食客似乎特别照顾,一醰高粱报销了,又立即再多开一醰送上去,还跟他坐在一桌,却对眼前美酒佳肴不屑一顾,连食客邀谓他一同品尝都摇头拒绝,令食客十分好奇。
  北痘子道:“我在这‘醉翁楼’内干了差不多二十年小二,从未尝过这里的上等小菜,今天也不想例外。”
  平常人要一睹这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酒菜机会都不多,更莫说是尝,北痘子有幸在“醉翁楼”当小二,对着这些酒菜二十年,就算自己花不起钱买来吃,近水楼台先得月,偷吃的机会也多的是,怎么天下间原来真的会有不偷吃鱼儿的猫?
  食客尝试猜出个中因由:“难道北痘子口味刁钻,对佳肴美酒的要求太高,连‘醉翁楼’大厨的手艺都瞧不起吗?”
  北痘子摇头答道:“怎么会呢?能尝一口这些美食绝对是三生有幸,北痘子又岂会是清高之人?如果敢口出此狂言的话,相信只要一走出‘醉翁楼’便会被人拉进横街后巷重重教训,明天再也不能走路回来。”
  食客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对眼前美食毫无兴趣?这一顿就当是我请的客,我们已是老相识,实在不用同我客气。”
  北痘子又再摇头耍手答道:“不不不,你又误会了,这些酒菜实在把北痘子吸引得要死,并不是没兴趣,只是不敢有兴趣。”
  食客道:“峨?你的说话很有趣,我实任很有兴趣听下去。”
  北痘子道:“北痘子只是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小人物,里里外外彻头彻尾都是一个店小二的角色,要做一个称职的小人物,跟做一个大人物其实是一样,要言行一致,贯彻始终。”
  北痘子的肺腑之言不但引得这个老相识专心倾听,就连其他桌旁的食客也竖起耳朵来偷听下去。
  北痘子续道:“做大人物,做的是惊天动地大事,说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无论吃的穿的当然要最好,要配合身分嘛,所以‘醉翁楼’是用来招呼像你这样的上等贵宾。至于做个小人物,便要坚守人微言轻的原则,知道自己的岗位,穿的不能太好,吃的不能奢华,住的不能豪华,干的、说的都不能太过张扬耀目,否则只会高不成低不就,这种人最容易被大人物吞掉,又最不受小人物欢迎。”
  北痘子将二十年当小二的切身体验娓娓道来,所言甚有道理,对“醉翁楼”内的食客而言,他的说话接近真理,众人皆连连点头称是。
  一班贵客平时要面对的都是大问题、人烦恼,从来不会去理解一个小人物的做人心态,最多只会猜想他们不长进,不肯努力向上爬,以致于要过着较为低等的生活。
  难得有机会听到如此真心话,又是一种乐趣,心中豁然开朗。
  北痘子续道:“京城有‘醉翁楼’招呼贵宾,当然也有街边小摊贩满足我们这种小人物,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这才是‘剑京城’真正繁华之处,能贫富同居。
  北痘子对面前美食不为所动,是怕万一尝过了味道,真的喜欢到不得了,那随后的这些年北痘子便麻烦了,因为必须要好努力去向上爬,才足够北痘子继续享用美食,可是北痘子又注定是个小人物,干不了大事,因为这些缘故,北痘子才拒绝好意。”
  北痘子把话说完,用碗来替食客筛酒,只见食客对北痘子甚是欣赏,说道:“北痘子,那你所见过的大人物之中,有没有哪一个是你认为谁都及不上的呢?”
  北痘子忽然认真的说道:“说真的一句,伍穷大王你在北痘子心中是最威猛最强的,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你!”
  啊!原来今日重来“醉翁楼”与老相识聚旧的,就是伍穷。回想当日伍穷首次踏足“剑京城”时只是个一贫如洗、烂赌成性的狂妄小子,今日已经飞黄腾达成为“天法国”当今皇帝,重回旧地就有衣锦荣归,光宗耀祖的感觉,所以北痘子的话,伍穷特别受用。
  其他人听见原来眼前豪客就是伍穷,纷纷哗然震惊,响起一阵骚动。
  北痘子续道:“试想想当今世上,有哪一个比伍穷你出身更卑微?不是皇族之后,又没有甚么祖宗八代是大官侠士的背景,却可以一登龙门号令万军,你创造的奇迹比任何人都更出色,这是我的真心话!”
  北痘子说得七情上面,但仍然语气真诚,不断为伍穷脸上贴金,令伍穷直觉自己真能攫戾执猛,一时乐得哈哈大笑。
  伍穷道:“北痘子,那我再多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北痘子忽然用力拍桌说道:“不用说,我的意思是不用再问,北痘子绝对认为伍穷的丰功伟绩不止于此,区区一个‘天法国’只是浅水浸蛟龙,我心目中的伍穷是个打败‘天皇帝国’,甚至乎统一天下的真正王者!功绩震古铄今,后无来者!
  去吧!伍穷,我北痘子一定为伍穷鼓掌呐喊!”
  伍穷没有开口去问,北痘子已完全猜出他心中所思,更立即说出答案,令伍穷今日只身来到“武国”再添信心。
  喝罢最后一口酒,伍穷便昴然阔步走出“醉翁楼”,直往昔日“大杀坊”处走瞧见伍穷扬长而去,年近古稀白发疏落的老掌柜才敢走过去跟北痘子说话,老掌柜道:“真奇怪啊,平时北痘子一提到伍穷便尽数他的不是,又说他出卖小白不义,又骂他包庇杀芳心皇后的凶手无耻,为甚么今天却忽然转了口风,将伍穷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北痘子换过一张脸愤恨嘴脸道:“我不这样说的话,那家伙怎会以为自己真是天下无敌,无所不能?去吧!就由他继续去杀吧!只要他冲昏头脑,干一些超越自己能力的事,那他就必定完蛋!”
  只见北痘子喝了一大口伍穷喝剩的高粱,又续道:“干了这些年,北痘子最出色的不是做个平凡人,而是懂得骗人,去死吧!伍穷,忘恩负义的贱种,去你妈的死龟孙烂王八臭种十八代枯蛋!你由‘剑京城’成名,最好也死在‘剑京城’。”
  昔日“大杀坊”是伍穷最爱流连之地,只要身上有一锭银两,都必定不理明天是否有饭落肚都要进去赌他妈的几把,务求在赌桌上嬴个盘满钵满,大富大贵。
  今日“大杀坊”已改名“欲香池”,赌坊也改建成替人消倦解愁的浴池,虽然跟赌坊一样可令人暂时忘却烦忧,但感受却截然不同。
  伍穷今天没有银两在身,却依然有十足赌本,全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之所以与别不同,就是他比任何人都更够胆去赌,这亦是令他迈向成功的因素,他最初就是甚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正所谓烂命一条,别人不够胆下注的事情,他一样全力去搏。
  当然,之前北痘子的话也对伍穷有莫大的鼓励作用。
  耶律梦香离开“剑京城”后,名剑御准的“酒杯欲池”也告曲终人散,“欲香池”就成为“酒杯欲池”的缩影。
  走入“欲香池”,一阵袅袅如白雾般的烟霞笼罩四周,伍穷直往内闯,沿路一直不见有人,也难怪,只要知道今日在浴池里享受酒池浸浴的人是谁,相信再大胆的人也不敢来。
  伍穷敢,除了因为他有十足赌本,这一局也必须要一赌,只要再嬴这一局,他就嬴得满溢的信心。
  只见烟霞之中,酒池之内,有四个曾经勾心斗角、各不相让、水火不容,不应该在一起却始终走在一起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曾经是、仍然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单是任何一个都足以震慑一般高手,走在一起就更加令人胆颤心惊。
  他们每一个都有不平凡的背景,算起来只有伍穷最平凡,不过是“杀手楼”一号杀手伍担汤的儿子。
  这四个人分别就是神兵急急--佘律令,昔日五大高手之首的曲邪““皇玉郎,还有食狂--药口福,以及横刀、名剑、笑三少的师弟,也是小白的师兄--刀锋冷。余律令首先开腔道:“又碰面了,伍穷,这次你打算又如何失败?”
  伍穷道:“说到失败的经验,我伍穷算是比你多,但我还有一个‘天法国’在手,你的‘海霸族’呢?消失了,你更加要如丧家之犬般依附在名昌世卵翼之下,无路可逃。”
  皇玉郎道:“伍穷,以往的事且别再提,你这次邀我们来,我想必定是有平反败局的方法吧?”
  药口福道:“但就算是有平反败局的方法,我们也不一定会接受。”
  刀锋冷道:“现在‘天皇帝国’大军压境,任何一个人单方面去挡,只会如螳臂挡车。”
  余律令道:“不过这个江湖太多自命不凡的人,就算我们不出手,一样有人代劳。”
  皇玉郎道:“就正如名昌世。”
  药口福道:“还有小白。”
  刀锋冷道:“说不定还有一个伍穷。”
  余律令道:“正好让我们养精蓄锐,留前斗后。”
  皇玉郎道:“说不定到时二败俱伤,我们又可以乘时而起。”
  药口福道:“还是我够高瞻远嘱,早猜到名昌世其势必强,早早归顺,‘天皇帝国’一个巨浪冲来,便将他的皇朝冲散,那我们又有机会了。”
  刀锋冷道:“还不算有机会,‘天皇帝国’还未败走。”
  余律令道:“说起来,‘皇京城’失守,名昌世已近乎没有翻身之地,要再统一天下,好比伸手摘星。”
  皇玉郎道:“名昌世没机会,下一个会是谁去正面挑战‘天皇帝国’呢?”
  药口福道:“小白?”
  刀锋冷道:“还是伍穷?”
  余律令道:“听闻伍穷和名昌世会合作对付那个老不死。”
  皇玉郎道:“那就真的太好了,他们两个都死在老不死手上的话,我们又不肯联军对抗,那样小白就要披甲上阵。”
  药口福道:“如果万一给小白胜了呢?”
  刀锋冷道:“小白胜的话,也必然是惨胜,那就好对付。”
  佘律令道:“烂船也有三斤钉。”
  皇玉郎道:“相信伍穷认定自己能杀败老不死,甚至乎名昌世,在他心目中最难应付的始终是小白。”
  药口福道:“伍穷必定会要我们跟随他,对付剩下来的小白,情况一如那个名昌世无异。”
  刀锋冷道:“已经证明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最好的方法已经有了。”
  余律令道:“小白本来就没有争雄的心,他一切动力来源,改变他一生的只有一个女人。”
  皇玉郎道:“这个女人还跟你有过一段情。”
  药口福道:“耶律梦香。”
  刀锋冷道:“只要杀了耶律梦香的话,小白就会失去支柱,就算我们联手不能打败小白,没有了耶律梦香的小白就不再可怕。”
  佘律令道:“很可能会像他的老爹笑三少一样退隐江湖。”
  皇玉郎道:“那时就由我们去争天下了。”
  药口福道:“对,我们虚伪的友情就只能到那时为止。”
  刀锋冷道:“真是个卑鄙的方法,只有最无情、最冷漠的人才可想出杀耶律梦香来对付小白的方法。”
  余律令道:“我们无法想得出来,是因为最无情、最冷漠的人一直在伍穷身边。”
  伍穷来此,一心是想要跟大家赌一场,只要他能够杀败老不死的话,就要所有人跟随他,那样就可利用他们去对付小白,可是他根本没机会开口,一切都给众人一一道破。
  而反将他一局的人,竟然是太子,他的军师。
  的确,伍穷也认同杀掉耶律梦香,会对重情的小白有极大影响,他之所以想不出这办法,全因为他亦曾经有情,十两就是他一生最爱,曾经有过爱情的人,绝不会想到毁掉别人之爱这个杀计。
  只有太子,伍穷清楚明白只有正在伺机吞灭他“天法国”的太子,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能想出这个毒计绝不稀奇,况且他也曾杀掉芳心来夺取她的一切,现在只是故技重施。
  因为一个太子,整个局势又陷入诡谲莫测的情况中,伍穷远道而来却未能大胜而回,心情极度烦躁。
  走在“剑京城”的“长街”上,一幕幕往昔的片段又再袭上心头,真是无计迥避,可是一个烦人的声音令伍穷烦上加烦。
  他叫名天命。
  名天命这个天命大福人又在“怡红春阁”中肆无忌惮地沉浸淫欲,一见伍穷来到“剑京城”,以为他也像余律令等人一样,到最后还是要走回“武国”躲在他的护荫之下,出言不逊的嘲笑。
  他实在选错了时机,“败刀”刀光疾闪,名天命的头颅清清楚楚被劈下,伍穷也于此时清清楚楚看到,名天命的后面,站着一个名昌世。
  名天命是名昌世要倚仗的大福人,他却被伍穷恼怒之下一刀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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