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毒手伤人疑玉女 神刀化血慑群豪

 




  小厮笑道:“咱们衣裳褴褛,他们狗眼看人低,我给你出一口气,这是应该的。”举杯一饮而尽,又摇头晃脑地说道:“别人请我的客,我白吃白喝,过意不去,让我也过过请客的瘾,怎么,你们还不走开,是想我也请你们的客吗?哼,你们有钱,这个东道我可不做。”

  楚大鹏道:“小哥说笑了,我们是有紧要之事求贵友帮忙的。”

  韩佩瑛道:“你不是说过对我并无所求吗,怎的忽然又有起事来了?”

  楚大鹏道:“这是这位洪帮主的事情,我刚刚知道,洪帮主,还是由你自己说吧。”

  洪圻心中恼怒,想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但因他一来有事求人,二来他把韩佩瑛错当作一个姓宫的女子,而那位宫小姐的父亲正是他最忌惮的一个大魔头。因此尽管心中恼怒,却还是不能不必恭必敬地说道:“请宫、公、公子高、高抬贵手!”心中怒气难宣,说话不觉颤抖,听了似是口吃的模样。“宫”“公”同音,韩佩瑛只道他连说三个“公”字,仍未知道他是称呼自己的姓氏。

  韩佩瑛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洪圻道:“敝帮有两位香主,不知何事得罪了公子,请公子饶他们一命!”

  韩佩瑛诧道:“这事从何说起?我与贵帮上下人等无一相识,我怎会要你们两位香主的性命?”

  洪圻嘘了口气,说道:“谢宫公子开恩,那就请公子你驾临敝帮,给他们解救吧,可怜他们已是病在垂危,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又不是医生,怎么请我解救?”

  洪圻怒道:“你装什么糊涂!”呼的一掌向桌子拍下,他一时火起,也就顾不了后果了。

  楚大鹏连忙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这一掌拍下去,就在此时,只见那小厮伸出一只筷子,冷冷说道:“你干什么?我还没有吃饱呢,你要打翻这桌酒菜?”筷头正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幸而楚大鹏把他的手拉开得快,要不然“劳宫穴”给对方点中,洪圻这一身横练的功夫就算完了。洪圻心头一凛,趁势把手缩回,赔礼说道:“是小人鲁莽了,但求公子开恩。”

  韩佩瑛道:“我委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把话说清楚点好不好?”

  楚大鹏恐洪圻暴躁的性子误了事,当下说道:“洪大哥,我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海砂帮的两位香主昨晚受了伤回来,看他们受伤的情形,想必是公子惩戒他们的,洪帮主不知他们因何得罪公子,是以一来向公子赔罪,二来还得请公子开恩,救一救他们的性命。”

  韩佩瑛好生诧异,说道:“洪帮主,你们弄错人了。”此言一出,楚大鹏与洪圻都是为之愕然。洪圻心想:“她一定要抵赖到底,恐怕也只有动武了。”当下讷讷说道:“他们的眼力虽然不够,大约还不至于弄错了人。”

  韩佩瑛道:“洪帮主,你可曾看见那个伤人的凶手?”

  洪圻道:“没有。”

  韩佩瑛道:“贵帮那位香主受伤之时,有没有旁人?”

  洪圻道:“他们是在河边巡视之际,突然遭人暗算的,待我们发现的时候,这两人已是昏迷不省人事,直到如今也尚未醒来。”

  韩佩瑛道:“然则你们何以就认定是我所伤?”

  洪圻道:“这两人受伤之后,汗出不止。流出的汗珠都是渗有血水的红汗!天下除了令尊之外,还有何人会使这种七煞掌的功夫?”言下之意,当然是指韩佩瑛用家传的这种功夫伤了他们的人了。

  韩佩瑛冷冷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七煞掌’这个名称!”

  洪圻怒形于色,正要发作,只听得一片错杂的脚步声,又上来了几个人。

  有的叫道:“赖香主,不好了,咱们的巡河二头领受人暗算,血汗流个不停!”

  有的叫道:“谢大哥,咱们青龙帮的内三堂香主都受了暗算,命在垂危!”

  一个个的抢着报告。所说的受伤之后的症状,都是和洪圻刚才所说的相同!

  这么一来,不但洪圻怒形于色,在那桌子喝茶的赖辉等人,也都走了过来,群情汹涌的把韩佩瑛围住。

  小厮冷笑道:“你们想怎么样,要打架么?”

  赖辉怒道:“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鸟嘴!”

  洪圻道:“宫公子,人命关天,你可不能推得一干二净!如今我们只是要讨你一句回话,你肯不肯解救我们受伤的弟兄?肯的话,我们自认晦气,吃了亏也就算了,否则可休怪我们不顾令尊的面子,我们可要得罪你了!”

  小厮笑道,“看来这一场打架是不可免了!”赖辉喝道:“不错,你要助拳也行,我们早已把你算在内了。”

  小厮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酒,说道:“我喝酒喝得好好的,我为什么想要打架?依我说,你们这一场架不打也罢!”

  赖辉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楚大鹏比较稳重,向赖辉抛了一个眼色,说道:“大家先别动气。我们也不想打架,小兄弟,你既然这样说,你就劝劝贵友吧。”

  小厮道:“他根本就不会医治七煞掌。再说,你们委实是瞎胡闹,你们那些人受的也根本就不是七煞掌的伤!”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吃一惊。洪圻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小厮冷冷说道:“我是在这城市捡煤球的小厮,怎么样?”楚大鹏哼了一声道:“你既然是个捡煤的小厮,你又焉能知道这不是七煞掌之伤?”

  小厮冷笑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小了。捡煤球的小厮的见识,难道就一定比不上你们么?七煞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楚大鹏暗暗吃惊,心里想道:“难道我们认错了人。这个小厮才是宫岛主的女儿?”仔细一瞧,这个小厮果然似有几分女孩儿家的体态。

  洪圻性情最为暴躁,喝道,“好,你说得这样稀松平常,想必你是会使七煞掌的了,我倒要领教领教!”

  小厮道:“我会什么武功,无须说给你听。你要打架,我奉陪就是!哼,对付你这样的草包,难道一定要使七煞掌吗?”

  洪圻大怒,就要动手,楚大鹏连忙把他拉开,说道:“小哥,你是从东海黑风岛来的么?”

  小厮道:“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在这城里捡煤球的么?什么黑风岛,我没听过!”

  楚大鹏惊疑不定,说道:“你说我们的人不是受了七煞掌所伤,那又是什么伤?请你指教!”

  小厮道:“我怎么知道?”楚大鹏道:“但你说——”小厮大声说道:

  “我说了什么?我只是说这不是七煞掌之伤,别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要喝酒呢,你们罗哩罗唆,有完的没有?”

  洪圻叫道:“楚大哥,这小子胡吹大气,你就相信他了?”他见楚大鹏对这小厮越来越是恭敬,忍不住气得七窍生烟。

  身披黑狐裘,独自占住一张桌子喝酒的那个粗豪汉子忽地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你们的人受的的确不是七煞掌之伤!”

  小厮冷笑道:“如何?你们没有见识,总还有个见识的。这下子你们还说我是吹牛么?”作出一副不屑再理闲事的样子,坐下来自顾喝酒。

  这粗豪汉子一出声,把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当下这些人全都转过了身,围着那个汉子,也就无暇再理这个小厮了。

  楚大鹏抱拳说道:“不是七煞掌之伤是什么伤,请高明指教!”

  粗豪汉子道:“是化血刀之伤!”

  “化血刀”三字从这汉子口中吐出,楚大鹏不禁大吃一惊!其他的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化血刀”,都在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洪圻说道:“我们那两位香主受的可并非刀伤呀!”

  楚大鹏说道:“化血刀是桑家的两大毒功之一。二十多年前,桑家堡的堡主,天下第一邪派高手公孙奇曾经倚仗‘化血刀’与‘腐骨掌’的两大毒功称霸天下,据说中了‘化血刀’的,在七日之内,就会血液干枯而亡,不知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楚大鹏加以解释之后,众人无不大大吃惊。要知公孙奇逝世不过二十年,这些人在公孙奇生前虽然没有资格与他结交,对他的事迹却都是或多或少有过耳闻的。公孙奇练的毒功伤人无救,他们也都知道,不过不知道桑家两大毒功的名称以及有何奥妙而已。如今知道了他们的人中的是“化血刀”,焉得不慌?

  粗豪汉子道:“你大致说得不差。不过中了‘化血刀’也并非一定是七日而亡,化血刀练得高明的可以任意施为,随心所欲,叫对方在一个月之后伤亡也可以,在三天之后伤亡也可以,甚至一个时辰之内伤亡亦无不可。但七煞掌之伤却是当场七窍流血而亡的,七窍流血,流的是大量的血,和中了“化血刀”之后流出的汗中渗有微量血水的血也不相同,所以这位小兄弟根据伤势,判断你们的人受的不是七煞掌之伤,一点也没有说错!”

  洪圻连忙问道:“那么依高明之见,敝帮的两位香主还能活得多久?”

  粗豪汉子喝了一碗酒,冷冷说道:“你们那些人中的是重手法化血刀,恐怕都活不过明日午时!”

  洪圻倒抽了一口冷气,正想恳求那人解救,楚大鹏忽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听说公孙奇死后,桑家的两大毒功早已失传,何以还有人会使化血刀呢?”

  粗豪汉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它是失传?”

  楚大鹏面上一红,说道:“我虽然孤陋寡闻,但也曾听得老前辈说过,说是公孙奇当年就是为了练这两大毒功,以致走火入魔而死的。死在何时,丧在何地,并无人知。二十年来,从没听过有人再练那两大毒功的。练这两大毒功,必将死于非命,因此,推想桑家的毒功秘笈即使还留在人间,也是无人敢练。”

  粗豪汉子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两大毒功早已有了传人,而且比公孙奇高明得多,绝不至于有走火入魔之险!”

  洪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就是会使化血刀的人,实不相瞒,你们那些人都是给我打伤的!”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又惊又怒,洪圻最为暴躁,猛的就扑上去,楚大鹏叫道:“洪大哥,不可!”

  洪圻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用毒掌伤人,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不理楚大鹏的劝阻,呼的一掌,就向那粗豪汉子当头击下。他练有毒砂掌的功夫,一掌打下,心里想道:“且让这厮也尝尝我的毒掌滋味,待他受了重伤之后,才好迫他交换解药!”距离既近,出手又快,楚大鹏想要把他拉开,亦已来不及了。

  那粗豪汉子冷冷说道:“来得好,我正要领教洪帮主的毒砂掌功夫!”

  话犹未了,只听得“碰”的一声,洪圻跌了个四脚朝天,骨碌碌的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群豪连他用的是什么招数,都还未曾看得清楚。

  秃头汉子赖辉与洪圻相交最厚,大怒喝道:“咱们大河南北的五大帮会岂能平白受人欺负!”他们这一伙有十数人之多,在赖辉鼓动之下,同仇敌忾,一拥而上!

  粗豪汉子道:“要打架么?这里可不是地方!这里是酒楼,我先请你们喝喝酒吧!”大口一张,忽地一股“酒浪”喷出来,群豪给酒浪洒了满头满面,只觉火辣辣的作痛,无不大骇。而且酒浪一喷,群豪眼前都是白濛濛一片,视物不清。在这刹那,人人都是恐防对方偷施暗算,于是不约而同的以手护眼,连忙后退。

  在那粗豪汉子张口喷出酒浪之时,和韩佩瑛同桌的那个小厮笑道:“好热,好热!”取出一柄折扇,轻轻摇拨,向她们这边飞溅的酒珠,都给这柄折扇扇开。韩佩瑛本来想要躲开,免得给浊酒溅污衣裳,此时有这小厮给她防护,也就无须避开了,当下笑道:“是呀,打得真是火爆,咱们就看看热闹吧。”

  这粗豪汉子早已喝下的半坛汾酒,此时都化作了酒浪喷将出来,把那些人喷得跌跌撞撞的往后直退。那个貌似农家子的少年仍然大马金刀的坐在他的座位上,对周围的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一个人眼看就要撞到他的身上,却不知怎的,忽地脚步一斜,踉踉跄跄的从他身边滑了过去,连他坐的椅子也没碰着。

  韩佩瑛暗地留神,看在心里,不觉吃了一惊!心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呀,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也是一个武学高手!”

  楚大鹏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此时已是有人把洪圻扶上楼来,群豪抹干脸上的酒珠,定睛一看,只见洪圻面色灰黑,衣裳却是点点鲜红,原来是他身上流出的“血汗”染红的,这个伤势,正是和那些中了“化血刀”之伤的人一模一样。洪圻的额上本来是有一只大瘤的,此时那只大瘤亦已裂开,流出脓血。

  粗豪汉子哈哈笑道:“独角龙的角拔下来了!”

  楚大鹏把手一挥,群豪四面散开,把那粗豪汉子围在当中。楚大鹏道:

  “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请问你因何下此毒手?”

  粗豪汉子笑道:“你们不是不信我会使用‘化血刀’吗?没办法。只好露一手给你们开开眼界,这你可该相信了吧?”

  此时洪圻仍是汗流不止,气息奄奄,流出的汗都渗有血水,那两个扶着他的汉子想要给他裹伤,也不知从何下手。情急之下,顾不得在人前示弱,叫道:“不好了,洪帮主恐怕活不成啦!

  你们快来看看!”

  粗豪汉子昂头冷笑,说道:“不错!这位洪爷因为是练有毒砂掌的,毒上加毒,当然伤得比另外的那几个人更厉害了。那几个人可以活到明日午时,这位洪爷么,恐怕顶多只能活一个时辰了!”

  楚大鹏情知己方的本领与对方差得太远,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向那汉子施了一礼,说道:“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请阁下恕罪,但阁下既然是和洪帮主并无大恨深仇,还望阁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粗豪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既肯低首服输,我也不为己甚。好,就先卖给你们一个人情,让这位洪帮主活了过来再说吧。”

  粗豪汉子把洪圻拉了过来,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他把洪圻的下巴一托一捏,洪圻的嘴巴登时张开,粗豪汉子提起来喝完的半坛汾酒,就往洪圻的嘴巴里灌,洪圻似乎有了知觉,呛得眼泪鼻水直流。众人心里暗暗嘀咕,不知这汉子是救他还是将他折磨?

  不过片刻,那半坛汾酒都已灌入洪圻肚内,肚皮胀得好似一面大鼓。粗豪汉子这才慢条斯理的给他推血过宫,众人暗地留神,只见洪圻流出的汗渐渐少了,汗水也不似先前的鲜红,显然汗中所渗的血也是越来越稀。

  粗豪汉子推拿了约有半炷香时刻,洪圻喉头咯咯作响,忽地把灌进去的汾酒都吐了出来,酒色如云,腥臭扑鼻,洪圻大叫一声:“胀死我也!”人却醒了过来。

  和韩佩瑛同桌的那个小厮把酒杯一顿,说道:“岂有此理!好好一座酒楼,竟给伧夫弄得臭气薰天,这酒不能喝啦!”

  韩佩瑛道:“小兄弟,别多事!”她看了这粗豪汉子所显露的几手功夫,已知此人的本领远远在她之上。好在楚大鹏那些人都是全神贯注在洪圻身上,谁也没有注意这个小厮说些什么。那粗豪汉子侧目斜睨,盯了小厮一眼,但也没有发作。

  伙计连忙洗扫污秽,酒楼上普通的客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此时除了楚大鹏这帮人之外,剩下的就只是韩佩瑛和那小厮和那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了。

  粗豪汉子道:“好了,你们这位洪帮主的血毒已经给我用这半坛汾酒涤荡无遗,他的性命是可保无忧啦,咱们也可以好好的坐下来谈了。”

  洪圻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醒了过来,有气没力的瘫在一边,心中气愤之极,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这粗豪汉子又笑道:“洪帮主,你着了我的一记‘化血刀’,虽然吃了一点苦头,但你额上的毒瘤,却也恰恰因为给我以毒攻毒的缘故医好了,说起来你还应该多谢我呢!”洪圻涩声说道:“你老哥这份恩情,洪某永远不会忘记!”说的当然乃是反话。粗豪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你感激我也好,怨恨我也好,我都毫不在乎,只要你肯低头就行。

  好,好,你也坐下来谈吧。”

  楚大鹏代表这帮人向那粗豪汉子问道:“不知我们黄河两岸的五个帮会,有什么地方无意中开罪了阁下?”

  粗豪汉子打了一个哈哈,傲然说道:“没有呀!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么?”

  楚大鹏忍着气说道:“那么我们那些受伤的弟兄——”

  粗豪汉子淡淡说道:“你是想要我继续给你们医治受伤的人吗?嘿,嘿,我已经送给了你们一份人情,我可不能老是做亏本的生意吧?”言下之意,即是要有条件才能给他们医治,群豪都是老江湖了,一听全都明白,虽然恨他强辞夺理,但在他要挟之下,却是不敢不从。

  当下仍然由楚大鹏充当代表,说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驾临敝地,有何贵干?倘若有甚么要用到我们之处,请阁下尽管吩咐,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绝不推辞。”这番说话,已经是差不多等于无条件投降。

  粗豪汉子大为得意,又喝了一碗酒,然后说道:“西门牧野的大名你们听过没有?”

  群豪听了,都是不禁一怔,不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从来没有人自报姓名而称“大名”的道理。但在这 粗豪汉子的气焰所压之下, 只好个个抢着答道:“西门先生的大名如雷震耳,我们是久已敬仰的了,今日幸得识荆——”

  楚大鹏想起,去年有一个关东的武林朋友和他说起关东新近出现的一个大魔头,正是叫做西门牧野,但据那人所说,西门牧野却是个老头,他是销声匿息了二十年之后再出山的,似乎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中年汉子。

  心念未已,只听得这粗豪汉子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群豪心中惴惴,问道:“西门先生因何发笑?”

  粗豪汉子道:“我不是西门牧野,西门牧野乃是家师,我是濮阳坚。“一面说一面伸出指头在桌子上划,划出了“濮阳坚”三字。群豪知道拍马拍错了人,但想好在他们乃是师徒,错得也还不算离谱。

  楚大鹏道:“听说令师前年东山复出,威震关东,可惜我们俗务缠身,路途又远,不能前往拜谒令师,瞻仰颜色。”这几句话表明了他对西门牧野并非全无所知,多少给自己这一帮人挽回了一点面子。

  濮阳坚哈哈笑道:“你们想要拜见他老人家,那也不难。实不相瞒,我就是给家师来打前站的,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家师就会来到此间,与各位相会。”

  濮阳坚说出“打前站”这三个字,这即是说他是奉了师父西门牧野之命,有所为而来的了。楚大鹏连忙说道:“不知令师有何吩咐,请阁下赐示,好教我们知道应该如何迎接。”

  濮阳坚道:“我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吩咐我说:咱们关东和幽州、蓟州等地总算是闯出道儿来了,但中原的朋友,咱们还是陌生得很,你给我去打一个转,与中原的武林俊杰结交结交。嘿,嘿,我这个人笨得很,路经贵地,想与各位结交,却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无可奈何,只好略施小技,请各位到来,因此,我虽然是伤了你们的人,但也是出于一番想与各位结交的心意,还望各位不要见怪才好。”

  群豪心想那有这样交朋友的道理,但慑服于对方的武功之下,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半晌,楚大鹏说道:“多蒙令师青睐,肯与我等折节下交。

  那么,我们那些受伤的兄弟,濮阳兄想必是可以高抬贵手了?”

  濮阳坚道:“别忙,别忙,他们可以活到明日午时,时间有得是,我救他们不难,可是这还得要看你们——”

  楚大鹏忙道:“濮阳兄有何吩咐,请明白见告。”

  濮阳坚道:“这也是家师的意思,家师现在已是关东武林盟主,他希望中原的武林朋友知道他的身份,家师志在四方,不仅仅是要做关东的武林盟主。嘿嘿,我的意思,各位明白了么?”

  图穷匕现,群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西门牧野是遣一个徒弟前来收服他们,要他们奉西门牧野作天下的武林盟主。

  群豪忙不迭的齐声说道:“令师武功盖世,理当作天下的武林盟主。请濮阳兄回去,转达我们的推戴之诚,但我们那几个人——”

  濮阳坚哈哈笑道:“只要你们对我们师徒心悦诚服,那几个人我当然给你们医治,但现在我还有点小事要办。”说罢就向韩佩瑛和那小厮这张桌子走去。

  那小厮笑道:“糟糕,糟糕!我只道是看旁人的热闹,”但现在看来,这热闹怕要闹到咱们这边来啦。”

  话犹未了,濮阳坚已是来到他的面前,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小厮笑道:“我可没有这样大的面子和你们师徒结交,你还是回那边喝酒去吧。”

  楚大鹏低声说道:“濮阳兄,这位宫公子的尊翁是东海黑风岛的宫岛主,这位小兄弟恐怕也是黑风岛的人。”要知那黑风岛的宫岛主乃是这帮人最忌惮的一个大魔头,如今虽然是有了新的靠山,也还是害怕惹这魔头不起,故此楚大鹏悄悄的出言提醒。

  这次韩佩瑛是听得清清楚楚了,心中不禁大为诧异:“爹爹从未到过海外,与这个什么黑风岛的岛主实是风马牛不相及,怎的他们却会把我当作了什么宫公子了?”

  濮阳坚哼了一声,傲然说道:“黑风岛的宫岛主又怎么样?碰上了我,也得叫他向我讨饶。哼,你们倚仗是黑风岛的人,就胆敢在这里招摇撞骗么!”

  韩佩瑛忍住怒气,淡淡说道:“谁招摇撞骗来了?黑风岛这三个字,今天我才是初次听见,我与它本来毫无关系,什么宫岛主、宫公子,这都是你们的自说自话!”

  楚大鹏吃了一惊,叫道:“你当真不是宫公子?”赖辉道:“那你又为什么收了我们的拜帖?”

  韩佩瑛冷笑道:“这是你们自己递上来的,谁稀罕你们的拜帖?”那小厮道:“对,发还他们,也免得弄脏了咱们的桌子。”

  韩佩瑛把手一扬,那叠拜帖向四方飞出,说道:“原物奉还!”话声未了,只见濮阳坚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霎眼之间,那叠拜帖全都落在他的手中。他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要我要。也省得他们费神再行备办。”

  拜帖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张纸,韩佩瑛能够把一叠拜帖当作暗器使用向四方飞出,功力已是不凡。濮阳坚把这些拜帖全都抓到手中,这种接暗器的功夫更是罕见。这一下双方的暗中较量,当真是针尖对上了麦芒,把群豪都看得呆了。

  濮阳坚收了拜帖,转过头来,向那小厮道:“你懂得七煞掌的功夫,你是黑风岛的什么人?”

  那小厮笑道:“你懂得化血刀的功夫,你是公孙奇的儿子还是孙子?”

  又是一个针锋相对,言下之意即是说懂得七煞掌也未必就是黑风岛的人。那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听了这话,似乎是忍俊不住,忽地笑出声来。

  濮阳坚怒道:“你们不说,难道我就不能知道你们的来历!”

  突然双手齐出,左手抓那小厮,右手抓韩佩瑛。小厮举起筷子便点他的脉门,韩佩瑛则端起酒杯朝他面门一泼。

  濮阳坚中指一弹,“..”的一声,酒杯片片碎裂,紧接着双指一挟,“卜”

  的一声,小厮伸出来点他脉门的那只筷子也给他挟断了。可是他也给韩佩瑛那一杯酒泼得满头满面,濮阳坚喝道:“好无礼的两个小子,你们不想活啦!”

  腾的一腿飞出,横掌如刀,便向韩佩瑛砍下。

  “轰隆”一声响,那张桌子给濮阳坚踢翻。那小厮早已闪开,绕到濮阳坚的背后,一掌拍下,濮阳坚不理不睬,那一掌仍然朝着韩佩瑛劈过去。

  小厮叫道:“不可让他毒掌沾上!”韩佩瑛一个转身,挥袖一卷,袖底藏指,点他胁下的“愈气穴”。

  只听得“嗤”的一声,韩佩瑛的衣袖给他撕去一幅。紧接着“蓬”的一声,濮阳坚也给那小厮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掌,但韩佩瑛的一指,却没有点着他的穴道。

  濮阳坚冷笑道:“七煞掌又能奈我何哉!如今你该知道七煞掌远远比不上化血刀了吧?回去和你爹爹说,叫他向我的师父递门生帖子吧!”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个黑小厮才是宫岛主的独生爱子!糟糕,糟糕,这场打斗,我们可是两边都惹不起的。”

  濮阳坚反手一掌把那小厮迫退,回过头来,又向韩佩瑛冷笑道:“你这小子也泄了底啦,你是洛阳韩家的什么人?”

  群豪不禁又是一惊,洛阳韩大维的名头他们是知道的,不过因为韩大维闭门隐居多年,他们却不知韩大维有没有收下门人弟子,也不知韩大维只有一个女儿,但无论如何,只要是韩家的人,他们自忖,也是同样的招惹不起。

  此时濮阳坚展开拳脚,已是把几张桌子打翻,酒楼上空出了一块地方,楚大鹏等人,一来因为插不上手,二来也是不敢插手,因此只好远远的躲开。

  那个独坐一桌的乡下少年拿起了桌上的包袱,摇摇头,说道:“没来由的打什么架,弄得我喝酒也不能安然。伙计过来,给我搬到那边的桌子去。”

  说罢,找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

  伙计怎敢去搬,连忙说道:“客官,算是小店倒霉,我给你换过一壶酒,添上两样小菜,就当作是我们孝敬你的,你别多事了。”少年说道:“我怎能白受你的孝敬,你别慌,我是这位朋友请我的客,你添上酒菜,他自会给我一并付钱的,是不是?”小厮避开了濮阳坚的一招,笑道:“你这个人倒是很爽快,不用担心,尽管吃吧,我这个东道主是作定了。”

  濮阳坚趁那小厮说话分心,倏地进步欺身,五指如钩,闪电般向他抓下。

  小厮笑道:“好,请你吃东西!”举掌相迎,濮阳坚心想:“奇怪,他怎么敢和我对掌,莫非有甚诡计?”心念未已,只觉手心油腻腻的,原来是那小厮把一只鸡腿塞到他的手心。小厮好不溜滑,身形一飘一闪,早已躲过一边。

  濮阳坚紧接着的左手一抓,抓了个空,小厮叫道:“哎呀,好险,幸亏没给你抓着!”

  濮阳坚怒道:“好小子,胆敢将我戏弄!”把手一扬,那只鸡腿箭一般的向小厮射去,小厮霍的一个“凤点头”,鸡腿从他头顶飞过,飞到那乡下少年的面前,乡下少年拿起酒壶一挡,“..”的一声,鸡腿落地,酒壶上现出了一道凹痕。旁观诸人,无不大骇,心想:“怪不得这小厮不敢接他这条鸡腿,原来比暗器还要厉害!”乡下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可惜,糟蹋了好好的一条鸡腿!”低下头又斟酒自喝了。

  濮阳坚心想:“我若是连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拾不了,如何能够压服众人?”杀机陡起,一个转身,运起了化血刀的功夫,横掌便向韩佩瑛劈去。

  韩佩瑛闻得一股腥臭的气味,中人欲呕,识得厉害,忙使“蹑云步法”

  躲开。濮阳坚喝道:“往哪里逃!”手臂一伸一缩,如影随形到了韩佩瑛身后,眼看就要抓着她的背心。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厮退而复上,骈指如戟,从侧面袭击,手指到了濮阳坚的面门,要挖他面上双眼。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濮阳坚怒道:“好,先打发你这臭小子!”一个侧身,左手扬起,要用擒拿法来拗折他的手指,小厮手掌伸开,斜削而下,劈濮阳坚的肘窝,濮阳坚一个肘锤撞过去,把那小厮撞得歪歪斜斜的倒退几步。可是濮阳坚的肘尖给那小厮削了一下,也自觉有点火辣辣作痛。原来那小厮已经戴上了一只金丝手套,故此才不怕与他的毒掌碰上。

  小厮叫道:“韩兄,对付这等狠毒妖人,不必和他客气!”濮阳坚冷笑道:“对,你们这两个小子就亮兵器吧!”

  韩佩瑛因为不敢给他的毒掌碰上,很是吃亏,但听得濮阳坚这么一说,心想:“我若用剑,倒是给这妖人看小了!”当下信手拿起一双筷子,说道:

  “好,我就和你玩玩。”

  濮阳坚曾经折断过那小厮用来向他点穴的一双筷子,如今见韩佩瑛又是依样画葫芦的向他点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好,我就和你玩玩。”重施故技,伸出双指挟韩佩瑛点过来的筷子。

  哪知韩佩瑛的点穴手法却比那小厮高明得多,筷子一沉,已指向了濮阳坚手心的“劳宫穴”。

  濮阳坚吃了一惊,连忙把手缩回,原来“劳宫穴”乃是少阳经脉的起点,练毒功的人,最忌的就是给对方用重手法点着这个穴道,即使以濮阳坚的功力,虽然未必就会受伤,只怕也要损了几年功力。

  濮阳坚连使几次“化血刀”,都没伤着对方,自己反而要险些吃亏,大怒之下,双掌挥舞,掌风呼呼,韩佩瑛近不了他的身,只好连连后退。

  那小厮则展开绕身游斗的法子,身似穿花蝴蝶,步如点水蜻蜓,绕着濮阳坚的身子转。濮阳坚猛攻之时他就闪开,待到濮阳坚放过他时,他又上来,乘暇偷袭,濮阳坚竟是无奈他何。韩佩瑛本来有好几次就要给濮阳坚抓着的,幸亏得这小厮和她配合得好,方始没有遭受濮阳坚的毒手。这小厮的点穴功夫虽然不如韩佩瑛,但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却是在韩佩瑛之上。

  韩佩瑛心里想道:“爹爹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不错。今天幸亏有这小厮相助。”

  但韩佩瑛虽然还可以勉强支持,亦已是感到十分难受。原来濮阳坚毒掌发出的腥风,若是呼吸多了,也会头晕眼花的。那小厮的功力似乎比韩佩瑛略胜一筹,脸上还没有变色,但在过了三五十招之后,时间一久,身法也渐渐不若先前的轻灵了。

  坐在角落的那个乡下少年忽然站起身来,说道:“小兄弟,多谢你请我吃了一顿,但我可不能白吃你的,这一架我帮你打吧。”

  小厮道:“你很好心,可是一顿饭却值不了一条性命呢。你不怕他的化血刀?”

  乡下少年淡淡说道:“他的化血刀尚未练得到家,我正想指教指教他,免得他在这里夸口,动不动就用化血刀来欺侮人家。”

  此言一出,连濮阳坚在内,人人都是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小子竟然也会使化血刀么?”这话未免令人太难相信。

  濮阳坚更是不能相信,原来公孙奇所藏的毒功秘笈早已落在他的师父手中,除了他们师徒之外,天下无人再会使“化血刀”,对这点濮阳坚是深信不疑的。

  说话之间,这乡下少年已经走到濮阳坚面前,插进他和那小厮的中间,濮阳坚冷笑道:“好,好,我倒要看你如何指教我!”

  韩佩瑛与那小厮见这乡下少年一脸自信的神气,心中也都是惊疑不定。

  小厮笑道:“好吧,我们就看你的。”当下与韩佩瑛退过一边。

  濮阳坚手掌缓缓举起,冷冷说道:“好吧,来指教吧!”正是: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