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巧计埋伏



  向问天道:「且慢!取酒来!令狐兄弟,今日不大醉一场,更无后期。」令狐冲笑道:「妙极,妙极,向大哥确是我平生的知己。」朝阳教此番来到华山,安排周密,百物具备,向问天一声「酒来」,便有属下教众捧过几坛酒来,打开坛盖,斟在碗中。向问天相令狐冲各干了一碗。
  人丛中走出一个矮胖子来,却是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你大恩大德,小老儿永矢不忘,今日来敬你一碗。」说着举起碗喝干。他只是朝阳教辖管的一名江湖散人,和向问天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令狐冲今日不肯入教,公然得罪任我行,老头子这样一个小脚色居然敢来向他敬酒,只怕转眼间便有杀身之祸,他重义轻生,自是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群豪见他如此大胆,无不心下暗暗佩服。跟着祖千秋、计无施、蓝凤凰、黄伯流等人一个个过来敬酒。令狐冲酒到碗乾,直喝得醺醺大醉,眼见来敬酒的好汉仍是络绎不绝,心想:「这许多朋友如此瞧得起我,令狐冲这一生也不枉了。」举起大碗,说道:「众位朋友,令狐冲已是不胜酒力,今日不能喝了。众位来攻打恒山之时,我在恒山脚下斟满美酒,大家喝醉了再打!」说着将手中一碗酒干了。群豪齐叫:「令狐掌门,快人快语!」有人叫道:「喝醉了酒,胡里胡涂乱打一场,倒也有趣。」令狐冲将酒碗往地下一掷,跌跌撞撞的往峰下走去。仪清、仪和等恒山群弟子随跟下峰。当群豪和令狐冲饮酒之时,任我行只是微笑不语,心中却在细细盘算,在少林武当之间的三道埋伏,将当如何安排;如何佯攻恒山,方能引得少林武当高手前去赴援;攻武当时如何围开一面,好让武当派中有人出外向少林寺求援;又须做得如何似模似样,方能令得对方最工心计之人,也瞧不破其中机关。待得令狐冲大醉下山,他破武当、克少林的种种细节,在心中已然盘算就绪。又想:「这些家伙当着我面,竟敢向令狐冲小子敬酒,这笔帐慢慢再算。目前用人之际,暂且隐忍不发,待得少林、武当、恒山三派齐灭之后,今日向令狐冲敬酒之人,一个个都没好下场。」忽听得向问天道:「大家听了:圣教主明知令狐冲倔强顽固,不受抬举,却仍好言相劝,固然是圣教主宽大为怀,爱惜人才,但另有一番深意,却非令狐冲这一介莽夫所能知。咱们今日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朝阳神教,威名大振!」诸教众齐声呼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向问天待众人叫声一停,续道:「武林之中,尚有少林、武当两派,是本教的心腹之患,圣教主正要着落在令狐冲身上,安排巧计,扫落少林,诛灭武当。圣教主算无遗策,成竹在胸。他老人家算定令狐冲不肯入教,果然是不肯入教。大家向令狐冲敬酒,亦是出于圣教主的嘱咐!」教众一听,心中均道:「原来如此!」又都大叫:「圣教主秋万载,一统江湖。」
  原来向问天和任我行共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自己一时激于义气,向令狐冲敬酒,此事定为他所不喜,自己倒还罢了,其余众人跟着敬酒,势不免有杀身之祸,眼见任我行脸色阴晴不定,当即编了一番言语出来,以全他颜面,也盼凭着这几句话,能救得老头子、计无施诸人的性命。向问天这么一说,适才之事非但于任我行的威严一无所损,反而更显得他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任我行听向问天如此说法,心下甚喜,暗想:「毕竟向左使随我多年,明白我的心意。然而他虽知我要扫荡少林,诛灭武当,如何灭法,他终究是猜想不到了。这个大方略此后一步步的行将出来,事先连他也不让知晓。」一名长老大声说道:「圣教主智珠在握,天下大事,都早在他老人家的算计之中,他老人家说甚么,大伙儿就干甚么,再也没有错的。」另一名长老道:「圣教主只要小指头儿抬一抬,咱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万死不辞。」又一人道:「为圣教主办事,就算死十万次,也此胡里胡涂活着,快活得多。」又一人道:「众兄弟都说,一生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几天了,咱们每天都能见到圣教主。见圣教主一次,浑身有劲,心头火热,胜于苦练内功十年。」另一人道:「圣教主光照天下,犹似我朝阳神教泽被苍生,又如大旱天降下的甘霖。人人见了欢喜,心中感恩不尽。」又有一人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大圣贤中,没一个能及得上圣教主的。孔夫子的武功那有圣教主高强?关王爷是匹夫之勇,那有圣教主的智谋?诸葛亮计策虽高,叫他提一把剑来,跟咱们圣教主比比剑法看?」诸教众齐声喝采,叫道:「孔夫子、关王爷、诸葛亮,谁都比不上我们神教的圣教主!」
  一名长老道:「咱们神教一统江湖之后,把天下文庙中的孔夫子神像搬出来,又把天下武庙中关王爷的神像请出来,请他们两位让让位,供上咱们圣教主的长生禄位!」另一名长老道:「圣教主活一千岁,一万岁,咱们的子子孙孙。十八代的灰孙子,都在圣教主麾下听由他老人家驱策。」众人齐声高叫:「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听着属下教众谀词如潮,虽然有些言语未免荒诞不经。但听在耳中,着实受用,心想:「这些话其实也没错。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敌手,他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固是神勇,可是若和我单打独斗,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过三千,我属下教众何止三万?他率领三千人,凄凄惶惶的东奔西走,绝粮在陈,束手无策。我率数万之众,横行天下,从心所欲,一无阻难。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但听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声震动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着齐声呐喊,四周群山均有回声。他踌躇满志,站起身来。教众见他站起,一齐拜伏在地。霎时之间,朝阳峰上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说到那「今」字,突然声音哑了。他一运气,要将下面那个「日」字说了出来,只觉胸口抽搐,那「日」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只觉头脑晕眩,眼前阳光耀眼。
  诸教众听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声音嘶哑,都是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肌肉扭曲,显得极是痛楚,身子一晃,一个倒栽葱直摔下来。向问天叫道:「教主!」盈盈叫道:「爹爹!」一齐抢上,双双接住。任我行身子抖了几抖,便即气绝。
  自古英雄圣贤、元恶大憨,莫不有死。
  令狐冲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时始知身在旷野之中,恒山群弟子远远坐着守卫。令狐冲头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无相见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
  一行人来到恒山见性峰上,设了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灵位,祭告大仇已报。众人料想朝阳教旦夕间便来攻山,一战之后,恒山派定必覆灭,好在胜负之数,早已预知,大家反而放宽胸怀,无所担心。不戒和尚夫妇、仪琳、田伯光等四人在华山脚下便已和众人相会,一齐来到恒山。令狐冲料知不戒夫妇必不肯舍了女儿,自行避难,也就不加相劝。众人均想,就算勤练武功,也不过多杀得几名朝阳教的教众,于事并无补益,所以大家索性连剑法也不练了。虔诚之人每日里勤念经文,余人就满山游玩。恒山派本来戒律精严,晨课晚课,丝毫无怠,这些日子中却得轻松自在一番。
  过得数日,见性峰上忽然来了十名僧人,为首的却是少林寺的方丈方证大师。令狐冲正在主庵中自斟自饮,击桌唱歌,自得其乐,忽听方证大师到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忽忙抢出来相迎。方证大师见他赤着双脚,鞋子也来不及穿,满脸酒气,微笑道:「古人倒履迎宾,总还记得穿鞋。令狐冲掌门不履相迎,待客之诚,更胜古人了。」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方丈大师光降,令狐冲不曾远迎,实深惶恐。方生大师也来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冲见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须飘动,叩问法号,果然均是少林寺方字辈的高僧。令狐冲将众位高僧迎入庭中,在蒲团上就座。这主庵本是定闲师太清修之所,向来一尘不染,自从令狐冲入居后,满屋都是酒坛、酒杯,乱七八糟。令狐冲脸上一红,道:「小子无状,众位大师勿怪。」方证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为商量要事而来,令狐掌门不必客气。」他顿了一顿,说道:「听说令狐掌门为了维护恒山一派,不受朝阳教副教主之位,固将性命置之度外,更甘愿割舍任大小姐这样生死同心的爱侣,武林同道,无不钦仰。」
  令狐冲一怔,心想:「我不愿为了恒山一派而牵累武林同道,不许本派弟子将此事泄漏出去,以免少林、武当诸派来援,大动干戈,多所杀伤。不料方证大师还是得到了讯息。」说道:「大师谬赞,令人好生惭愧。晚辈和朝阳教任教主私人之间,恩怨纠葛甚多,种种情由,一时说之不尽。有负任大小姐厚意,事出无奈,大师不加责备,反蒙奖饰,晚辈何以克当?」方证大师道:「听说任教主在外扬言,要率众来和贵派为难。今日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俱已式微,恒山一派别无外援,令狐掌门却不遣人来敝寺传讯,莫非当我少林派僧众是贪生怕死,不顾武林义气之辈么?」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晚辈万万不敢。当年晚辈不自检点,和朝阳教中首脑人物结交,今日种种祸事,皆由此起。晚辈自思一人作事一人当,连累恒山全派,已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惊动大师和冲虚道长?倘若少林、武当两派仗义来援,损折人手,晚辈之罪,可万死莫赎了。」方证微笑道:「令狐掌门此言差矣。魔教要毁我少林武当与五岳剑派,百余年前便存此心,其时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门又有何干?」
  令狐冲点头道:「先师昔常教诲,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仇怨极重。晚辈识浅,只道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与晚辈渊源虽深,到头来终还须兵戎相见。」方证道:「你说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这句话本来是不错的。朝阳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其实也不是为了甚么非拚个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双方首领都想独霸武林,意欲扑灭对方。那日老衲与冲处道长,令狐掌门三人在悬空寺中晤谈,深以嵩山左掌门混一五岳剑派为忧,便是怕他这独霸武林的野心。」说着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听说朝阳教教主有句话说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宁日?须知江湖之上,派别不同,武功亦异,宗旨行事,好恶大相迳庭。一统江湖,万不可能。」令狐冲深然其说,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方证道:「朝阳教任主既说一个月之内,要将恒山之上杀得鸡犬不留。他言出如山,绝无更改。现下少林、武当、崑仑、峨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恒山脚下了。」令狐冲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有这等事?诸派前辈来援,晚辈蒙然不知,当然该死之极,不——不知方丈大师何以得知朝阳教要攻恒山?」方证道:「老衲接到一位前辈的传书,方才得悉。」令狐冲道:「前辈?」心想方证大师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辈。方证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华山派的名宿,曾经教过令狐掌门剑法的。」
  令狐冲大喜,叫道:「风太师叔!」方证道:「正是风前辈。这位风前辈派了六位朋友到少林寺来,示知令狐掌门当日在朝阳峰上的言行。这六位朋友虽然说话有点缠夹不清,不免有些罗唆,但说了几个时辰,老衲耐心听着,到后来终于也明白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冲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证笑道:「正是桃谷六仙。」令狐冲大喜,道:「到了华山后,我便想去拜见风太师叔,但诸种事端,纷至沓来,直至下山,始终没能去向他老人家磕头。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方证道:「这位风前辈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老人家既在华山隐居,朝阳教在华山这般肆无忌惮的横行,他老人家岂能置之不理?好像桃谷六仙在华山胡闹,给风老前辈擒住了,关了几天,后来就命他们到少林寺来传书。」令狐冲心想:「桃谷六仙给风太师叔擒住之事,一定隐瞒不说,但东拉西扯之际,一定还是免不了露出口风。」说道:「不知风太师叔要咱们怎么办?」方证道:「风老前辈的信中,写得很是谦虚,只说听到有这么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衲,又说令狐掌门是他老人家心爱的弟子,这番在朝阳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着很是欢喜,要老衲推爱照顾。其实令狐掌门武功胜老衲十倍,『照顾』二字,是他老人家言重了。」令狐冲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师照顾晚辈,早已非止一次。」
  方证道:「不敢当。老衲既知此事,别说风老前辈有命,自当遵从,单凭着贵我两派的渊源,令狐掌门与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况此事关涉正教各派的生死存亡,朝阳教若是毁了恒山,难道能放过少林、武当各派?因此也立即发出书信,通知各派,集齐恒山,和朝阳教决一死战。」
  令狐冲那日自华山朝阳峰下来,已是心灰意懒,眼见朝阳教这等声势,恒山派绝非其敌,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众来攻,恒山派上下奋力抵抗,一齐战死便是。虽然也有人献议向少林、武当诸派求救,但令狐冲只问得一句:「就算少林、武当两派一齐来救,能挡得住魔教的攻击吗?」献议之人便即哑口无言。令狐冲又道:「既是无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少林、武当徒然损折不少高手?」在他内心,又实在不愿和任我行、向问天等人相斗,和盈盈共结连理之望既绝,不知不觉便生出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只觉活在世上索然无味,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干净。此刻见方证受了风清扬之托,大举来援,精神为之一振,但真要和朝阳教中这些人拚死相斗却还是提不起兴致。
  方证又道:「令狐掌门,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绝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罢,自然再好也没有,但咱们让一步,任教主进一步,今日之事,能不是咱们不肯让,而是任教主非将我正教各派尽教诛灭不可。除非咱们人人向他磕头,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阿弥陀佛!』」他在「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弥陀佛」,听来十分滑稽,令狐冲不禁笑了出来,说道:「正是。晚辈一听到什么『圣教主』,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全身便起鸡皮疙瘩。晚辈喝酒三十碗不醉,多听得几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忍不住头晕眼花,当场便会醉倒。」方证微微一笑,道:「他们朝阳教这种咒语,当真厉害得紧。」他顿了一顿,又道:「风前辈在朝阳峰上,见到令狐掌门头晕眼花情景,特命桃谷六仙带来一篇内功口诀,要老衲代传令狐掌门。桃谷六仙说话夹缠不清,口授内功秘诀,倒是条理分明,十分难得。便请令狐掌门带路,赴内堂传授口诀。」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领着方证大师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这是风清扬命方证代传口诀,犹如太师叔本人亲临一般,当即向方证跪了下去,说道:「风太师叔待弟子恩德如山。」方证也不谦让,受了他跪拜,说道:「风前辈对令狐掌门期望极厚,盼你依照口诀,勒加修习。」令狐冲道:「是,弟子遵命。」当下方证将口诀一句句念了出来,令狐冲用心记诵。这口诀也不甚长,前后只数百字。方证一遍念毕,要令狐冲心中暗记,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前后一共念了五次,令狐冲从头背诵,记忆无误。
  方证道:「风前辈所传道内功心法,虽只寥寥数百字,却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们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门剑术虽精,于内功一道,似乎并不擅长。」令狐冲道:「晚辈于内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师不弃,还请多加指点。」方证点头道:「风前辈这内功心法,和少林派内功自是颇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其中根本要旨,亦无大别。令狐掌门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试加解释。」令狐冲知他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得他指点,无异是风太师叔亲授,风太师叔所以托他传授,当然亦因他内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辈恭聆大师教诲。」方证道:「不敢当!」当下将那内功心法一句句的详加剖析,又指点种种吸呼、运气、吐纳、搬运之法。令狐冲背那口诀,本来只是强记,经方证大师这么一加剖析,这才知每一句口诀之中,都包含着无数精奥的道理。
  令狐冲悟性原来极高,但这些内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证大师不厌求详的细加说明,令他登时窥见了武学中另一个从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叹了口气,说道:「方丈大师,晚辈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胆妄为,实因不知道自己浅薄,思之惊为汗颜。虽然晚辈命不久长,无法修习风太师叔所传的精妙内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话,说什么早上听见大道理,晚上死了也不要紧,是不是这样说的?」方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令狐冲道:「是了,便是这句话,我听老师说过的。今日得聆大师指点,真如瞎子开了眼一般,就算更无日子修练,也是一样的喜欢。」
  方证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恒山左近,待得朝阳教来攻,大伙儿和之周旋,也未必会输。令狐掌门何必如此气沮?这内功心法自非数年之间所能练成,但练成一日有一日的好处,练一时有一时的好处。这几日左右无事,令狐掌门不妨便练了起来。乘着老衲在贵山打扰,正好共同参研。」令狐冲道:「大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方证道:「这当儿只怕冲虚道兄也已到了,咱们出去瞧瞧如何?」令狐冲忙站起身来,说道:「原来冲虚道长大驾到来,当真怠慢。」当下和方证大师二人回到外堂,只见佛堂中已点了烛火。二人这番传功,足足花了四个多时辰,天色早已黑了。
  只见三位老道坐在蒲团之上,正和方生大师等说话,其中一人正是冲虚道人,一见方证和令狐冲出来,忙起立行礼。令狐冲拜了下去,说道:「恒山有难,诸承道长千里来援,敝派上下,不知何以为报。」冲虚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来了好一会啦,得知方丈大师正和小兄弟在内室参研内功精义,不敢打扰。小兄弟现买现货,学到精妙内功,待任我行上来,便在他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惊。」令狐冲道:「这内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辈数日之间,那里学得会?听说峨嵋、崑仑、崆峒诸派的前辈,也都到了,该当请上山来,共议大计才是,不知众位前辈以为如何?」
  冲虚道:「他们躲得极是隐秘,以防为任老魔头手下的探子所知,若请大伙儿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咱上山来时,也都是化装了的,否则贵派子弟怎地不先来通报?」令狐冲想起和冲虚道人初遇之时,他化装成一个骑驴的老者,另有两名汉子相随,其实也均是武当派中的高手,可是当时一点也瞧不出来。细看之下,认得另外两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自己比过剑的那两个汉子,躬身笑道:「两位道长好精的易容之术,若非冲虚道长提及,晚辈竟是想不起来。」那两个老道那时扮着乡农,一个挑柴,一个挑菜,气喘吁吁,似乎全身是病,此刻却是精神奕奕,只不过眉目,还依稀认得出来。
  冲虚指着那扮过挑柴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清虚师弟。」指着那扮挑菜汉子老道说:「这位是我师侄,道号成高。」四人相对大笑,清虚和成高道:「令狐掌门好高明的剑术。」冲虚道:「我和这位师弟师侄,剑术是算不得很精,但他们年轻之时,曾在西域住过十几年,却各学得一项特别本事,一个精擅机关削器之术,一个则是善制炸药。」令狐冲道:「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冲虚道:「令狐兄弟,我带他们二人来,另有一番用意。盼望他们二人能给咱们办一件大事。」
  令狐冲不解,随口应道:「办一件大事?」冲虚道:「老道不揣冒昧,带了一件物事来到贵山,请令狐兄弟过目。」他为人洒脱,不如方证之拘谨,所以一个称他为「令狐兄弟」,另一个却叫他「令狐掌门」。令狐冲满腹狐疑,要看他从怀中取出什么物事来。冲虚笑道:「这东西着实不小,怀中可放不下。清虚师弟,你叫他们拿进来吧。」清虚答应了出去,不久便引进四个乡农模样的汉子来,各人赤了脚,都挑着一担菜。清虚道:「见过令狐掌门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汉子一齐躬身行礼。令狐冲知他们必是武当派中身份不低的人物,当即客客气气的还礼。清虚道:「取出来,装起来吧!」四名汉子将担中的青菜萝卜取出,下面露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是许多木条、铁器、螺钉、机簧之属。四个人行动极是迅速,将这些家伙拚嵌斗合,片刻间装成了一张太师椅子。令狐冲更是奇怪,寻思:「这张太师椅中装了这许多机关弹簧,不知有何用处,难道是以供修练内功之用?」
  椅子装成后,四人从另外两个包袱中取出椅垫、椅套、放在太师椅上。静室之中,霎时间光彩夺目,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左边八个字是「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右边八个字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九条金龙固是张牙舞爪,神采如生,这十六个字更是银钩铁划,令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在这十六个字周围,缀了不少明珠、钻石、和及诸种翡翠宝石。这庵堂向来朴实,突然之间满室尽是珠光宝气。令狐冲拍手喝彩,想起冲虚适才说过,清虚曾在西域学得一手制造机关削器的本事,便道:「任教主见到这张宝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机簧发作,是不是送了他的性命?」冲虚低声道:「任我行应变神速,行动如电,椅中虽有机簧,他只要一觉不妥,立即跃起,须伤他不到。这张椅子脚下,装有药引,通到一堆火药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冲和少林寺诸僧均是脸上变色。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冲虚又道:「这机簧的好处,在于有人随便一坐,并无事故,一定要坐到一柱香时分,药引这才引发。那任我行为人多疑,又极精细,突见恒山见性峰上有这样一张椅子,一定不会立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试试。这椅套上既有金龙捧日,又有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字样。魔教中的头目谁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得下来。」令狐冲道:「道长果然设想周到。」冲虚道:「清虚师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揭开椅套、椅垫,甚或拆开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动,一样的引发机关。成高师侄这次带到宝山来的,共有二万斤炸药。毁坏宝山灵景,那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
  令狐冲心中一寒,寻思:「二万斤炸药,这许多火药一引发,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冲虚见他脸色有异,说道:「魔教扬言要将贵派尽数杀害,灭了恒山之后,自即来攻我少林武当,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咱们设此毒计对付任我行,用心虽险,但除此魔头,用意在救武林中千千万万性命。」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杀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十分庄严,一众老僧老道都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令狐冲也知他所言极合正理,朝阳教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正教各派设计将他炸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人能说一句不是。只是要杀死任我行,他心中已是颇为不愿,要杀向问天,更是宁可自己先死,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顾虑之中。总之两人生死与共,倒不必多所操心。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事已至此,朝阳教逼咱们无路可去,冲虚道长这道计策,恐怕是伤人最少的了。」冲虚道:「令狐兄弟说得不错。『伤人最少』四字,正是我辈所求。」令狐冲道:「晚辈年轻识浅,今日恒山之事,便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二位主持大局。晚辈率领本派弟子,同供驱策。」冲虚笑道:「这个可不敢当。你是恒山之主,我和方丈师兄岂可喧宾夺主?」令狐冲道:「自此事绝非晚辈谦退,实在非谓二位主持不可。」方证道:「令狐掌门之意甚诚,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让。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为首,但由道兄发号施令,以总其成。」冲虚再谦虚了几句,也就答应了,说道:「上恒山的各处通道,咱们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来攻山,事先必有音讯。那日令狐兄弟率领攻打少林寺,咱们由左冷禅策划,摆下个空城计——」令狐冲道:「晚辈胡闹,惶恐之至。」冲虚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敌,反为今日之友。咱们再摆空城计。那是不行的了,势必启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浅见,恒山全派均在山上抵御,少林和武当两派,也各选数十人出手。明知魔教来攻,少林和武当倘若竟然无人来援,大违常情,任我行这老贼定会猜到其中有诈。」
  方证和令狐冲都道:「正是。」冲虚道:「其余崑仑、峨嵋、崆峒诸派,却不必露面,大伙儿都隐伏在山洞之中。魔教来攻之时,恒山、少林、武当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须打得似模似样。咱三派出手的要都是第一流人才,将对方杀得越多越好,自己须得尽量避免损折。」方证叹了口气,道:「朝阳教高手却云,此番有备却至,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必众。」冲虚道:「咱们找一处悬崖峭壁,安排下长绳铁索,斗到分际,眼见不敌,一个个便从长绳缒入深谷,让敌人难以追击。任我行大获全胜之后,再见到这张宝椅,当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去,炸药一引发,任老魔便有天大的本领,那也是插翅难逃。跟着恒山八条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处地雷同时爆炸,朝阳教教众,再也无法下山了。」
  令狐冲道:「三十二处地雷?」冲虚道:「正是。成高师侄从明日一早起,便将在八条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条路道择四个最险要的所在,埋藏强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断。魔教教众有一万人上山,教他们饿死一万;二万人上山,饿死二万。咱们学的是左冷禅之旧计,但这一次却不容他们从地道中脱身了。」令狐冲道:「那一次能从少林寺逃脱,确也是侥幸之极。」他突然想起一事,「哦」的一声。冲虚问道:「令狐兄弟可觉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冲道:「晚辈心想,任教主来到恒山之上,见了这张宝椅,自然十分喜欢。但他也必奇怪,何以恒山派特制了这样一张椅子,绣上『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八个宇?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任教主未必就会上当。」冲虚道:「这一节老道也想过了。其实任老魔头坐不坐这张椅子,也非关键之所在,咱们另外暗伏药引,一样的能引发炸药。只不过当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际,突然间祸生足底,更足成为武林中谈助罢了。」令狐冲道:「那也说得是。」成高道人道:「师叔,弟子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冲虚笑道:「你便说出来,请方丈大师和令狐掌门指点。」成高道:「听说令狐掌门和任教主的小姐原有婚姻之约,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梗阻。倘若令狐掌门派两位恒山弟子去见任教主,说道瞧在任大小姐面上,特地觅得巧手匠人,制成一张宝椅,送给任教主乘坐,盼望两家休战言和。不管任教主是否答应,但当他上了恒山,见到这张椅子之时,也就不会起疑了。」冲虚拍手笑道:「此计大妙,一来——」令狐冲摇头道:「不成!」冲虚一怔,知道讨了个没趣,道:「令狐兄有何高见?」令狐冲道:「任教主要杀我恒山全派,我就尽力担当,智取力敌,皆无不可。他来杀人,咱们就炸他,可是我绝不说假话骗他。」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更无回旋余地。冲虚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咱们就这么办。任老魔头生疑也好,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恒山来意图害人,便叫他大吃苦头。」当下各人商量了御敌的细节,如何抗敌,却何掩护,如何退却,如何引起炸药地雷,一一都相量定当。冲虚极是心细,生怕临敌之际,负责引发炸药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
  当晚方证、冲虚诸人便在见性峰上宿了。次日清晨,令狐冲引导众人到各处细察地形地势,清虚和成高二人选定了埋炸药、安药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处所在。冲虚和令狐冲选定了四处绝险之所,作为退路。方证、冲虚、令狐冲、方生四人,各守一处,不让敌人迫近,以待御敌之人尽致缒着长索退入深谷,这才最后入谷,然后挥剑斩断长索,令敌人无法追击。
  当日下午,武当派中又有数十人扮作乡农、樵子,络绎上山,在清虚和成高指点之下,安藏炸药。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处山口,不令闲人上山,以防朝阳教派出探子,得悉机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绪,静候朝阳教到来。屈指计算,离任我行朝阳峰之会将近一月,此人出言必践,定不误期。这几日中,冲虚、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冲反极清闲,每日里默念方证转授的内功口诀,依法修习,遇有不明之处,便向方证请教。这日下午,仪和、仪清、仪琳、郑萼、秦绢一众女弟子在练剑厅练剑,令狐冲在旁指点。眼见秦绢年纪虽小,对剑术的要旨却是极有悟心,赞道:「秦师妹聪明得紧,这一招已得了诀窍,只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丹田中一阵剧痛,登时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众弟子大惊,抢上相扶,齐问:「怎么了?」令狐冲知道又是体内的异种真气发作,苦于说不出话。众弟子正乱间,忽听得扑簌簌、一声响,两只白鸽直飞进厅来。众弟子齐叫:「啊哟!」
  原来恒山派中养得许多信鸽,当日定闲师太在福建遇敌,定闲、定逸二师太被困龙泉铸剑谷,均曾遣信鸽求救。眼前飞进厅来这两头信鸽,乃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发。鸽背涂有红色颜料。一见之下,便知是朝阳教大敌攻到了。自从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来到恒山后,众弟子见有强援到来,一切布置就绪,原已宽心,不料正在这紧急关头,令狐冲却会病发晕倒,却是大大的意外。仪清叫道:「仪质,仪文二师妹,快去禀告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人应命而去。仪清又道:「仪和师姊,请你撞钟。」仪和点了点头,飞身出厅,奔向钟楼。只听得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三长两短的清越钟声,从钟楼上响起,传遍全峰,跟着通元谷、悬空寺、黑龙口各处寺庵中的大钟,也缓缓的响了起来。方证大师事先吩咐负责撞钟之人,一有敌警,便以三长两短的钟声示讯,但钟声必须舒缓有致,以示闲适,不可一听到敌人到来,便在钟声中显得惊慌张皇。只是仪和乃心急之人,法名中虽有一个「和」字,行事却一点也不和,钟声之中,还是流露了急促之意。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三派人手,当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处,以备迎敌。为了减少伤亡,从山脚下见到见性峰顶的各处通道,均是无人把守,索性门户大开,让敌人来到峰上之后,再行接战。钟声停歇后,峰上峰下便即鸦雀无声。崑仑、峨嵋、崆峒诸派来援的高手,都伏在峰下十分隐僻之处,只待朝阳教教众上峰之后,一得号令,便截住他们的退路。冲虚为了防备泄漏机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处,并不告知诸派人士。要知朝阳教神通广大,在崑仑派门人弟子之中暗伏内奸,剌探消息,亦非奇事。令狐冲耳中听得钟声,知道朝阳教大举攻山,小腹之中却如千万把刀正在乱攒乱剌,只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上不住打滚。仪琳和秦绢二人吓得脸上全无血色,当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仪清道:「咱们扶着令狐掌门去无色庵,且看方证和冲虚道长是何主意。」当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胁下,半架半抬,将他扶入无色庵中。
  刚到庵门,只听得峰下砰砰砰砰号炮之声不绝,跟着号角呜呜,鼓声冬冬,朝阳教果然是以堂堂之阵前来攻山。方证和冲虚已得知令狐冲病发,从庵中抢了出来。冲虚道:「令狐兄弟,你尽可放心。我已和凌虚师弟代我掩护武当派退却,掩护贵派之责,由老道负之。」令狐冲点头示谢,方证道:「令狐掌们还是先行退入深谷,以免一与敌人动上了手,便有疏虞。」令狐冲忙道:「万万——万万不可!拿——拿剑来!」冲虚也劝了几句,但令狐冲执意不允,毕竟是恒山之主,旁人也不便勉强。
  忽然间鼓角之盛止歇,只听得叫声如雷,教众高喊:「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听这声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众。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相顾一笑。仪敏捧着令狐冲的长剑,递将过去。令狐冲伸手欲接,右手不住发抖,竟是拿不稳剑。仪敏将剑挂在他腰带之上,忽听得锁呐之声响起,吹奏的音乐甚为悦耳动听,并无杀伐之音。有数人一齐朗声说道:「朝阳教圣教主,欲上见性峰来,和恒山派令狐掌门相会。」正是朝阳教诸长老齐声而道。
  方证说道:「朝阳教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可太小气。令狐掌门,便让他们上峰来如何?」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腹中又是一阵剧痛,无可奈何之际,姑且以风清扬的内功心法一试,可是练这内功的初部法门,系导引体内的真气,盘旋丹田,其时他体内十数股异种真气正自纠缠冲突,搅扰不清,再加导引盘旋,那无异是引刀自戕,痛上加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极点,当下也不及细思后果,便依法盘旋。果然真气撞击之下,比小腹中内家高手的气功掌力更为难当,但盘旋一下,十余股真气便如是细流归支流、支流汇大川,隐隐似有轨道可循,虽然剧痛如故,却已不是乱冲乱撞,冲击之处,心下已先有知。觉只听得方证缓缓说道:「恒山派掌门令狐冲、武当派掌门冲虚这人,少林派掌门方证,恭候朝阳教任教主大驾。」他声音并不甚响,缓缓说来,却是送得极远,直达峰下。朝阳教合十长老的声音,大声叫喊,才将声音送上峰上,方证只是随口说出,听来平平淡淡,其实内力之深,可说是当世无俦。
  令狐冲暗运内功心法有效,索性盘膝坐下,目观鼻,鼻观心,左手抚胸,右手按腹,依照方证转授的法门,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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