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拽僧蹴鞠(上)




  又过了几日,冯蘅身子康复,便嚷着要去大理,黄药师也不违拗,命曲灵风准备舟楫,不日出海。海上风平浪静,却是无话,第二日便从钱塘江口入临安。
  到了临安,黄药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雷峰寺僧慧才禅师,于是对曲灵风道:“又到临安,我黄药师有一心事未了,每想到雷峰寺那糊涂僧,便咬牙切齿。”
  曲灵风朗声一笑,道:“曲某也是气不过,今日便去宰了那秃驴,再去大理不迟。”
  小蘅叹息一声,道:“你们有你们的事,小蘅只好等你们一天半日了,此时五月还未到来,只要八月到得大理便好。”
  那雷峰寺也在西湖边上,三人一路缓行,不觉间又到了西子湖畔。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云树绕堤沙,十里荷花。柳永《望海潮》一词把西湖秀丽的景色与临安城的奢靡繁荣形象地描绘出来,极尽夸张之能事,使当时金主完颜亮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白堤边上,垂柳依依,两个妙龄少女正自荡着秋千,笑语欢声,远远传来。
  小蘅见了,露出笑容,道:“黄大哥,我也要玩那个。”
  黄药师微一怔,笑道:“好哇。”说着抢先几步,在那秋千上的少女背后虚推一掌。劲力一荡,那秋千立时飞得老高,秋千上少女吓得大声惊呼。
  黄药师又是虚推一下,那少女再次受力,身子随秋千抛了起来,这次荡得更高。地上另一女孩也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秋千上的女子慌忙叫道:“谁推我呀,放我下来!真是撞鬼了!”声音已然略带哭腔。
  黄药师虚推两下,即无事般走开,回来对小蘅道:“该轮到妹子玩了。”
  那两个少女受了惊吓,不敢再玩,等秋千缓将下来,便慌忙跑开,不知去向。
  冯蘅在秋千上坐好,黄药师在后面轻轻推动,那秋千来回悠荡,不时传来冯蘅的笑声。
  冯蘅叫道:“黄大哥对小蘅真好,曲大哥就不会办事。”黄药师和曲灵风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三人玩了半晌,黄药师道:“黄某在临安还有三位故人,两年不见,想去探见。”黄药师所说的正是马钰、孙不二,还有店伙计陆阡。
  寻到君子楼,一问才知,马钰、孙不二已经到终南山随王重阳学道去了,这酒楼已经换了店主,店伴陆阡也是不知去向。
  黄药师怅怅然,道:“我们去找慧才禅师算帐吧。”在店里买了两种饭食,用布连砂锅裹好,提在手里,对曲灵风道:“且说是拜望名僧,不然见他不着。”又要来笔墨写了一副帖子,揣在怀中。
  曲灵风心中纳罕,道:“要杀那秃驴,冲将进去杀他便是,还要送礼?”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那诗僧在江南久负盛名,与达官贵人交好,凡人自是难得一见。献这两件物事却是要先羞辱于他。”
  曲灵风不再多说,跟着奔雷峰塔而来。宋代佛教道教都是盛行,苏轼《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诗云:“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可见宋代临安便有佛寺三百六十所,象东坡这样的文人士大夫佞佛的也不少,他们经常游佛寺,与僧人吟诗谈禅,相得甚欢。其时钱塘,吴中的诗僧也是最多。
  黄药师三人找到雷峰寺,遥见那寺庙文彩莹丹漆,四壁金辉煌,好似王侯第宅一般,真不知糜费了多少财物。黄药师哀叹一声,来到雷峰寺门前。
  寺庙门前一左一右睡着两个秽衣少年,眉宇间颇为相似,俨然便是兄弟。黄药师正要进去,左边少年一伸懒腰,口中咕噜道:“真快活啊!”手臂正好碰到黄药师的腿,那少年一惊,即便醒来。
  黄药师停住脚步,见右边那少年手里抱着一个蹴鞠,依旧睡得香甜,心想,能这般酣卧日中,当真舒服极了。黄药师笑问左手边少年,道:“你识字么?”
  那少年也不思索,答道:“不认识!干吗?”声音却是干脆,毫不伪饰。
  黄药师笑道:“那更是快活啊!”
  那少年却是听不大明白,也不追问,开口说道:“你是来找参寥道长学武功的吧?”黄药师一愣,道:“青城山参廖道长现在也在雷峰寺?”
  “参廖道长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我们兄弟二人听说他到江南来,便来投师学艺。那睡觉的是我哥哥柯辟邪、我名叫做柯镇恶。”黄药师转头看那柯辟邪,犹自大睡不醒,毫不警觉,心中暗想,这等人物,终究不能成为一等一的高手。
  柯镇恶道:“雷峰寺的老和尚慧才病了,所以参廖道长前来给他治病。我们见过那道长,却是独臂,一条胳膊就能打遍天下,你说厉害不厉害,我们兄弟是非拜他为师不可的。”
  黄药师“哦”了一声,心中明白一二,道:“我去劝那道长收你们为徒。”于是迈步进门。
  里面一个僧值迎了出来,双手合什道:“贫僧可久,请问施主有何贵干。”
  黄药师从怀里取出帖子递去,道:“晚辈特来拜见慧才大师。”
  僧值可久接过门贴,放黄药师三人进去。进得大殿,黄药师施施然坐下,示意冯蘅、曲灵风入座,自己将那两个砂锅摆到桌上。
  僧值可久即展开帖子,轻声读道:“醋浸曹公一瓮,汤醺右军两只,聊备一馔。”低头看时,见黄药师已经揭开砂锅盖顶,里面乃是醋梅和醺鹅。
  可久脸上立刻色变,这出家人不吃荤腥,人人皆知,来人以敬献醺鹅,显然是不怀好意,嗔道:“施主是谁?到底前来做甚?”
  就在此时,后殿转出一个老年道人来,黄药师定睛观瞧,却是独臂,心中思忖,莫非就是参廖道长?
  道长看见可久,摇头叹道:“还是不见好转。”忽闻到鹅肉香气,眉头一锁,走了过来,盯着醋梅、醺鹅看了一会,接过僧值可久手中门贴看了看,笑道:“不知小兄弟有什么好本事,竟如此狂傲,连慧才大师也不放在眼里!”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参廖道长明白黄某这礼物中的含义了?”
  参廖凛然道:“以醋梅称曹公,乃是由曹操望梅止渴化来,王羲之曾任右军,因好养鹅,故谓鹅为右军,小兄弟将此二种雅物烹了煮了,不是暗讽慧才大师乃焚琴煮鹤之流,却是什么?”
  黄药师道:“道长慧人,所说不错。黄某眼中,那老方丈就是一个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好坏不分的老混蛋,实则百无一能,一无是处。”
  曲灵风大声道:“慧才就是个糊涂僧!”于是把他虎身拔箭,打死猎户的故事说了,其情凛凛,言辞激烈,听得参廖道长低头不语。
  良久,参寥才道:“慧才师兄杀人,做得却是不对,其时怜悯禽兽,也无不可。”
  黄药师听了,哈哈一笑,道:“黄某今天就是替天行道,来取那恶僧性命的!”
  参寥也不惊慌,道:“这位黄兄弟难道就是黄药师么?”
  黄药师朗声道:“不错!”
  那参寥不动声色,僧值可久却是倒退数步,一脸惊恐。
  黄药师觉得好笑,大笑不止,道:“我是黄药师。你便怎的?”
  参寥斜眼瞥就可久一眼,惨然道:“今日来羞辱方丈,强自出头,妄言杀人,想必只有黄药师做得出来。黄兄弟昔日逼帝抗金,参寥十分钦佩,只是近来偷书窃画、坑害武穆后人,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赶跑了冯哈哈那个大魔头,抢夺了东海丛竹岛,霸占了人家的小孙女……”
  参寥说得还算客气,所言却全非实情。冯蘅脸憋得通红,嘴里咕噜着“放屁”,却是没有冲出口去。曲灵风明知这道长被人所蛊,一派胡言,虽然恼恶,却忍住不发作,看黄药师如何做答。
  黄药师却没想到自己在丛竹岛上呆了一月,江湖上就多出这许多关于自己的传闻来,大笑三声,道:“世人无知,却将这许多光彩事迹都强加到我黄药师头上了,甚好甚好。不过现在丛竹岛已经改了名字,叫桃花岛了,道长可曾记下了么?”
  参寥沉默不语。曲灵风急道:“黄兄,你不能承认。”
  黄药师冷哼了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黄药师本就想做东岛一邪人,言人之不敢言,做人之未做,难道怕你们这些俗人说三道四么?”
  参寥道:“黄药师打败了冯哈哈,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呢。”那个响字说得犹重,显然是反义讥诮。
  “哈哈,不是什么好名声吧。”黄药师不以为意,道,“适才闻听慧才和尚身体有恙,如果还走得动,就出来领死吧,免得黄药师多费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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