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暗天愁

 




  黑夜无声无息地逝去,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曙光。

  荒山中,刺藤荆棘,怪石峥嵘,遍地砂砾,锐如刀剑。

  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树影摇曳,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陶羽衣衫破碎,遍体鳞伤,一夜里,不知踏过多少荆枝,穿越多少藤蔓,怀着胸中一团的人的热火,跌跌撞撞,在乱山旷野中颠踬而行。

  他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自然更不理会脚下有没有路径,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意愿,那就是——找个人迹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死去。

  内腑“焚心丸”的热毒,一刻不停地烧烤着他的心脾,而人世的凄凉,更使他心灵破碎成粉末,因而,不期然产生出逃避的意念。

  死吧!不管走到天涯,走到海角,也不管是人世亏欠了他?还是他亏欠了人世?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行行复行行,地上坚锐锋利的砂砾,划破他的脚趾,鲜红的血,一滴滴渗落在地上,天慢慢地亮了,但眼中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忽然,一条纤小的人影,遽尔出现面前,

  “陶公子,呀!真的是你……”

  陶羽一阵惊愕,脚下不由停步。

  扬起头来,果然,眼中似见一个纤细的影子,正惊愕地瞪视着他。

  他讶异乏下,吃力地摇摇头,想凝聚目光,看看她是谁?不想眼中一阵金星闪耀,那人影斗然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四个……

  影子有些熟悉,仿佛竟是个女的,但是,她是谁啊,是凌茜?廖五姑?宫玉珍?还是……

  没有容他想出答案,那纤小的人影一闪掠到近前,失惊地又叫道:“陶公子,你……你怎么啦?”

  陶羽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双手乱摇,道:“啊……别过来……别走过来……”

  他说到这儿,忽觉脑中—阵轰然雷鸣,晃了几晃,终于向地上倒下。

  那人双臂一伸,将他扶住,急声问道:“陶公子,你受了伤?”

  陶羽神志已昏,实际上己不能听清她的问话,只喃喃吃语道:“不要见我,让我死了吧……不要见我啊……”

  那人试了试他的额角,触手火热,心中大吃—惊,忙将他轻轻平放于地,低头撕下半幅裙角,到附近溪中浸湿,替他覆盖在头额上,焦急地抚摸着他灼热得可怕的面颊,泪水纷落。

  冰凉的溪水,并未能冷却陶羽体内的毒火,他反复不停地辗转着头部,口中呢喃不止:

  “不要见到我……我愿意死……宫天宁啊……你好……你好……”

  那人听了,更是心惊,低声急问道:“公子你说什么?是宫天宁害了你?”

  “让我死了吧……焚心毒九……十五天煎心炼神……宫天宁,我跟你何仇何恨……”

  那人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暗中切齿,但却不再出声扰乱他的自语。

  陶羽突然混身一震,瞪目厉声叱道:“……你是人还是畜生?凌姑娘圣洁尊贵,岂肯下嫁你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

  忽然,又扬声哈哈大笑,说道:“……宫天宁,你虽然害死我,可是你永远也得不到她,我不要你的解药,我要死,哈哈哈!我要死!我要死……”

  他笑了一阵,己有些声嘶力竭,笑声渐渐低沉,一变而为伤心的饮位,吃语之声,也显得喃喃不清。

  “……爹,原谅你的孩子,我太没有用了,娘啊!从今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不孝的儿子,也再不用担心儿子做出逆天之事了。让外公永远称霸武林吧!可怜的娘啊!你失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儿子……”

  语声渐微,过了片刻,终于分辨不出是呻吟?是自语?或是啜泣?

  那人听到这里,早已泪水滂沱,幽幽仰起脸来,举目望天,恨恨地道:“宫天宁,你这卑劣的东西!”

  她俯下身子,将奄奄一息的陶羽抱了起来,刚行不到数丈,忽听旷野间传来一声急迫的呼声:”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里……”

  她霍地顿足旋身,肩头一晃,快如乳燕掠波般闪至一棵高大的榕树背后,倾耳静听,那呼声断断续续,由远而近,刹时已到近处。

  不多久,一条迅快无比的人影,飞纵而来。

  她偷眼望去,已看出那人混身绿衣,脸色苍白,竟是“桃花公主”凌茜。

  凌茜身法捷如电奔,一双明澈光亮的大眼睛,充满惊慌和焦急,一面大声呼唤,一面不住地左右扫视,但人却片刻未停,不过霎眼之久,便从近处飞掠而过,消失在乱山之中。

  她抱着陶羽,并没有出声,等到凌茜去远,仰头上望。见这棵大榕树高约五丈,浓荫如盖,树身也足有三人合抱粗大。

  心中忽然一动,忖道:“这儿倒是个最安全的地方——”

  她放下陶羽,反手抽出身后长剑,默运真力,在树身上切下一块三尺宽阔的树皮,抬头一望,不觉暗喜。

  原来她听说榕树大都中空,故尔一试,不想果能如愿。这棵树,少说已有千年以上寿龄,树心空处,不但隐蔽安全,荫凉如水,而且洁净异常,足够一个人藏身在内。

  她用剑先在树上刺了几个小孔,备作通气之用,然后小心翼翼把陶羽放进树洞中,依旧用树皮封好洞口,扫目一看,竟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一切弄妥了,又在树上留了记号,这才举步向山下奔去。

  山风中散播着凌茜的呼声,群山回应,荡人心弦。

  她行不片刻,蓦见一人循声疾掠而上,两人一上一下,迎面撞个正着,四月相触,彼此都不觉猛可—惊。

  那人儒衫飘逸,面目阴沉,无巧不巧,竟是宫天宁。

  她心中遽然一动,暗忖:天意叫陶公子命不该绝,我正愁无处寻他,想不到解药却送上门来。

  于是假作羞怯,低垂粉颈,欲从他身边掠过……

  宫天宁手臂一伸,拦住去路,阴沉沉笑道:“姑娘还认得在下吗?”

  她装作一惊,缓缓抬起头来,对他打量了一眼,失声道:“你……你不是全真教的宫大侠吗?”

  宫天宁嘿嘿笑道:“姑娘真好眼力,一面之缘,竟能铭刻心腑,足见今日之遇,并非偶然。”

  她心里暗骂,表面却故作不解,道:“宫大侠何时换了衣着,险些使人认不出来?”

  宫天宁得意地笑道:“记得上次途中相逢,那时姑娘和好些人一路,在下虽然心仪,却未便动问芳名,难得今日又得亲近,不知姑娘可愿交在下这个朋友否?”

  她嫣然一笑,道:“宫大侠太客气了,我姓竺,名叫君仪。”

  宫天宁剑眉一扬,赞道:“好个端庄的名字,竺姑娘怎会独行荒山?意欲何往?”

  竺君仪长叹一声,道:“唉!你不知道,我被飞云山庄的人打伤,滚落在山谷里,险些连性命也丢了。”

  “飞云山庄么?姑娘跟他们有仇?”

  “是啊!我爹爹便是死在他们手中的……”

  “原来如此,姑娘不须伤感,宫某不才,愿助姑娘报此杀父深仇。”

  “谢谢你,宫大侠现在要到那里去?”

  “啊……在下只不过在山中闲逛,姑娘若无急事,何不同行?”

  “宫大侠儒文风雅,一个人在山中邀游,想必是吟风啸月,咏梅赏松,我是个俗人,只怕反而扰了宫大侠的雅兴。”

  宫天宁这时耳中已听不见凌茜的呼唤声,不觉放声哈哈大笑道:“姑娘若是俗人,我宫天宁也愿作个俗夫……”

  竺君仪志在偷取“焚心毒丸”的解药,虽然明知他口齿轻薄,仍极力忍耐住怒火,两人并肩漫步,重向山上行去。

  宫天宁原正循声追踪凌茜,万想不到竟然飞来艳福,山中得遇竺君仪。在他心目中,竺君仪虽比不上凌茜的气质高贵,但俏丽美艳,并不在她之下,一个可望而不可即,一个却对自己情意款款,两相权衡,当然不会舍近而求远了。

  两人各怀鬼胎,信步行来,彼此倒忘了开口。

  宫天宁满心淫邪之念,正思索着应该如何下手,忽然目光一瞥,见不远处有棵高大的树。

  树下浓荫如盖,遍地柔草,竞比天然的床帐还要难得,遂用手一指。笑道:“天气太热了,咱们且到那棵树下休息一会如何?”

  竺君仪一见那棵榕树,正是自己藏放陶羽的地方,不禁心里一阵狂跳,忙道:“我倒一点也不觉得累,怎不再逛一会再休息呢?”

  宫天宁诡笑道:“这棵榕树少说也千年之久,就凭这一点,也该浏览—番才好……”

  竺君仪秀目一转,叫道:“喏,你瞧那边有条小溪,我从小最爱捉鱼,咱们去溪边捉鱼好不好?”

  说着,不待他回答,已自蹦蹦跳跳,向溪边奔去。

  宫天宁虽满心不愿,但眼见竺君仪兴高采烈,奔跳之际,那丰满诱人的胴体,仿佛要从紧身劲装中迸裂而出,心里淫念陡盛,身不由己,也跟着向小溪纵去。

  这小溪距离榕树并不太远,树荫恰可掩住阳光,溪水澄澈,清可见底,然而,卵石浮草中,却不见一条游鱼的影子。

  竺君仪怕他又变了主意,蹲在溪傍,把手伸进水里挥划着。忽然叫道:“啊!这水好凉……”

  宫天宁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那双白玉羊脂似的手,心驰意荡,欲火更炽,疾步欺近竺君仪身后,右掌斗地举起——

  竺君仪霍地扭过头来,笑道:“宫大侠,这条小溪中,怎么一只鱼虾也没有呢?”

  宫天宁心头一沉,只得假笑着也蹲下身子,伸出手掌,在溪水中划拨。

  但他手掌刚浸进水中,忽然眉头一皱,道:“奇怪,这溪水寒冷砭骨,决不似普通山涧溪流,难道这山中竟藏着地底冰河不成?”

  竺君仪诧问道:“什么叫做地底冰河?”

  宫天宁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面色凝重地喃喃说道:“……,不好,地底冰河能克火毒,要是被他饮下河水,这件事……”

  竺君仪心中微微一动,道:“宫大侠,你说什么?什么火毒……”

  宫天宁霍地站立起来,道:“咱们去寻寻这条溪流的水源如何?”

  竺君仪道:“寻它干什么?一条溪水,有什么希罕……”

  宫天宁道:“你不知道,这河水冷得奇怪,假如真是地底千年冰川,必定坏了我的大事……”

  一面说着,一面逞自转身,循着溪水,向上流匆匆奔去。

  竺君仪心中犯疑,忙飞步跟了过去,叫道:“宫大侠,等我—等,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

  两人沿河上行,脚程十分迅捷,瞬息间,越过一座小山,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但见一片平坦草坪,绿草如茵,平直地延伸到远处一座山峰脚下,极目艳红姹紫,竟然是偌大一丛梅林,株株梅树上,都盛开着娇艳怒放的花朵,满目鲜嫣,蔚成一片红色花海。

  那条溪流,正是从对面岭下,婉蜒穿过梅林,然后倾泻而下,流向山脚。

  宫天宁一见那片盛开的梅花,脸上寒霜更盛,微微颁首,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竺君仪也奇道:“现今不过初秋,山下还热得很,怎么山顶上却连梅花也开了?”

  宫天宁冷冷瞥了她一眼,道:“竺姑娘也觉得这梅花开得奇怪么?”

  竺君仪道:“是啊,梅是腊月结蕾隆冬开花,现在才只八月,怎的倒提前开花了,难道山上气候特别寒冷?”

  宫天宁摇摇头,道:“你我立身此地,何曾有一丝寒意,所以在下说这梅花开得出奇,足见地底果真隐有千年冰河。”

  竺君仪恍然道:“你是说由于河水凛冽的影响,才使梅花提早开放的么?”

  宫天宁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正是这个意思。千年地底冰川,人生难得几次见,姑娘可有兴陪同在下‘踏梅寻冰’一遭?”

  竺君仪心念电转,笑道:“宫大侠既有此雅兴,我就作个半雅的俗人也好。”

  宫天宁听了,扬声大笑,儒衫一摆,身形已如脱弦之矢,循着小溪,向那梅林之内掠去。

  竺君仪略一思忖,也紧跟着腾身而起——

  她虽然步步紧蹑着宫天宁,但芳心却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面对如此静雅绮丽的满山梅花,心里却无一丝欣喜意兴。宫天宁邀她“踏梅寻冰”,似无恶念,她却不自觉从心底升出无限寒意来,好像那梅林中已布下陷饼,婆姿树影下,也旦得有些鬼影幢幢。

  但,为了替陶羽骗窃解药,便是刀山油锅,她也无暇顾虑了。

  银牙一挫,紧随宫天宁,掠进了梅林。小溪穿越整个林子,上千株梅树,夹溪而生,风过处,遍山俱是清新的梅香,薰人欲醉。

  宫天宁却似完全无心欣赏这如诗如画的景致,只顾一味地低头沿溪疾行,偶尔驻足扬起头来,也不过是打量小溪源头的方向而已。

  顿饭之久,两人已经奔抵那座山岭脚下,宫天宁微“噫”一声,身形一顿而止。

  岭脚下丛草逾人,乱草后面,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洞口雾气迷膝,附近草尖和岩石上,竟结着许多晶莹透明的冰条,随着山风,彼此互碰,发出轻微的“叮叮”声响。距离洞口丈许之外,便已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那条小溪,竟正是由这山洞中流出来的。

  宫天宁凝视洞口,不住颔首呢喃,道:“千年冰川,想不到此地也有这等奇境……”

  竺君仪目光一瞬,发现洞边一块石壁上,似有几行字迹,移步上前,伸手抹去石上藓苔,触目不觉心头大大一震。

  原来那石壁上,果然刻着四句诗句,写的是:

  弹剑行千里,

  悲歌壮九州;

  冰泉涤毒火

  难去满身愁。

  最令她吃惊的,是那四句诗句之下,赫然竟是“罗伟”两字。

  罗伟?不是陶公子的父亲吗?他怎会在这荒山中、留下四句满怀悲沧的诗句。

  竺君仪心中疑云顿生,细细咀嚼那诗中“冰泉涤毒火”一句,顿时有所领悟,便欲转身离去。

  宫天宁却突然伸手将她拦住,笑道:“姑娘往那里去?”

  竺君仪道:“我忽然记起一件重要事来,无暇奉陪宫大侠了,实在对不起……”

  宫天宁诡异地道:“是为了那壁上的诗句么?”

  竺君仪急忙摇头道:“不!不!那句诗跟我什么相干?”

  宫天宁笑道:“那么姑娘何需匆匆而去?此地风景绝佳。正宜促膝清谈。有一件事,在下猜想姑娘一定极愿知道

  竺君仪勉强露出—丝苦笑,道:“不知宫大侠指的什么事?”

  宫天宁做然举目望天,道:“留这首诗的人,姓罗名伟,姑娘想必知道他是谁吧?”

  竺君仪点点头,道:“罗大侠名重武林,谁人不知?”

  宫天宁冷嗤一声,道:“他不过是全真教下的一个叛教之徒罢了,可笑中原无人,竟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姑娘一定正奇怪,他怎会在这洞口,留下这首莫名其妙的诗句?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惊讶之处……”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偷眼望望竺君仪,见她正注目倾听,于是笑着又道:“想罗伟自幼流落漠北,原本孤苦无依,全赖我们全真教将他收容,传他绝世武功。不料他意念不坚,竟欲盗窃教中秘笈潜逃,掌教一怒之下,便给他服下了诛心毒药‘焚心丸’——”

  竺君仪蓦地—惊,道:“你说是‘焚心毒丸?”

  宫天宁点点头,道:“正是,本教焚心毒丸,乃天下至烈毒火,吃下之后,无论他内功如何精深,也难逃半月以内,焚心焦肺,全身血液枯干而死……”

  “啊……”

  “…罗伟吃了毒丸,一命本已难保,后来我姑姑见他可怜,才偷偷把教中秘制‘冰莲’,暗中给了他一粒,让他能暂保性命,回到故乡来——”

  竺君仪忍不住插嘴道:“你是说‘冰莲’能够消解‘焚心丸’的毒火?”

  宫天宁笑道:“焚心丸至毒至烈,天下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完全解去它的毒性。”

  竺君仪惊道:“那么‘冰莲’又有什么用?”

  宫天宁道:“‘冰莲’不过能暂时压抑毒性的发作罢了,姑姑只给了他一粒,目的是希望他能重回大漠,谁知姓罗的忘恩负义,一去三十年,竟甘愿死在中原,也再未返回大漠去。”

  竺君仪不服地道:“那是罗大侠为了武林正义,不幸死在泰山,怎能说是忘恩负义?”

  宫天宁冷哼道:“他回中原来,连儿子都生了,还不算忘恩负义算什么?”

  竺君仪不想跟他争辩,顿了顿,便道:“你说‘冰莲’能压制‘焚心丸’的毒性,不知能够压制多久?”

  宫天宁诡笑着望了她一眼,道:“普通一粒,效力能达半年,如果内功深厚,运用本身功力辅助药力,最多也只能维持—年。”

  竺君仪默默计算,罗伟自扬名天下,果然不过一年,便丧命在泰山观日峰。难道说他的临敌突然失去功力,并不是陶天林的关系,却是因为服过“焚心毒丸”的缘故么?照这么看来,自己即算从宫天宁身上偷到“冰莲”,陶羽的生命,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她不期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哗,幽幽问道:“那焚心丸的毒,当真天下就无物可解吗?”

  宫天宁道:“除了‘冰莲’,之外,就只有这种千年地底冰河的水可以压抑毒火。但是,冰河之水,也不能完全解去毒性,一样只能压抑火毒,使它不致发作。”

  竺君仪惊喜地道:“这种冰河河水,跟冰莲同样可以压抑火毒?”

  宫天宁阴阴一笑,道:“姑娘先别大高兴,冰河之水虽然能压制火毒不发,但却有一样最要紧的事,在下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呢!”

  竺君仪忍不住心中狂喜,忙道:“什么事?请你快说。”

  官天宁笑道:“服过‘焚心毒丸’的久,如能饮下大量冰河之水,所中毒性便可减低,如再能以内功使余毒凝聚一点,生命便可保无虞。但是,那人终生必须禁绝一件人生乐事,从此出家去当和尚,否则,后果仍然不堪设想。”

  竺君仪大为不解,问道:“为什么必须出家做和尚?”

  宫天宁笑道:“余毒凝于一点,并不是毒性已经完全化解,如果那人一犯女色,阴阳一合,元精一泄,余毒立刻迸发,任他功力再高,也将从此变成废人,一辈子无法再练武功了。”

  竺君仪脸上一阵绯红,羞怯地垂下了头。

  但她心中却在暗忖:虽有这条禁律,那是以后的事了,目前只要能救得陶公子性命,等到他报了父仇,成家之后,就算失去武功,也就不关重要了。

  想到这里,不觉替陶羽惋惜,也替他庆幸。她一心只盼陶羽能保全性命,恢复功力,报却父仇,为武林正义而奋斗,其他绝无一丝杂念,是以并不觉得这样做对陶羽有什么大多的损失,主意一定,便又举步欲行。

  宫天宁一把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你想去救陶羽,对不对,告诉你,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你……”

  宫天宁拿出一粒蜡封药丸道:“这是‘冰莲’,用它配着千年冰河水服下,便可解去焚心丸毒。”

  宫天看着竺君仪,狞笑着道::“可以看出来,你很关心陶公子,只要你答应马上嫁给我,并且永远不再见陶公子,我就可以救他,怎么样?”

  竺君仪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掌劈了他。但她想到陶公子的毒伤,强压怒火,默默无言。

  宫天宁见竺君仪不言不动,两眼注视着自己,显见充满敌意,但却别有一番风韵,禁不住心弛神荡,便欲上前非礼。

  竺君仪道:“宫天宁,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救治陶公子的毒伤,并且决不能得罪陶公子。”

  “行,我都依你,你现在就依我吧。”说着,宫天宁走上前去,一把抱住竺君仪,竺君仪浑身一震,奋力推开宫天宁。

  宫天宁愣了一下,恨声道:“那好,你不要后悔!”转身假作离去。

  竺君仪心中一急,忙道:“宫大侠留步。”

  宫天宁霍地转身道:“怎么样,改变主意了。”

  竺君仪双眼流泪,道: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宫大侠,宫大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求你放了我……”

  梅林中传出一声声令人鼻酸的惨呼和哀求,但无情的山,屹立如故,无情的水,淙淙不休,这世界是那么的冷酷,凄楚绝望的哀呼,除了山谷回应之外,再也没有引起任何改变和反应……

  山风拂过,梅香四溢,一片乌云飞来,只有骄阳羞怯地躲进了云堆,似乎对世人可悲的遭遇,激起一丝黯淡的涟漪。

  裒呼渐渐低弱了,代之的是沉痛的诅咒……

  诅咒又低弱了,代之的是屠弱沧凉的嚼位。

  时光无情地从林梢溜过,要来临的终于来了,应该消失的,却从此深深烙刻在创伤的疤痕之下、再也无法抹灭。

  泪水冲不去丑恶的命运安排,暴风雨过去以后。遗留下无尽的屈辱,无限的悲伤,无休的长恨!

  仰望长空,白云悠悠,仿佛依旧,可是,改变了的命运,破碎了的心灵,再也不能回复到从前的模样,永远,永远

  红日轻轻吻着西山,又是一日将尽的黄昏。

  循着小溪,缓缓踱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步履蹒跚,神情萎顿,苍白的面庞上,晶莹泪痕未干。

  男的却志得意满,面含做馒狂妄的微笑,飞扬跋扈。

  他的手臂,虽然挽着她的手臂,目光却四处流盼,显得狡黠而阴沉。

  他们由山上下来,不用说,便是竺君仪和宫天宁了。

  这时,只听宫天宁有些不耐他说道:“山中榕树不知有几千几百棵,天都快黑了,你怎能记得起是那一株?

  竺君仪含泪道:“不,我记得很清楚,那棵树特别高大,就在这条小溪边不远,一定找得到的。”

  宫天宁冷笑道:“这种“冰莲’,是我们全真教的秘制珍品,我答应送他一粒,全是看在你对我一片真情的份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竺君仪黯然含悲道:“你放心吧!陶公子是何等身份,我对他纯是崇敬,从来没有半点私念,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生死跟你一起,你不要言语玷辱了他!”

  宫天宁哼道:“他有什么值得崇敬的?不过是罗伟的私生子……”

  竺君仪猛然停下脚步,怒目叱道:“宫天宁!你也答应过我,不得罪陶公子的!”

  宫天宁耸耸肩头,道:“好啦,好啦,快去找吧,我还有事哩!”

  争论之间,已发现一棵高大的榕树,屹立在小溪边不远。

  竺君仪心里一阵悲伤,定了定神,举步便向大树奔去。

  不料树荫下忽然迅速地转出三个人来,当中一个暴声喝道:“是什么人?”

  竺君仪一惊,驻足一望,却顿觉又喜又悲,“哇”地一声哭叫道:“秦公子,秦公子……”

  原来大树下的三人,竟是秦佑、伍子英和辛弟。

  秦佑仔细一看,也己识出是竺君仪,但奇怪的是,竺君仪身后,还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青年书生,忍不住问道:“竺姑娘,那天夜里咱们到处找你不见,连陶大哥也不见了,这几天你到那儿去了,见到大哥吗?”

  竺君仪遽见秦佑,感触万端,悲痛不能成声,一面摇头,一面狂奔过来,张臂一把抱住秦佑,哭得哀哀欲绝。

  秦佑心里暗奇,轻轻拍着她的香肩,柔声道:“别难过,慢慢告诉我们吧!这几天,咱们为了寻找大哥和你,险些把腿也跑折了。”

  竺君仪哭着道:“秦公子,秦公子……我……我……”

  秦佑掠了宫天宁一瞥,低声问:“那人是谁?”

  宫天宁笑着接口道:“我吗?我是她的丈夫!”

  听了这句话,伍子英和辛弟都不禁骇然一惊,秦佑诧异不解地望望宫天宁,又望望竺君仪,惊问道:“是真的?”

  竺君仪更加伤心大恸,满脸泪痕,凄楚地点了点头。

  宫天宁却接口道:“什么真不真,我得先警告你,她已是我妻子,你该放尊重一些,别惹我火起来,对你不客气。”

  秦佑既惊又怒,只因宫天宁换了装扮,一时竟让不出来。沉声问竺君仪道:“他是谁?

  你说!”

  竺君仪哭道:“他……他就是全真教的……宫天宁……”

  “是他?”秦佑浑身猛可一震,慌忙举目细看,伍子英和辛弟更是瞪大了四只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惊诧和骇异。

  宫天宁冷冷笑道:“不错,在下正是全真教的宫天宁,不过换了一套衣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秦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凝目又看了一眼,果然是以前见过的人,心里顿时骇然,道:“竺姑娘,你……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竺君仪哭道:“求你不要问了,你们快救陶公子要紧。”

  秦佑又是猛吃一惊,失声叫道:“陶大哥?他在那儿?”

  竺君仪指着那棵大树,硬咽着道:“…他……他就在那棵大树里面……。”

  秦佑诧然回头,道:“什么?树里面?我们怎的一点没发觉?”

  辛弟和伍子英连忙扬目向树身上张望,脸上俱是一片困惑之色。

  竺君仪拭去泪水,幽幽说道:“陶公子误服了天下至毒的“焚心毒丸’,昨夜我遇见他独自在荒山中乱奔,毒火发作,昏迷过去,一时寻不到妥善地方,就把他藏在树身里。”

  秦佑听了这话,既惊又喜,辛弟性子最急,掉头先奔到树下,但他左张右望,却找不到树上有何活门所在。

  竺君仪从怀中取出一粒核桃大小的蜡封药丸,递给秦佑道:“这是克制焚心丸火毒的‘冰莲',请你转交陶公子,嘱他混合这条小溪的溪水吞下,运功一个时辰,就能把火毒凝聚在心腑不致发作。愿他以天下正义为重,好好保重,如能报却大仇,我纵受万苦,也心安瞑目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秦佑茫然地接过药丸,虽觉她话中满含辛酸,但因急着寻觅陶羽,故也无暇多问,匆匆奔到大树下,跟辛弟两人仔细搜视树身。

  竺君仪泪眼朦胧,泪水像潮水般汹涌而出,凄声喃喃道:“秦公子,秦公子,今生无缘,愿结来世,从今别后,只怕永无见期了……”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扣住她的粉臂,冷冷说道:“该走了,别他妈装得这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叫老子看了有气!”

  竺君仪轻叹一声,举袖拭泪,默默转身,随着宫天宁举步离去。

  不想才走了几步,突听秦佑和辛弟同声惊呼:“陶大哥?陶大哥呢?”竺君仪心弦猛震,奋力挣脱宫天宁的把持,扭头望去,只见秦佑己找到树洞所在,并且已将活门取了下来,但脸上却充满了失望、惊慌、迷惘的神情。

  她忽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纵身一掠,跃到树洞旁,匆匆探头向洞里一望,立刻也惊呼出声!

  原来那树洞中空空如也,竟不见了陶羽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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