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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献策巧安排逾墙即讯 通辞惊落月吮墨投供




词曰:
  
  探问东君,重门隔住。无人插翼难寻至。用心算定步云梯,扳花偷度墙头去。月影将沉,初斜花树。来踪细剖真叨絮。权凭笔墨具亲供,梅酸只为飘风雨。
                      右调《踏莎行》

  却说云娥同爱月吃了饭,心实放他不下。沉吟半晌,那云娥仍别过夫人,同着爱月向涌碧轩而去。
  爱月又随着云娥小姐,步到墙边梅花树下,缘着半梯坐着。须臾之间,只见皓月东升,长天一色。云娥看了,乃道:“到不如无月之光,还得便宜行事。”爱月便带笑道:“只要小姐有心,奴家自能掩护。前度之来,不期被风雪所阻,恰逢今夜天上月圆,人间月半,黄公子多应又在楼头盼望。小姐存细思量,作何发付?”云娥小姐因道:“别无所虑,小门久闭,不便开去也。倘不细腻,定被外厢知觉。孀居闺范,两失防闲。即欲往观,其中不容造次,事方有成。既得妥当,乃不负此去初心。”爱月又道:“已经到此,若是空回,毋乃不情已甚!前因小姐题诗赠帕,惹得他废寝忘餐,梦魂牵引,功名付之流水,性命薄于鸿毛。若令哀怨成病,却是奈何?”
  伫立不多时,更已深了,回顾寂然,无人在彼。遂缘上高梯,将梅树一扳,已在墙上。云娥站在半梯,举头望去,只见高楼掩映,人在柳阴,明月之中,树影低迷,几度望断朦胧之眼。正在无可如何之际,又低头步上梯去,爱月已立于假山之下矣。
  且说黄生,自见爱月折花之后,真个如醉如痴,又惊又喜。伺候了许多时,不得其便。是顷也,月明风细,幸的左右无人,见家内大家已睡,遂来楼下,向西角门步出曲径,闲行,探望云娥消息。乃到隔亭门前窃听,并不闻些动静。直到三更时分,绝无影响,只得闷闷而回。仍将小门轻掩,潜步上楼,斜倚楼窗望去,惟见一轮明月可人。
  忽低头看见月下有人,乃爱月步在亭中,望着黄生不至,伫立良久。生不禁低声呼道:“爱月姐姐为何在此觑甚?我往曲径中等汝多时,因甚不见踪迹?”爱月只将不便开门之故说了一遍。生道:“姐姐既不便于开门,因何到此?”爱月又道:“只为黄郎,只得逾墙到此。”说罢,因云:“今夜更深,不便久留细说,诚恐外厢知道,闺范有伤。公子若有所言,莫若取片纸写将起来,把胸中欲吐,待爱月递与云娥小姐知之,省得唧唧哝哝,恐被他人晓得。不独云娥小姐玷污,即公子置身何地也?”黄生听了,乃道:“爱月姐姐所言极是。”遂取房中文具,携到楼窗外面放下,向月下而书。书毕,便将此字付与爱月,只得掷下楼来。又嘱道:“此书烦爱月姐姐递与云娥小姐,千万勿误。”爱月双手捧着,乃婉转辞黄生,向假山上面,缘着梅花而去。伸足上墙,踏着高楼下去,将梯放下,把黄公子之书付与云娥小姐,说道:“公子近来行状,尽在此间。小姐可紧拈勿失,不可被旁人知道。”说毕,二人携手同归房中。
  云娥欢喜,因对爱月道:“我妹如此用心,方有妥当,不独外厢莫晓,闺范凛如,一去便来,是为难得。”遂将来字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云:
  
  黄玉史冒死敬承贵侍爱月之言,因向月下致书云卿小姐妆次:忆昔文场失意,曾接小姐瑶函,曷胜欣快!奈尔时为友人见招,只得修书作别。弗获一面,竟尔怅怅就道。不期贵府惨遭奇祸,尔时在省,闻息星夜奔到家中。谁料叶家门第已荡然矣。且以小姐与爱月贤妹并遭玉石,不胜痛悼,遂昏然绝倒,无心举业,决志远游,幸一夕舟次相连,得明踪迹。正欲连舟同抵金陵,讵意与友人公车舟行相遇,故又耽延。到此之时,无缘相遇,不得已将小怦暂寄寺僧,自行卖身周处为奴,冀于旦夕之间,或能一晤。岂料至今消息仍是杏然。昨见贤妹爱月,托故折在闲玩,因祈代达隐衷。倘获小姐见怜,万死一生,庶免失身异地也。尚是怀疑,则帕坠、窗稿藏身可证。侦便或能潜出一面,岂不是花发月圆之庆也!楮短情长,言不尽意。黄玉史冒一锴谨达云卿小姐妆次。
                     黄玉史百拜

  二人看毕,方知黄生来由。爱月与云娥看毕,不觉潸然下泪。云娥道:“原来黄公子单为我受此屈辱,比昔日在驻春园时,可怜又加百倍矣。兹以两家老夫人严禁出入,不得一晤,奈何!奈何!”爱月道:“若非移向红螭阁居住,谅必难会黄郎。”云娥把眉一蹙,因道:“夫人曾说,只可日在涌碧轩,连那门外亦不许出入,安肯容妆隔园居住乎?”爱月又道:“此事虽万分不能,恐夫人近日或变了心,也未见得。”谈论移时,已是五更。爱月与云娥二人遂各自就枕安寝。
  次早,日高丈五,尚在睡乡做梦。此时,叶夫人起来多时,见那云娥与爱月二人尚未起来梳洗,正欲和他二人说个话,移步便到涌碧轩而来。进前一看,只见房门紧闭,遂唤爱月道:“红日已上半墙,汝同小姐二人夜来到底作了何事,睡梦尚是未醒?”爱月与云娥闻是夫人声音,遂不及穿衣,只着短衣,急起开门接见夫人。夫人因道:“夜间我已明白吩咐早睡早起,若非迟睡,何至今尚未下床?”云娥方欲答应,爱月因接口应道:“夫人独不闻古书云‘爱月本是夜眠迟’。”夫人见爱月善谑,亦不觉带笑,指着轩下长梯道:“长梯因甚在此?”云娥应道:“昨日绿筠小姐在此玩游,见那墙上红梅盛开,命爱月移梯折花。”爱月又接口应道:“夫人恐是忘记昨日吃饭时候,对夫人亦曾说明。”夫人听道:“后来切不可如此。”说毕,叶夫人仍向府内去了。
  云娥只得草草梳妆。须臾,忽见绿筠小姐徐徐而来,便于袖中取出一笺,对云娥说道:“日前无事,即将折红梅为题,聊赋一律呈教。倘若不陋鄙才,即求和韵一首。”云娥小姐拉来一看,只见上写云:
  
  芳姿绰约隔红尘,前度渔郎费问津。
  独把红颜娱晚岁,竟超素质比怀春。
  朱苞深浅胭脂染,嫩蕊高低琥珀真。
  此去罗浮知近远,梦中蝴蝶解迷人。

  云娥看毕,大加赞赏。爱月在侧,也将诗句拈来一看,因笑道:“同此一夜,筠姐索句且有暇,云姐看月也无心。”绿筠道:“何事无心看月?”爱月因道:“昨奉夫人之命夜宜早睡,只得早早睡去,那有心情玩月?”绿筠小姐见爱月如此说,只道是真,就也不疑。乃对云娥道:“只求姐姐赐和一律罢!”云娥见说,也不推敲,低头半晌,便取笔直书笺上,付与绿筠道:“只得勉强塞责。”绿筠开看,见上写道:
  
  蕉窗一别已成尘,螭阁重逢又隔津。
  烟雨那堪霏故国,风波谁与驻芳春?
  偶然对影欣相见,未免伤心认不真。
  折不细看朱脸湿,曾知含泪为何人。

  绿筠小姐看毕,折案叫奇。三人在轩中闲谈许久,方各散去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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