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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





黑鬼

迪克·格莱格利 李

  在家的时候,我从不知什么是仇恨,也不知什么是羞愧,直到我上学。我7岁那年上学时,爱上了一个叫海伦娜·特克尔的小女孩。那女孩肤色白皙,梳着辫子,举止文雅。在学校里,她总是那么干净整洁,聪明伶俐。我想我当时上学大多是因为想去看看她。那时候我梳头了,还给自己搞了一块旧的小手帕,因为我不想让海伦娜看见我用手擦鼻子。水管又冻住了,房间里没有水,但我每天晚上都洗衬衫和袜子。我总是提个小桶,来到本先生的杂货店,把小勺伸进他的冷饮柜,舀出点冰块。到傍晚,冰就化成了水,可以用来洗衣服。那年冬天我总是生病,因为炉火总在衣服还未烤干时就熄灭了。到了早上,我就穿上那些衣服,也不管是湿是干,因为那是我仅有的一套衣服。
  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海伦娜·特克尔,那就是你所渴望的一切的象征。我爱她因为她善良,她整洁,她平易近人。她总是走过我住的那条街,这时我的兄弟姐妹们就会嚷嚷:“海伦娜来了!”而我则总是把球鞋在我的屈股后面蹭几下,总是希望我的头发不那么软,希望我穿的那件大人衬衣能更合身一些。我总是奔着到街上。如果我知趣,不跑得离她太近,她就会对我眨眨眼,冲我打招呼。那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有时候,我会一路跟着到她家里,然后铲掉她常走的道路上的积雪,还会设法和她妈妈与婶婶交朋友。晚上回家时,我还会在她家走廊上扔些钱,那是我帮人擦鞋挣下的。他父亲有正经活干,是个裱糊工人。
  我想我本可以在那年夏天到来之前就克服对海伦娜的感情,但那天在那个教室里发生的事情,使得在以后22年中,她的脸庞一直浮现在我面前。在高中,我当鼓手是为了海伦娜;在大学里打破径赛记录是为了海伦娜;而我开始站在话筒后面,听到阵阵掌声时,我总希望海伦娜也能听见。她的这种影响,一直到我29岁结了婚、挣了钱,才算最终消除。在我学会为自己感到羞愧的那一天,海伦娜坐在教室里。
  那天是星期四。我坐在教室的后面,座位下画着一个粉笔圈。那是一个傻瓜的位子,一个捣蛋鬼的位子。
  老师觉得我很笨:不会拼写,不会阅读,不会做算术。一句话——笨。老师们从没有兴趣去了解你不能集中思想是因为你那么饿,因为你从来吃不上早饭。你只惦记着中午,希望它快快来临。也许你能偷偷到衣帽间去,从别人外套口袋里偷一点其他孩子的午饭。反正要偷些什么,譬如浆糊也可以。你不能把浆糊当作一餐,也不能用它夹面包当三明治。但有时我会在房间后面的浆糊罐里舀出几勺浆糊。富有的人真是口味特别;而我则只有贫穷。我有的只是肮脏和让别人闻而侧身的气味;我有的只是寒冷和从来不是为我买的鞋子;我有的只是另外5个人和我合睡一床而隔壁房间里并无父亲;我有的只是饥饿。你真正饿的时候,浆糊的味道还不算太坏。
  老师觉得我是个捣蛋鬼。她从教室前面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孩子,他在他那个傻瓜座位上坐立不安,吵吵嚷嚷,还要去惹周围的孩子。我想他不会明白那小孩子吵吵是为了想让别人知道,那里还坐着一个他。
  那是星期四,是黑人发薪日的前一天。星期五大家总会有些钱。老师正在问学生们,他们的爸爸准备为社区救济金捐多少钱。到星期五,每个孩子都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募捐的钱,然后星期一带到学校。那天,我决定给自己买一个爸爸。我的口袋里有些钱,那是我给人擦鞋和卖报挣来的。不管海伦娜代表她父亲捐多少钱,我都准备超过她。我要把钱直接交上去。我不想等到星期一才给我自己买到一个爸爸。
  那时我在发抖,怕得要命。老师打开了她的本子,开始按字母顺序念学生的名字。
  “海伦娜·特克尔。”
  “我爸说他要捐2元5角。”
  “那很好,海伦娜。真是非常、非常好。”
  我也觉得非常之好。我不用花太多的钱就会超过她。我口袋里的零角票差不多有3元钱。我把手伸进了口袋,紧紧攥住那些钱,等老师叫我的名字。可是,当她点完了班上所有其他同学的名字之后,就把本子合上了。
  我举手站了起来。
  “又怎么了?”“你忘记叫我了。”
  她把身子转向黑板:“我没有时间和你瞎胡闹,理查德。”
  “我爸说他要……”“坐下,理查德,你在扰乱课堂秩序!”“我爸说他要捐……15元。”
  她转过身来,显得非常吃惊:“我们是在为你以及和你一样的人在募钱,理查德·格莱格利。如果你爸爸能给你15元的话,你就不需要救济了。”
  “我这就有,我这就有。我爸给了我,让我今天就交。我爸说……”“而且,”她边说边直视着我,鼻孔张大,嘴唇变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知道你并没有父亲。”
  海伦娜·特克尔转过身来,眼里满是泪水。她在为我难过。而此时我已经对她看得不太清,因为我也哭了。
  “坐下,理查德。”
  我本来一直以为老师多少还是喜欢我的。她总是在星期五放学后挑我洗黑板。
  那是很令人激动的,这让我觉得我是重要的。如果我不洗黑板,那么星期一早上同学们就不能照常上课了。
  我那天走出了学校,以后很久一段时间我就不太去学校了,那里有我的“羞愧”。
  我觉得到处都是羞愧,像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那教室里,每个人都听见老师说的那些话,每个人都转过身来为我难过。去参加为你和你这类人举办的“好儿童圣诞晚餐”是羞愧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好儿童”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叫它“儿童圣诞晚餐”呢?为什么他们非要给他取个名字?3千个男孩穿着由福利机关发给的印着棕色、橙色和黄色相间的方格花纹风衣是羞愧的,他们为什么给每个小孩都是一样的?结果走在街上人们便知道你是靠救济的?(那是一件很暖和的好衣服,有一个兜帽。可当我妈发现我把它塞到乡村大街旁的一堆垃圾底下时就揍我,骂我是小老鼠。)多羞啊,晚上我会跑到本先生的杂货店去向他要几个烂桃子;多羞啊,我曾去向西蒙太太要一小勺糖;多羞啊,我还跑着去等救济车!我恨那辆卡车,它装满了给你和你这种人的食品。从那以后,只要那卡车一来,我就会奔进屋里躲起来。我开始偷偷走小胡同,绕远道回家,这样去怀特小吃店的人就看不见我了。天哪,那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了老师的话,他们知道你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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