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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回首(节录)




刘绍棠

            我是个撑不着、饿不死的命

  1956年3月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4月被团中央批准专业创作。从此,不拿工资,全靠稿费收入养家糊口。

  当时年仅20岁的我,竞有如此胆量,一方面是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勇气大,一方面也由于50年代稿酬高,收入多。

  1957年“反右”前,小说稿酬每1000字分别为20元、18元、15元、12元,我的小说1000字18元。 然而,出书付酬,完全照搬苏联方式,3万册一个定额,每增加一个定额便增加一倍稿费。发表之后出书,出书又印数多,稿酬收入也就相当可观。

  我专业创作时,已出版了4本书,收入情况如下:

  短篇小说集《青枝绿叶》 ,4万多字,每1000字15元稿酬,印了6.3万册,三个定额,每1000字45元,收入1800元左右。

  短篇小说集《山楂村的歌声》,6万多字,每1000字15元稿酬,印了4万多册,两个定额,每1000字30元,收入2000元左右。

  中篇小说《运河的桨声》 ,10.4万字,每1000字18元,印了6.8万册,三个定额,每1000字54元,收入5000多元。

  中篇小说《夏天》,11万字,每1000字18元,印了10万册,四个定额,每1000字72元,收入8000元左右。

  光是这4本书,我收入一万七八干元。稿费收入的5%交党费,但不纳税。

  存入银行, 年利率11%,每年可收入利息2000元左右,平均每月收入160元,相当于一个12级干部的工资。那时的物价便宜,一斤羊肉4角多,一斤猪肉6角。我买了一所房子,住房5间,厨房1间,厕所1间,堆房1间,并有5棵枣树和5棵槐树,只花了2000元, 加上私下增价500元,也只花了2500元。这个小院我已住了33年。前几年大闹“公司热”时,曾有人出价20万元买我这所跟中南海相邻的小院。本人奉公守法,拒不高价出售。平价当然也不肯卖。

  我专业创作之后, 立即下乡挂职,当了个乡和大社党委副书记,到1957年8月划右的1年4个月,主要致力于50万字的长篇小说《金色的运河》的创作,一年多只发表了3个短篇小说和3篇论文, 从报刊上得到的稿费不算多。但这一年多出版了3本书,却收入了6000多元,也不算少。最有意思的是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我的《瓜棚记》 ,只是个1万多字的小册子,但是印了17万册;六个定额,稿酬每1000字竟达108元。

  当时,我的长篇小说《金色的运河》,已在《人民日报》上刊登广告,定于10月1日国庆节出版,印数10万册,其中5000册是精装,此书如果出版,可得稿费3.5万元。 因而,我打算拿到这笔稿费,深入生活10年,10年之后拿出多卷体长篇小说。我想花5000元在我那生身之地的小村盖一座四合院,过肖洛霍夫式的田园生活。10年内虽然不发表和出版作品,但每月的利息收入仍可使全家丰衣足食,

  我是个“撑不着, 饿不死” 的命,没等《金色的运河》见书,就被划了右。《金色的运河》被装在一个棺材形状的木匣里,从印刷厂退了回来。我在无限悲忿中将这部50万字的长篇小说埋葬在院里的第三棵枣树下。1962年我摘掉帽子,人民文学出版社派一位者编辑向我要这部稿子,我拿起铁锹开挖,木匣已经腐朽,稿子变成烂泥,可谓尸骨无存。

  我虽有2万元存款, 但“反右”之后利率年年下降,到“文革”前已降到年利率3.6%,所以,利息已不能维持生活,年年都要吃一部分本金。本金年年减少,利息也就年年降低。 1979年1月24日我的错划问题得到改正,银行存款只剩下2300元,坐吃山空已经亮了囤底。

  天不灭刘,我活着熬出了头。

            走村串户的“无任所大使”

  1956年春,我回乡挂职体验生活,当了个乡党委副书记。挂职,也就是客串,人家并不当真,自己也不能以假乱真。官场有一套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不可随心所欲。所以,除了开会,我每天都溜溜达达,走村串户,整个儿是一个“无任所大使”。

  那时,衙门口小,乡里的干部只有书记、副书记兼乡长、乡秘书和乡公安是国家工作人员,副乡长以下的都是农业人口但吃商品粮的社调干部。生、旦、净、丑,一人数任。大家虽有分工,却必须围着中心转。也就是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只有我这个“客卿”真正是“不管部部长”。三夏大忙,我却像个二流子,于心不忍,脸上发烧,便主动要求抓供销社的筹建。

  我一不要人权,二不要财权。理事会和监事会没有我的名字,主任、副主任、会计、营业员……我没有安插一个私人。那时是建国初期,百废待举,提倡艰苦奋斗,勤俭建国。乡党委和乡政府的办公地点,是在一个被没收的反革命地主分子的旧宅院里。乡党委书记是个蜕化变质分子(后来被开除出党,戴上坏分子帽子),想趁建立供销社之机,向上伸手,要一笔建房费。我坚决反对。因为我是“中央派下的人”,又列席县委会,受到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尊重,他口头上没有跟我唱反调,但是心里结下了仇。1957年我被划成右派,他无中生有给我抹了不少黑,扣不少屎盆子。

  我走遍全乡几十个村庄,劝说农民掏钱入股。我不会骑自行车,雇了一辆二等车(自行车带人)东奔西走,南来北往。我对农民讲,掏钱在供销社入上一股(一股一块钱),便成为供销社的东家,平时买东西享受优惠,年终还可以分红。我当时虽然只有20岁,却是这一方乡土的“知名人士”。农民相信我说的话,纷纷入股而以东家自居。有个10岁的小女孩,拿着一块多钱,想买几尺花布,做一件小褂,跟我在路上相遇,听了我的劝说,竟然也把买花布的钱交给了供销社。这个女孩,就是我在后文中要提到的秀子。

  供销社正式挂牌成立。主任、副主任、会计在乡党委和乡政府挤出的一间老房旧屋里办公。长工棚成为门市部,磨棚和碾棚充当仓库。我在成立大会上讲话。秀子从几里外前来给爹打二两酒,我亲自为她服务,二两酒足有半斤,还笑着对她说:“东家常来照顾。”

  40年过去,供销社又归去来兮,正在恢复原状。只是我已老、弱、病、残,不能再为供销社奔走鼓呼。

           “我只希望不要把我开除出党”

  1958年3月, 我被划定为三类右派分子,开除党籍,回乡劳动,以观后效。几天后,忽然接到通知,胡耀邦同志要找团中央系统具有代表性的右字号人物个别谈话,每人30分钟。我是其中之一。这一天上午,我来到团中央。等候没有多大一会儿,便被传到小会客室去见耀邦同志。

  耀邦同志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我紧紧握手,闪动着慈爱而又戏谑的目光,突如其来地问道:“刘绍棠,有没有自杀呀?”

  我莫名其妙,但是断然地一摇头,说:“没有!”

  “有没有想过自杀呀?”耀邦同志又迫问一句。

  “没有!”我还是摇头。

  “为什么连自杀都没想过呢?”耀邦同志打个手势,叫我坐在他的身边,把他面前茶几上的香烟推给我。

  我不假思索就答道:“5年后,我在哪儿摔倒的,还要从哪儿站起来。”

  5年之期,是茅盾批判我时讲的,我便信以为真。

  “好……好样的!”耀邦同志口吃着高声喊道。“20年后,还……还是一条好汉!”

  20年?5年的4倍……我心中一沉,苦笑了一下。

  “刘绍棠,你知道你为什么犯错误吗?”耀邦同志放下了脸喝道。

  我低下了头,吭哧着说:“我……一本书主义……堕入个人主义的万恶之渊……大反社会主义……”

  我把毛泽东、陆定一、安子文、郭沫若、茅盾、周扬、夏衍等批判我的片言只语,缝连补缀回答他。

  “你……你……什么都不是,就是骄傲!”耀邦同志不耐烦听我言不由衷地鹦鹉学舌,怒气冲冲地挥手打断我的话。

  不是大反社会主义而只是骄傲,耀邦同志给我的定罪,怎么跟毛主席大不相同呀?我不禁为之愕然,直了眼睛张大嘴。

  “你连我也看不起……”耀邦同志又点起一支烟,声音平和了一些。“不爱听我的刺耳的话,喜欢听那些吹捧你的人的话。”

  自从1952年冬季我第一次跟耀邦同志谈话以来,耀邦同志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可敬佩又倍感亲切的导师,对他的话我没有一句不听或打折扣的。我20岁就结了婚,便是他的主张,为的是结了婚可以避免在男女关系上出现问题。我怎么会看不起耀邦同志,怎么能不听耀邦同志的话呢?

  “我没有……没有!”虽然我已沦为贱民,只有到处低头认罪的份儿,但是在耀邦同志面前,我不想违心和伪装。

  耀邦同志叹了口气,神情报难过,说:“去年春天大鸣大放,你如果跟我谈一谈,不会犯这个错误的。可是,你不请不来,请也不来。我的话不像某些人那么悦耳动听啊!”

  1956年春,全国青年创作会议上,我是个“闹将”,带头对文艺界存在的一些问题闹了一下。大会的某位负责人告了我的状,团中央的某位书记要处分我;耀邦同志没有同意,找我谈了一次话。他对我的观点很欣赏,但是不赞成我在大会上折腾,说我这是延安“轻骑队”的作风,更不该口出狂言,攻击文艺界的领导。我认为耀邦同志听到的情况反映,跟事实大有出入,便争执起来。耀邦同志见我如此不知好歹,也发了火,这次谈话不欢而散。最后他声严厉色地对我说:“今后你少参加那些活动,一年要读1000万字的书,向我汇报!”

  所谓“不请不来,请也不来”是这样的:我和耀邦同志初次见面那天,耀邦同志就和我约定,要我每年找他谈两三次话。我虽然很觉荣幸,但是又怕打扰他的工作,难免攀附之嫌,所以从没有主动要求一次,每次谈话都是他派人找我,1956年冬季的一次座谈会上。谈到对一位老作家的一部作品如何评价,我和文艺界的主要领导同志发生争执。我是十足的以下犯上,这位主要领导同志也是极端的专横独断。对于这位老作家的这部作品的看法,我深受耀邦同志跟我一次谈话的影响,耀邦同志看过这部作品,评价不高。我在座谈会上发表的意见,其实是“述而不作”。我顶撞文艺界主要领导同志不久,耀邦同志便找我谈话。我“心中有鬼”,就找了个借口,编个瞎话没有去,这便是“请也不来”,此后,文艺界颇有流言,说耀邦同志对我宠纵溺爱,我才无法无天横反;有位老作家更封我为“团少爷”,与“党老爷”相映成趣。当时我才20岁,不懂人情世态,估摸这些流言也会传到耀邦同志的耳朵里,对我的印象可能更不好了,也就更不想找耀邦同志谈话。

  1957年春天,我被一些人像放风筝一样捧上了天。有如无酒不成席,许多座谈会没有我参加便不够味儿。轻骑队横冲直撞,终于一头碰在了《讲话》上,惹得龙颜大怒,招来塌天大祸。

  耀邦同志和我的话别,早已超过30分钟,工作人员几次开门示意,耀邦同志只得结束这场谈话。

  “刘绍棠,你还有什么委屈,什么要求,给你3分钟时间,赶快说吧!”

  “我……只希望……不要把我开除出党,能不能……改为留党察看二年?”说出这几句话,我泣不成声。

  “毛主席说了,对于党内右派是挥泪斩马谡,不能含糊。”耀邦同志站起身,板起面孔,“我把主席送给党内右派的几句话转送给你:‘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此为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你知道这几句话的出处吗?”

  “屈原《离骚》。”

  “会讲吗?”

  我没有吭声。

  “为什么过去的香花,现在变成了臭篙子,哪里有别的原因呵,不好好进行思想改造的缘故哟!我的车赶快原路而回吧,趁着误入歧途还不远。”

  我点了点头。

  他送我到小客室门口,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又说:“好好干,20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20年后,耀邦同志主管全党全国的平反工作,我给他写了信,他回信叫我去谈话。一见面他就说:“你哪里是什么右派,就是骄傲!”我提起20年前的往事:他跟我话别时最后那句预言。耀邦同志仰脸想了想,说:“我这个人爱说话,到处说话,说过就忘了。我跟你谈过什么,早不记得了。不过,这句话肯定是我说的,只是我这个人那时才说这样的话。”

              深埋在我心底的隐痛

  我仍然怀念1957年因遭厄运而被我“活埋”的《金色的运河》。

  《金色的运河》长达50万字,以毛泽东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和《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按语为主旋律,是一部直接为政治服务的作品。但是,由于我1955年10月到12月曾担任团中央湖南工作组组长,搞过两个乡的合作化,又从1956年4月起回家乡担任乡和大社党委副书记, 对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的反面情况了解颇多;因而这部长篇小说在反右倾机会主义的主题之外,也对运动中的过火行为有所描写和否定。这就显得比当时的同类小说大胆和贴近生活。

  当时,我正鼓吹小说的主要功能是美育,又声称要使自己的小说更乡土化;因此,这部长篇小说的风土人情描写很多,地方特色比较鲜明。

  我写《金色的运河》时,主题思想十分明确:批判右倾机会主义,宣传农业合作化高潮的必然到来,已经到来。

  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写。对于农业合作化如何评估?40多年的经验教训,引起我们种种反思,但是还难下结论。《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说农业合作化搞快了。那么,邓子恢的“小脚女人”速度慢不慢呢?农业合作化有没有必要?搞一搞好还是不搞好?今后又当如何?对于我这个亲历其事的过来人,不能不想通了就盲目创作。由此可见,文学和政治是难解难分的。

  在我的“一口气写12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中,也不打算再写农业合作化。

  1955年冬季,我率领工作组进驻湖南丘陵地带的一个村庄。夜晚在礼堂里召开群众大会,农民打着火把从四面八方而来,黑夜中像几条蜿蜒起伏的长龙。我给他们讲话(由一个懂普通话的当地干部翻译),向他们描绘前途美景如画,很快就过上人间天堂的生活。 但是,3年后的1958年,彭德怀到这个地区视察,看到的却是一片破败景象, 愤而为民鼓与呼。难道3年前的我是以谎言欺骗这里的农民吗?我在离开北京之前,首长给我们的训示,也是这么说和这么讲的,难道他是在欺骗我之后又指使我去欺骗农民吗?当然不是。我和派遣我的首长,都曾坚信我们的许诺必能实现。回忆这段历史,我仍然激动得心跳,又伤心得想哭。我要写,就得写出这两种情感的交织和纠葛。

  我担任党委副书记的的乡和大社,领导班子恶人当道。在1960年为平民愤而开展的“反共产风”运动中,党委书记被开除出党,管制3年,乡长判处8年徒刑,副乡长判处15年徒刑,信贷社主任判处12年徒刑,大社主任被开除出党。我和这些人朝夕相处一年多,耳闻目睹他们的种种劣迹,多次向上反映。我的小说《田野落霞》中写了这些人中的一个。那时我和他们曾进行过一点点斗争,失败的是我。后来证明他们都是恶人,遭到了应得的报应,然而我已戴上右字号铁帽子……

  剪不断,理还乱,是隐痛。

             扣在我头上的三个屎盆子

  1979年1月24日, 共青团中央彻底改正1957年把我错划为右派的政治结论,逐条批驳和否定强加在我头上的污蔑不实之词。我至今对这个改正结论非常满意,称赞这个结论写得像悼词一样好。

  但是,有三个扣在我头上的屎盆子,错划结论中并无记载,改正结论也就无法予以澄清。然而,这三个屎盆子的臭气流传甚广,对我的伤害极大,不消除影响我很窝心。

  一个屎盆子是“为3万元而奋斗” ,一个屎盆子是“带着馒头下乡”,一个屎盆子是“每月只交一毛钱党费。

  “为3万元而奋斗” 的揭发人是从维熙。我听到的原话并非如此。这是为了把我搞臭,记者受命歪曲的。从维熙写有《走向混沌》一文,据实更正,我就不再赘述。

  “带着馒头下乡”也是我的一位老友揭发的。当时,我在京东的家乡挂职,这位老友在京西的山村体验生活。我俩返城休假,在我家小酌,谈起农村在高级合作化以后,粮食产量下降,却浮夸丰产,实行高征购,农民口粮不足。这些情况,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出版的那本《毛选》五卷中,有更详尽的记载,不是我和那位老友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我在家乡挂职的职位,算是乡和大社的领导人之一,在乡和大社机关吃饭,有酒有肉,不缺香油白面。然而,看到乡亲们吃不饱,尤其看到本族同宗的老人、小孩饥肠辘辘,心里很不好受。于是,每次回城,都买15斤左右馒头,装在一个大人造革手提包里,拎回来分给大家打一打牙祭。如果是为了自己食用,完全没有必要付这个辛苦。因为我享有乡和大社领导干部的特权,吃喝不比城里差。

  我这位老友揭发,跟从维熙一样,本是为了敷衍塞责。谁想,竟然引起茅盾先生的浓厚兴趣。在对我展开的“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的大批判中,茅盾先生写了两篇批判文章,做了一次长篇批判发言。书面和口头,每次都痛斥我的“带着馒头下乡”,而且把带馒头的方式从拎提包改为挎篮子。如此艺术加工,颇有乡土风味。

  1957年我的年资和级别,不能坐小车,那时的小车也比现在少得多。我往返城乡,要换乘几次市内公共汽车和郊区长途汽车。馒头装在篮子里,而且挎在胳臂上,多次换车岂不要被挤得七零八落?我当时就想,以茅盾先生阅历见识之深广,生活经验之丰富,怎么能说出和写出如此违背生活常识的话语呢?

  茅盾先生逝世,一些人耽心我不忘旧恶,可能拒不参加向茅盾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我没有那么心胸狭窄,多少还能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看人量事。这两个活动我都参加了,对这位文坛老人尽到了晚辈后学的敬礼。

  回忆“每月只交一毛钱党费”的冤案,我更痛心。

  揭发此事的人,是一位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老大姐。她是一位老革命,我出生那年她就入了党。我们亲如姐弟,两人无话木谈。我划右后,她也被内定为右派,为了立功赎罪,把自己从恶运中抢救出来,便不顾情义和事实,干方百计加罪于我,开脱自己。

  50年代,按照缴纳党费的规定,中学生中的党员每月交五分钱,大学生中的党员每月交一毛钱。我在中学时期入党,后来又上大学,交过五分也交过一毛。由于50年代稿费高,我已经是个“万元户”所以我每月又交一部分稿费,到1957年累计已达两三千元。这位老大姐故意只说一面,掩盖另一面。各路报告急需此等“臭闻”,便一不服本人核对,二不向组织部门查证,纷纷捅了出来。姚文元著文惊呼:“令人不寒而栗。”

  这三个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我并不想逆来顺受,几次进行解释,说明真相,都被斥为“纠缠小事,趁机反扑”。于是,这些污蔑以讹传讹,更被坐实。

  那位老革命大姐,最后还是被划了右,4年后身患癌症惨死。1987年,“反右”斗争30年,我写了一篇怀念她的文章,记述我对她的感谢和哀思。这也是她身后唯一的一篇悼念文章,不少熟人读后感动得落泪。

  呵!往事不堪回首。

  抚今追昔,不堪回首往事话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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