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阿拉比》与《一段回忆》关注点之比较

作者:姜文泉




  青涩朦胧的初恋,飘忽不定的情感,历来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因为困惑总是多于欢欣,疑虑总是多于憧憬,于是幸福的幻灭成就了大师笔下忧郁少年的经典初恋故事,正如英国意识流大师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在《阿拉比》(Araby)和美国著名南方作家优朵拉·韦尔蒂(Eudora Welty)在《一段回忆》(A Memory)呈现给我们的少年愁滋味。《阿拉比》讲述了一个男孩浪漫幻想破碎的成长故事,故事中的小男孩朦胧中爱上了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叙述者没有点明女孩的真实姓名,男孩只知道她是“曼根的姐姐”。他星期六晚上专程到阿拉比市场去给她买礼物以示心意,然而到达时集市已闭场,男孩面对成人世界的打情骂俏,获得对生活的痛苦认识。《一段回忆》则展示了在一个夏日上午,女孩躺在沙滩上涌入脑中的各种回忆及幻想。女孩曾在学校的楼梯上无意中触碰到一位陌生男生的身体,之后她便沉浸在对这个无名男生的爱慕中,脑中不断闪现在学校的楼梯走道内“触碰”的一瞬。尽管对他一无所知,并怀着对其社会地位与自己不相配的担心,她还是疯狂地爱上了他。但这回忆又被突然出现在海滩上的一个喧闹家庭所打断,而不得不在之后的时间里都忍受着他们所制造的噪音的打扰。不论是前者中暗恋邻家姐姐的懵懂少年,还是后者中倾慕无名男生的情窦少女,成长的痛苦始终贯穿全篇,看似明镜般的单线故事实则蕴含着丰富的内涵,站在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比较,作者独特的态度和观点便在理性的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辉。这两个故事不仅在取材上都围绕“初恋”做文章,而且涉及众多相同的主题,如成长、宗教、生活。本文即聚焦以上三点,希望透过文本,体味作者人生感悟的异同。
  
  一、童梦之醒
  
  单从这两个故事的内容来看,它们讲述的都是青春的萌动、成长的烦恼,而主人公生活的改变又都是因为他们“爱”上了某个人,看来爱情的到来是成长的标志,然而这种爱情果真是一种心灵的渴望和交融吗?或者这意味着他们走向成熟的爱情只是他们沉睡心底的某种情感的觉醒呢?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找出隐藏在主人公暗恋对象之后的真相。
  《阿拉比》中男孩在雨夜自渎而感情达到高潮时,“双手紧握,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嘴里不断喃喃地念着:啊,爱!啊,爱!”可见男孩真正所爱的并不是“曼根的姐姐”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在由童年向成年过渡的过程中,把他对爱情的美好希望和向往投射在女孩这个对象上,因此他爱上的是爱情本身。当男孩终于有机会和女孩讲话时是在夜晚,“她搭着一根栏杆的尖端,低下头,凑近我。门对面,街灯的光照着她白嫩的脖子的曲线,照亮了披垂的头发,也照亮了搁在栏杆上的手。她稍微叉开褪,从容地站着,灯光使她的衣服的一边清晰可见,正好映衬出衬裙的白色镶边。”这段描写意境恬然宁静,女孩在灯光的笼罩之下散发着微微的光亮,有着圣母般安详的表情,简直就是男孩心目中的女神。女孩在这里已然被神化,就如男孩穿过街市的扰攘时手中所捧的“圣杯”,这也更说明男孩爱的是一种理想的极致,是对圣洁爱情的珍爱和憧憬。这也体现了乔伊斯对于爱情的衡量标准,富有其一贯的唯美主义艺术特征。
  如果说《阿拉比》中男孩懵懂的爱是抽象的,那么《一段回忆》中主人公对男孩的爱却是可以切切实实找到根源的。女孩回忆道:“我第一次坠入爱河了,这个事实令我顿时无比兴奋:我立即认出了爱情。”“认出”一词是用在熟悉的事物上,而主人公是第一次经历爱情,那么这熟悉的相似的情感就极有可能是女孩在幼儿时期就凝结的恋父情结。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女孩都有恋父妒母的倾向,由于自身欲望长期受社会道德的束缚,这种感情被扼制并形成病态的情结,即恋父情结。故事发展到后半部,女孩对初恋的回忆被沙滩上一家嚷闹的游人打断。由于在故事的开头交待,这天是工作日,有空到此地来玩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并且在之前她都没有注意到还有这样的一家人,因此这家人很有可能是女孩的幻象,她躺在沙滩上半梦半醒,这种幻象是很容易出现的,而且后来这家人的突然消失也更具幻象来无影去无踪的品质。在女孩眼中,这家人简直就是丑陋的化身,特别是女主人,“白得不自然”,“肥胖的身体套在毫不合身的泳衣里”,“她的乳房又宽又重,就像两个丑陋的梨垂挂进泳衣里。”其实根据回忆者描述,这一家人都丑陋无比,但她对这位女主人却最为深恶痛绝,女孩潜意识里对母亲的嫉妒就以对这位妇女的厌恶集中表现出来。更明显的是,主人公还在这个家庭里找了一位成员——这家的长女作为自己的代言人,长女穿着一件“亮绿色的泳衣”,“绿色(green)”在西方文化中常常表示“嫉妒”,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夜闯果园远远望着朱丽叶的一段话,关于月光的感叹:“Her vestal livery is but sick and green,/And none but fools do wear it”。回忆者还这样描绘这个长女:“我能感觉到她瘦瘦的身体中精灵一般的愤怒”,将主人公潜意识里的妒母意识转移到这位想象中的长女身上,通过其半睡半醒的幻象间接表达出来。并且在饱受了这一家的喧嚷之后,主人公决定将思绪拉回在楼梯上相遇意中人的那一瞬,“我能感受到这回忆伴随的醇厚的甜蜜;可是这回忆本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际了。”这也充分说明主人公沉迷的并不是男孩本身,而是伴随爱情感觉的巨大甜蜜,她之前感受过,现在这男孩唤起了她对这感情的认识——恋父情结。弗洛伊德认为人在儿童时期稍懂事起,便因社会的压力,力比多冲动不能得到随时满足,常常被压抑,在无意识中形成“情结”(“恋母情结”或“恋父情结”)。这是一种带有情感力量的无意识集结。由于社会和道德的压力,这种情结深埋在少女的潜意识,而在阳光灿烂的休息日,休闲懒散的沙滩,沉浸在初恋的甜蜜感觉中,少女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真实、最原始的情感即恋父情结自然地流露出来。韦尔蒂似乎在向我们传递一个信息,成长并不是要真正爱上一个人,也可能就是明白了爱的真相。
  爱为心灵所感,成长的意识却为身心结合,而震撼于爱情和人生的顿悟,这样的成长仿佛是一夜之间,《阿拉比》中男孩的成长就是如此。男孩和女孩交谈并承诺去阿拉比集市给她带一件东西回来之后,“数不清的愚蠢的怪念头充塞在我白天的幻想和夜半的梦中……学校里的功课使我烦躁……她的形象便闪现在我和我啃不进的书页之间……生活中的正经事叫我厌烦,它们使我的愿望不能尽快实现,所以在我看来,都像儿戏,单调而讨厌的儿戏。”爱情来临之前单独无聊的生活只是“儿戏”,现在要过的是一种成熟的,有意义的生活了,男孩第一次意识到了成长,并拥有了要和童年告别的意识。但这时的他还是对成长和成人世界及爱情充满憧憬和希望,而在故事的结尾,男孩到阿拉比时集市已散场,一位小姐和两位青年人在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男孩心生厌恶,这时“大厅上方漆黑一片,”男孩“凝视着漆黑,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与播弄的可怜虫,于是眼里燃烧着痛苦与愤怒。”主人公在瞬间顿悟了人生的无趣,生活的欺骗,爱情的虚假,他在极度的绝望中愤怒着,却无能为力。从《阿拉比》来看,乔伊斯眼中的成长是痛苦的,在痛苦面前,人是无助的。
  与乔伊斯敌视成人世界相比,韦尔蒂对待成长的态度要缓和许多,她将其描绘成一种蜕变的必然过程,虽然有痛苦,但也只是一时的。在《一段回忆》中,成长不光是思想的成长,也包括身体上的剧烈变化。主人公在拉丁文课上见到自己心仪男孩流鼻血,“我看见红的——鲜红的——血,从他的手绢和方正的手里渗出来,”主人公十分震惊,然而“我记得年级稍大的几个女生嘲笑着这个困惑”。面对这样的情景,主人公是“震惊”且“困惑”的,然而有过经验的“稍大的女孩”就开始“嘲笑”她的无知。在主人公看来,“但是这件小事”是一个“巨大的震撼”,它是那么的“不可预料”,和“可怕”,这些用词虽都是用来描述男孩流鼻血的事件,但是都与少女初潮的特征不谋而合,这样就不难理解男孩流鼻血象征的就是女孩的初潮。而且,主人公也“醒悟到发生了什么事,”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就算是第一次经历,当然也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韦尔蒂用委婉的方式和措词,形象地展示了身体上的剧变给主人公所带来的成长之痛。但作者并不是一个自然主义者,她更为关注的仍然是成长给心灵带来的启示。在故事快结束的时候,主人公“仍然躺在沙滩上,感觉被他们未完成的沙堡和一家人在沙滩上留下的潮湿的身体印迹的杂乱情景所伤害。”“未完成”的沙堡象征着主人公日渐成熟而又没有成形的身心,“潮湿的身体印迹”象征着爱过留痕,主人公生活的沙滩再不如以往那般平整纯净,童心仿佛受到了“伤害”。在描述整个沙滩的景象时,作者更是描绘成“被暴风雨劫掠过一般,”天真、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再了,于是主人公不禁“悲从中来,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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