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雷雨》中繁漪的三种悲剧抗争

作者:粟凤华




  《雷雨》是我国现代著名戏剧家曹禺创作的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剧作。在剧中,繁漪是作者着墨最多,也是作者满怀激情,精心塑造的女性形象。作者曾在《〈雷雨〉序》中说,繁漪是《雷雨》八个人物中“最早想出来的”,作者也在她的身上倾注了更多的感情,使她成为了《雷雨》中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她也以其特有的性格魅力和命运悲剧给无数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不惜一切代价追求个性解放,个性自由,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但她又在封建专制的淫威下和自己近乎疯狂的人生抗争中,流露着内心深处的软弱和自私,并最终走向了毁灭。因此,在整个剧作中,繁漪都以一个叛逆的,交织着复杂性格的反传统女性形象,在其轰轰烈烈的要“冲破一切桎梏”的抗争中,成为了当时社会个性派女性人生抗争的代表。
  笔者以为,这种人生抗争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这也正是在阴晦、窒息的旧制度、旧家庭中被凌辱被摧残的广大女性人生抗争的永恒主题。
  
  一是追求个性解放、个性自由的抗争
  
  在剧作中,曹禺先生赋予了繁漪这一人物形象“美丽的心灵”、“火炽的热情”和“一颗强悍的心”。她上过私塾,同时又“受过一些新的教育”,这使她有了较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条件,所以当资产阶级的思想浪潮在中国大地掀起后,她毅然成为了一个对个性自由解放的向往者、追求者。她的内心有团跳跃的火在燃烧。繁漪在第二幕中的独白,简直就是一首为自由呐喊的抒情诗:“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当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冻成了死灰,一生只热烈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哼,什么我都预备好了,来吧,恨我的人,来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忌妒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然而,繁漪炽烈似火的激情却被吞噬在“宇宙残酷的井里”。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里,不可能为资产阶级的自由提供一个赖以充分发展的土壤。周朴园妄图维护的封建大家庭的秩序,禁锢得如同罐头一样,她根本呼吸不到一点自由的空气。鲁迅在《灯下漫笔》里说到:“中国文明不过是大小的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中国社会几千年顽固的封建势力疯狂地压制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抵制新思想的产生,其间的斗争充满着血与火的较量。封建统治者在扼杀新生力量的同时,又在不断物色培养新的人才,周朴园就是这黑暗制度下炮制出来的产物。他用家庭至上的观念和专制主义的精神扼杀着繁漪电火般炽烈的情感,磨钝着她对自由的渴望,那抑郁的花园般的“牢房”生活,让她的自由之魂攀援的极其艰辛与焦灼,虽然她有“一颗强悍的心”和面对强敌宁可毁灭而毫不屈服的“雷雨”般的性格,但终究无力与周家这个“铁笼子”和“人间魔窟”般的封建社会相抗衡,在摧毁封建牢狱的搏击中,这个怀着火炽热情和自由要求的女子最后被逼到一条绝路上去。
  
  二是渴求自由婚姻家庭的抗争
  
  十八年前,青春貌美的繁漪听从着祖宗长辈们传承下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训戒,带着少女尚未破灭的梦来到了周公馆,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完全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周朴园。可以想象,刚到周公馆身为第三任太太的繁漪,其内心该藏着多少美丽的梦想。可现实是残酷的,周朴园娶了她,但后来并不爱她。尤其是当繁漪要求个性自由,人格独立的现代美德与他奉行的封建伦理格格不入时,他便视她为神经不正常,称她是“疯子”。此刻,他就心安理得戴着伪善的面具专心致志地怀念着自己的“原配夫人”侍萍,周公馆的客厅里永远摆着代着“美好”过去的旧家具,摆放着“原本夫人”的旧相片,永远关着窗子,屋子里是挥不去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长年呆在矿上的周朴园即使回家也总是在书房会客,实在无聊之时,就逼繁漪喝“治疯病”的苦药来显示自己的关心。看起来,他似乎是竭尽忠诚地为妻子治病,但这种关心爱护的真正意义,是对繁漪的潜在仇恨和貌似合情合理的虐待!第一幕“喝药”的戏就很典型地反映了他的这种伪善。当繁漪反复声明“不愿喝这种苦东西”时,他不理;繁漪想等一会儿再喝,他也不依;最后更是逼着周冲劝母亲当面喝下去,又喝令周萍跪着劝母亲,并冷峻地说:“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他用“夫权”和“孝道”的双重伦理枷锁迫使繁漪就范。此时的喝药治病只不过是表面文章,其内容实质是维护家庭的封建秩序和他本人的家长尊严。繁漪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数次地承受这种“夫爱”的结果,新式教育赋予她为婚姻生活构筑的美梦,在周朴园专横独断、唯我独尊的统治苦苦挣扎而如泡破灭。“你父亲是第一个伪君子!”繁漪对周萍说的这一句话,正是她在痛苦婚姻生活里发出的凄怨叹息。
  
  三是痴狂的爱情追求的抗争
  
  罗丹说:“艺术就是性格,有性格才有美。”繁漪是最其“雷雨”性格的形象,剧作家曹禺说“她敢于冲破一切的桎梏”。作为周朴园的继室,得不到爱情的繁漪也不甘心为专制暴君的摆布,在形如枯井的心底仍然跳跃着一丝如火的热情。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抑或是怀着对丈夫不尊重自己的一种报复,她没有继续忍受在政权、族权、夫权、神权的统治,而是大胆释放自己的“野性”,爱上了周家的长子周萍,她把周萍当成她爱情和生活的一根救命稻草,执着地抓着他。在追求爱情中,她施尽手段破坏周萍和四凤的爱情,怂勇自己的儿子周冲去和周萍争夺四凤,甚至委曲求全同意周萍带着四凤一起过,在得不到爱情时,她不惜采取玉石俱焚的做法准备与爱同归于尽。她的爱炽热疯狂但不切实际,她追求爱没有错,错的是她选择儿子周萍作为爱的对象,这是任何封建伦理所不容的。在强大的伦理观念的施压下,和她父亲一样的伪善的周萍首先从她们阴鸷的爱情里逃了出来,繁漪虽然也曾大声疾呼:“我不是周朴园的妻子,我不是周冲的母亲!”但在她思想深处仍然有着许多沉重的无法消除的封建思想意识。自己虽然是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可仍以封建婚姻的标准去衡量要求着下一代,认为儿子周冲和四凤门不当户不对。她更重视“名分”,有深厚的阶级偏见,她以旧式人家主妇的风范对待侍萍和四凤,与周萍相爱,其内心总有一种想摆脱却不能的“犯罪感”。她的爱无法摆脱家庭、社会的束缚,无法获得真正的解放,繁漪就这样因爱而坚强,又因为爱而软弱,因为爱而痛苦,更因为爱而在“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绝境中苦苦挣扎。最后还是因为自身心理的偏差和密不可透的封建伦理的重压,她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以上几个方面,可以说就是繁漪这一人物形象以及诸多与其命运相同的在旧制度、旧家庭中苦苦挣扎的广大女性力求摆脱社会和家庭的一切束缚所进行的人生抗争的主要内容。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一个“牢笼一样,没有阳光,没有空气”的横暴专制的社会现实中以及在广大女性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着的自身的局限性,就注定了她们这种人生抗争最后悲剧性的结局。这些才是作者所要着力揭示和刻画的,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主要内容。
  粟凤华,湖南芷江师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