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论阮籍与魏晋玄学的关系

作者:彭 闹




  魏晋玄学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影响颇大的思潮之一。正是玄学的盛行使得魏晋时代具有独特的精神面貌。魏晋时期是一个礼坏乐崩纲纪荡然的时代,许多仁人志士如阮籍稽康等不愿意与司马氏为伍,于是推崇老庄,谈论玄言旨趣而远离现实政治。可以说玄学是正始名士一种安身立命的信仰,是支配他们自觉、不自觉地与儒学为主导的传统思想和社会秩序进行抗争的精神支柱,也是激励他们超越现实、重塑自我的“理想国”。说起魏晋玄学,王弼、何晏二人可谓是理论上的主导人物,如嵇康者更是用生命在追求自己向往的理想人生境界,而笔者最感兴趣的却是阮籍,他论玄学不如王、何二人精密,论精神不如嵇康彻底,他与嵇康不同,他不是处于与名教完全对立的地位,不是以己之高洁,显世俗之混浊,不是采取一种完全超越世俗的人生态度。他的一生,始终徘徊于高洁与世俗之间,行走于政局之外,在矛盾中度日,在苦闷中寻求解脱。与王弼、何晏等“理论”上的玄学家不同,阮籍的玄学思想并不精密,他是用行动与文章表达着玄学的精神,这使得阮籍的人和文都充满着独特的精神魅力。
  
  一
  
  阮籍用行为表现着玄学的浪漫。阮籍嗜酒荒放,抵制礼教的行为已经成为后世之人津津乐道的名士之风。《世说新语·德行》注引王隐《晋书》谓:“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锯。”王隐《晋书》又说他“邻家女有才色,未嫁而卒,籍与无亲,生不相识。径往哭之。尽衰而去。其达而无检,类皆此类也”。《世说新语·任诞》又记一事:“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又记:“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之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还有他居丧而饮酒吃肉、纵情啸咏、下围棋等不守礼的行为,均有记载。这些行为都是与儒家提倡的礼教相背离的,当时儒家思想被虚伪的统治者利用,一方面遵从三纲五常的礼教,一方面又做着弑君篡位的违反礼教的坏事,阮籍等名士看透了这一点,他们在失望的情况下接受老庄的价值观,与虚伪的世俗相对抗,相比已经虚伪的名教来说,老庄更真诚,既以能成为阮籍以及嵇康他们心灵的家园,可惜的是相比阮籍来说,嵇康的性格过于直切,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
  
  二
  
  在阮籍思想中,人生短促、道之无穷的观点是很明显的,这和玄学思潮是一致的,老庄认为道无所不在,化生天地万物,而且无始无终。还认为人生短促、终有尽时,即使明君和圣人也不例外。当然我们要思考到底是玄学思潮影响了阮籍,还是阮籍从生活中领悟出来的而并不是受玄学的影响才有的观点?我想是互相渗透的,玄学作为一种文学思潮绝对会对当时的文人有着深厚的影响,但是以阮籍的经历和身世,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很正常的,现实的黑暗,人的生命朝不保夕,知识分子随时都会死于政客的刀下,而人却是无力反抗当权者的压迫,说不定自己哪一天也会如好友一样被当权者除去,人生无常,自己都不能把握,而唯有道是无穷无尽的,即使是生命流逝,也不会消失,这种永恒与生命的短促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咏怀诗》其三十二:
  朝日不再盛,白日忽两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晨露。天道藐悠悠,齐景开丘山,涕洒纷交流。孔圣临长安,惜逝忽若浮。
  时光流逝,人生短促。人生是无常的,如曹操所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生命不能永存。《咏怀诗》其五十五:
  人言愿延年,延年欲焉之?黄鹄呼子安,千秋未可期。独坐山岩中,恻伧怀所思。王子一何好,猗靡相携持。悦怿犹今晨,计校在一时。置此明朝事,日夕将见期。
  此诗延年而不可得,故恻沧伤怀,望仙人提携,得以延年,而神仙亦终不足信。生命短促,神仙也无法挽回这短促的生命。这种忧伤是很深的。《咏怀诗》其七十一:
  木槿荣丘墓,惶惶有光色,白日颓林中,翩翩零路侧。蟋蟀吟户牑,蟪蛄鸣荆棘。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衣裳为谁施?俯仰自收拭。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黄节引陈祚明曰:“讥富贵之不常也。”此诗言木槿、蟋蟀等不知生命之短促,努力奔波疲命,是没有意义的。表面上是讥讽那些名利之徒,实际更深一层上透露着阮籍对生命短促、富贵如云的哀叹。
  
  三
  
  阮籍对世俗是如此的厌恶,他向往着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这点与庄子的思想是分不开的。在前面讲过,阮籍用自己潇洒的行为抗拒着虚伪的世俗,不仅是行为上,他更是在文章中发泄对世俗的不满与牢骚。如《东平赋》中写东平风士之恶劣:“叔氏昏族,实在其湄,背险向水,垢污多私。”《亢父赋》也有写到。有反对的,就有赞成的。与世俗不相容是有压力的,阮籍解决这种压力的办法是追求自己理想中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是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十分虚幻,可却是阮籍的精神支点。《清思赋》中“夫清虚寥廓,则神物来集;飘摇恍忽,则洞幽贯冥;冰心玉质,则皎洁思存;恬淡无欲,则泰志适情,伊衷虑之遵好兮,又焉处而靡逞。”清虚寥廓、飘摇恍忽、冰心玉质、恬淡无欲是指一种无所系念,空灵,不执著于实有、皎洁的、无欲念之系思的理想之人生境界。庄子也讲要于世俗无所系念,没有物累,心妙合于道,阮籍的理想人生境界与庄子是一脉相承的。另一篇《大人先生传》也是写理想人生:“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聚散,不常其形。……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希情乎世,系累于一时?……故至人无主,天地为客;至人无宅,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与道冥、与自然一体,泯灭物我,泯灭是非,这些与老庄是一致的。《清思赋》、《大人先生传》都写到了飘摇于仙境之中,召神女与同游,这是一种庄子式的理想境界,是无何有之乡,是无法实现的理想人生。
  
  四
  
  阮籍用《咏怀诗》实践着玄学中言意之辨的思想。言意之辨是魏晋玄学的一个基本论题,庄子认为语言只不过是得到意的中途桥梁而已,语言是表意的,得意即可忘言;《周易》系辞中说:“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这些思想启发着魏晋诗人在诗歌创作中突破语言文字、具体物象限制,让读者有更大的自由联想的余地,借助想象,使诗的意蕴更丰富,更能咏怀抒情。阮籍的《咏怀诗》是这一艺术追求的成功代表。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座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纵观全诗,顿觉诗人心中是充满无尽的忧思的,但是又无法用言语表达,因此用了明月、清风。孤鸿、翔鸟等“象”来表达,象是言语和意之间的中介,通过象,这种无法言语的忧思才得以表达。钟嵘《诗品》评阮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正因如此,阮诗才有着极大的多义性和包容性,艺术魅力更加出色。
  观阮籍一生,他是矛盾的。嵇康任自然,是认真的,他对待玄学的态度很真诚,“他已经把庄子化为一首纯真生活的诗,是要付之实行的并且以其认真的实行来彻底摆脱名教的束缚”,而阮籍却没有嵇康彻底。相比较后来的陶渊明,也无陶之真洒脱。陶之任自然,也是非常彻底和真诚的,他真正地把现实的家园与理想的家园统一在一起,用真诚的生活态度表达自己任自然的想法。阮籍的放达并非真放达,而是佯装放达。他一方面幻想一个精神翱翔于无何有之乡的庄子式的人生境界,一方面又惧怕那个险恶的现实环境,他只能用浮诞玩世来自全、自保,结果,他能够躲过司马氏政权的杀戮,而嵇康却以悲惨死去收尾。嵇康的结局也昭示着完全的玄风生活方式的失败,而阮籍的这种以玄学精神为精神力量和寄托的方式反而得到了赞同。中国后来的知识分子在现实中碰壁遇挫折时便退回去,在老庄中寻求精神力量和解脱,这已经成为一种模式。
  
  参考文献:
  [1]陈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10月第一版。
  [2]卢盛江.《魏晋玄学与文学思想》[M].南京:南开大学出版社1994年6月第一版。
  [3]罗宗强.《玄学月魏晋人士心态》[M].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7月第一版。
  [4]陈洪.《诗化人生——魏晋风度的魅力》[M].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
  [5]余嘉锡撰.《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6]付叶红.《阮籍的玄思与忧思》[J].保定师范专科院校学报2002年7月第15卷第3期。
  彭闹,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