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冯梦龙笔下婚姻中的女性形象

作者:罗 荣




  在冯梦龙收集整理的一百二十回的“三言”中,其中相当数量的篇幅是取材于世俗社会中的爱情、婚姻题材。作者集中笔墨关注于各色女性在婚前的爱情获得以及婚后的情感变化历程,在冯梦龙的笔下,女性的人格和尊严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因而塑造出一大批光彩照人、极具个性的女性形象。
  贞操观念作为一种社会伦理规范,最初的产生仅限于婚姻之内,是为了维护一夫一妻制家庭并生育纯正父系血统的继承人。然而自宋代以来,它却蜕化为男性控制女性的工具,越来越严重地体现着女性是男性私有物的观念。它以女性对某一男性忠贞为核心,通过对女性的单向约束和摧残而得以实现。在贞节道德的幌子下,女性丧失了精神、情感、选择生活的自由甚至生命的自由权利,丈夫成为她们生存正当性的唯一证明。
  
  一、守贞节妇——立性贞洁表纲常
  
  女教在中国有悠久的传统。从《礼记》到刘向《列女传》、班昭《女诫》,女教已经初步形成系统,程朱理学是以“三纲五常”来作为维护封建宗法等级秩序的重要支柱。明代是程朱理学在思想文化领域最后确立统治地位的关键时期,伦理道德意识逐步加强,妇女贞节观受到空前重视。《女儿经》便是用通俗的语言宣扬、束缚、压制妇女们的条规、章法、伦理、道德。天启四年,明政府编撰《女四书》(即《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成为专门对妇女进行封建伦理教育的资料。在冯梦龙“三言”的很多回目中,绝大多数女子都是贞洁操守的典型。
  《喻世明言》第2卷《陈御史巧勘金钗细》写顾俭事与鲁廉宪累世通家,两家儿女因而定下婚约,可后来廉宪身亡,家道败落,顾俭事便欲悔婚,其女儿阿秀却执意不许,说道:“妇人之义,从一而终,婚姻论财,夷虏之道,爹爹如此欺贫重富,全没人伦,决难从命,若鲁家贫不能聘,孩儿情愿守志终身,决不改适。当初钱玉莲投江全节,留名万古。爹爹若是见逼,孩儿拼却一命,亦有何难!”后来,阿秀与鲁公子相见,情投意合遂成两姓之好,不料却是一个假的鲁公子,阿秀知情后遂自缢身亡。顾老爷为女儿伸冤而捉拿了真鲁公子,阿秀以鬼魂之身向母亲哭求道:“孩儿一时错误,失身匪人,羞见公子之面,自缢身亡,以完贞性。何期爹爹不行细访,险些反害了公子性命”。并要求母亲为鲁公子周全婚姻之事,“休绝了一脉姻亲。”阿秀不嫌贫爱富在前,明贞守节在后,因为一次阴阳差错而失身,悔之不及,“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迟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栉,有玷清门”,最后她用一幅罗帕,缢死在床上。
  《醒世恒言》卷36《蔡瑞虹忍辱报仇》的情节异常惨烈。蔡瑞虹的父母兄弟全部被杀后,她心存复仇之念因而忍辱偷生。她先后委身于杀父仇人陈小四以及商人卞福,被卞的大老婆转卖又为胡悦骗娶,但是她仍然充满希望:“官人若能与奴家寻觅仇人,报冤雪耻,莫说得为夫妇,便作奴婢,亦自甘心。”作为弱女子的瑞虹没有别的,只有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换条件。当她识破了胡悦假情假意的实质,她索性就揭破胡悦的骗局,“我看胡悦这人,一味花言巧语,若专靠在他身上,此仇安能得报?他今明明受到这举人之聘,送我到此;何不将计就计,就跟着他,这冤仇或者倒有报雪之期。”朱源为官后果然不负瑞虹重望,“亲自按临扬州,监中取出陈小四与吴金的老婆,共是八个,一齐绑赴法场,剐的剐,斩的斩,干干净净”。瑞红含辛茹苦,历经数年,辗转千里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说这个时候的瑞红完全可以和丈夫朱源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了,但是她得知“蔡氏有后,诸盗尽已受刑”,便“沐浴更衣,写下一纸书信,寄谢丈夫,又去拜谢了大奶奶,回房把门栓上,将剪刀自刺其喉而死”。其书云:“……妾之仇已雪而志已遂矣!失节贪生,贻占阀阅,妾且就死,以谢蔡氏之宗于地下。……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醒世恒言》第19卷《白玉娘忍苦成夫》中的白玉娘全家在元军侵略中被杀,她自己也被掳去为奴。被许配程万里后,她一心劝丈夫南归,因此屡遭主人毒打,最终被卖给开酒店的顾大郎作小妾,但是她守身如玉,“夜间只是和衣而卧”,“衣带都是死结”,她日夜辛勤纺织,积成布匹,以此来讨还身价,又求为尼姑,“二十余年了,足迹不曾出那庵门”。最终得与丈夫完聚,且被封为一品夫人。
  《醒世恒言》第9卷《陈多寿生死夫妻》,讲述的是节烈女子朱多福愚贞守节的故事。陈多寿与未婚妻朱多福本是近邻,两人的父亲是棋友,一次下棋中凭一句话就为他们各自才九岁的孩子订下了终身大事。后来陈多寿生了癞疮恶疾,溃烂得不成人形。陈家为朱家打算,提出同意退婚,但朱多福“天生志气”,听说后坚决不从,理由是:“从没见过好女子吃两家茶,贫富苦乐,都是命中注定,生为陈家妇,死为陈家鬼”。后来陈多寿看病愈无望,自己再次主张退婚。朱多福见“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妈又不容守节,左思右想,不如死了干净”,于是“乘爹妈睡熟,解下束腰的罗帕,悬梁自缢”。作者冯梦龙对于这位坚持格守“女子从一而终”的封建古训,把姻缘视为命定,视贞节甚于生命的贞节烈女大加赞颂。称其是“三冬不改孤松操,万苦难移烈女心”,又用一首诗来抒发自己的感慨:“远蹇虽然恶疾缠,姻缘到底是姻缘,从来妇道当从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二、失节妇女——冲破欲望之门
  
  冯梦龙一方面对“守节”的妇女持极力肯定和褒扬的态度,另一方面却又自觉或不自觉地对某些妇女婚后失节的行为表示谅解和认同,对于广大妇女的不幸命运给予了深切的同情。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就是一篇关于妇女婚后失节的典型作品,文本写王三巧与丈夫蒋兴哥婚后情投意合,但兴哥为了生计不得不要外出经商,在几次延宕行期后,三巧儿终于忍痛送走丈夫,在此之后的数月之内,她目不窥户,足不下楼,约期已到,却不见丈夫回来,三巧请人卜卦,说是“月尽月初,必然回家”,但是一段日子之后,丈夫还是不见踪影,这使得三巧儿无比焦虑,便时常到楼前张望,以致误认陈大郎,陈大郎惊羡于三巧的美貌,转求卖珠婆子从中斡旋,最后以风情打动,骗奸了三巧。发觉被骗失贞后,三巧的内心经历了剧烈的震动,理性告诉她自己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应该要有一个妇人的操守,但是生理欲望最终战胜了道德理性原则的召唤,她和陈大郎两人很快就“恩义深重,各不想舍”。后来当陈大郎不得已要回新安,三巧儿便以蒋家祖传的珍珠衫相赠,旅途上,陈大郎将珍珠衫“每日贴体穿着”,常常睹物思人,眼泪汪汪。蒋兴哥是个正直诚实、带有儒雅之气的商人,由于巧合,改名后的蒋兴哥与陈大郎在途中相遇并结为朋友。陈大郎向蒋兴哥炫耀他的艳遇,并出示了珍珠衫。蒋兴哥得知妻子的出轨行为,既恨妻子不贞,同时又痛惜自己不该抛下妻子,让她独守空房,“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贪着蝇头小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不及”。他回家见了妻子,既不指责,更不打骂,只写一纸休书,将三巧骗回娘家,还不忍当面明休。休妻后,他对三巧思念不止,“楼上细软箱笼,大小共计六只,写三十二条封皮,打叉封了,更不开动。”休弃王三巧时,他虽在休书上写了“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但又还念及夫妻之情,不忍明言,连王三巧用过的箱笼也不忍开看。及至王三巧改嫁,他又把这些箱笼原封不动,连钥匙也一并交割与王三巧当个陪嫁。王三巧被休改嫁,对兴哥一直不忘旧情。兴哥把她休回家时,她想的是:“可怜四年恩爱,一旦诀绝,是我做的不是,负了丈夫恩情。”后来蒋兴哥外出经商时惹下官司,正好县官是吴杰,三巧当她得知,“想起旧日恩情,不觉酸痛”,几次三番哭求吴杰开脱兴哥,最后两人终于破镜重圆。冯梦龙没有把王三巧处理成如同《水浒传》中潘金莲的局面,出于对“情”的理解,写出了她本质的善良,强调三巧“失节”的种种客观原因。特别是蒋兴哥的自责自悔以及对她的原谅。文本最后把三巧由妻降为妾以示惩戒,再用诗来表明作者的态度: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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