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铁木前传》中美丽如花的小满儿

作者:周美兰




  小满儿是孙犁《铁木前传》的人物形象,她的出现丰富了中国当代人物画廊。这个年轻的女性,不要说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没有第二个,就是纵观中国文学史,也很难找到相似的。
  她漂亮,有着美丽如花的生动外表:“齐肩的油黑的头发”,“红润的嘴唇”,“柔嫩的像粉面儿捏成的手”。是的,美丽不是她的个性,她的个性在于能使美丽流动起来,变的有生气和洋溢四射。
  她是个挺“时髦”的女孩。“自从她搬到姐姐家”,“那些卖胭脂粉儿香胰子的小贩,也都跟踪到这村里来了”,在他们看来她应是最大的买主。她的穿着也是很时尚的——“新做的时兴的花棉袄,被风吹折起前襟,露出鲜红的里儿”。更主要的是,她的“美”在她的走动中变的生动起来:“她那空着的一只手,扮演舞蹈似的前后摆动着”,“她的肥大的像两口大钟似的棉裤角,有节奏的相互磨擦着。她的绣花鞋,平整的在地下迈动,像留不下脚印似的那样轻松。”“她通过这条长长的大街,就像一位凯旋的将军”。
  文学作品中的美女有千万,可如此自信,如此时尚的,如此炫耀,不,应该说是懂得如何炫耀的却并不多。无怪乎,她每每出门,青年们就会早早等在大街的两旁,“有的站到墙根高坡上,去瞻仰她的风姿”;无怪乎女人要骂她是“小母狗”,骂男青年们是一群“公狗”,小满儿招展的美丽,让男人着迷,让女人防备和嫉恨。
  对自己的美丽,小满儿是自信的,她深深的明白自己美丽的魔力。她知道自己“放下一把笤帚在碾子旁边占着”,“碾子空下了,就有青年自动去给她报信”,她也知道推碾子时,“不会没有人来帮她的忙”。当听六儿说九儿生产好时,她却说“至于生产好,那是女人的什么法宝?”六儿问“什么才是女人的法宝?”她便把头仰起,把自己明丽媚人的脸作为答案给了六儿。
  敢把美丽作为女人的法宝,小满儿是否太胆大了,或者说太无耻?很多读者认为,她就是放荡的,似乎作者也是这样写的。作品中说,小满儿在村里宣传婚姻法的时候,忽然积极起来,“但后来听到有些人,想把问题引到检查村里的男女关系,她就退了出来,恢复了自己的放荡的生活方式。”
  在《词海》中,“放荡”的意思是指行为不受约束或作风不检点。我想孙犁先生绝不是想把小满儿写成一个作风放荡的女人,而是说小满儿的行为不受约束。作风不检点,乱搞“男女关系”,那是作品中村里人对小满儿的看法。因为,孙先生笔下的小满儿只和六儿在谈情说爱,除了六儿,我们找不到一点儿她在“男女关系”上的不检点之举。
  就是和六儿,小满儿也是付出真爱的,她和六儿不是逢场作戏。捉住了杨卯儿的鸽子,六儿说“卖了它,给你买一件棉袄”,小满儿却说“我和你的交情并不在吃穿上面”。小满儿的姐姐也说:“看你和六儿恋了一个冬天,连条新棉裤也穿不上”。如此时尚的一个女孩,并不拿美丽换取物资上的东西,而是对一个男子付出真爱,谁又能说她的行为是放荡的?孙犁先生没有这么说,我们也不能这么说。
  如果此也招非议的话,那多半是由于小满儿是“有夫之妇”。就如杨卯儿所说,她是个“有主的青年妇女”。一个有丈夫的女人是不应该再谈情说爱的。但我们不能忘记,小满儿的婚姻是不幸的,那是姐姐和母亲为了钱而包办的。从她母亲的选择和丈夫长期在外面做生意来看,婆家应是很有钱的,但小满儿不爱自己的丈夫,并且努力的去解除这桩婚姻,也可见她追求的是真正的爱情而非生活条件,她应有权追求和拥有自己的爱情,这种行为,难道应该受到指责吗?特别是文章最后,小满儿抱着包袱跳上了六儿的马车,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我们不仅不能指责,还应为其大胆追求的行动肯定和赞赏。
  村里人把小满儿看作“男女关系”上“放荡”的女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那个搞生产、搞合作化、青年们积极参加青年团的时代,一个蔑视生产,只把美丽作为法宝的女人,如招展的花枝,让美丽洋溢在所到之处,当然是要招人非议的。特别是一个有夫之妇,竟然还和人公开谈情说爱,这是道德标准绝不允许的,必然让村里人不能容忍。不是有人借宣传婚姻法,“想把问题引到检查村里的男女关系上”吗?这种指向里肯定会包括小满儿。
  小满儿是知道别人的指责的,不然她不会放弃去听婚姻法的宣传的。可小满儿却没有按村里人的“标准”去生活,依然我行我素,美丽四溢。和六儿一块抓鸽子、逮野兔,这种行为的不受约束,便是孙犁先生所写的“恢复了自己的放荡的生活方式”的含义。
  小满儿虽非作风不端,但她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良家妇女。她对下乡的“高级干部”的很多行为,说不明白是无心,还是挑逗;是无邪,还是无耻。“干部”还没有起床,她“俯下身子在干部的头边翻腾着,她的胸部时时摩贴在干部脸上,一阵阵发散着温暖的香气”。她在众多男青年面前“招展花枝”般的走动,也让人颇觉轻浮和招摇。她聪明、心灵手巧,“不管多么复杂的花布,多么新鲜的鞋样,她从来一看就会,织做起来又快又好”。“她到菜园里生产,浇起园来,可以和最壮实的小伙子竞赛。”但她这些是不多做的,就连安静的在炕上包包子,几天下来也不能了。她平时的事情是抓鸽子玩鹰,和六儿四处玩耍,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行为太过放纵,再加上语言尖刻,很难称得上贤惠。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小满儿性格中有这些矛盾的两极性呢?
  在文章中,小满儿一共有三次哭泣。“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一个人掩着脸,啼哭起来。”“她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是没有亲人的,她是要自己走路的。”
  小满儿的身世很凄苦。小满儿和黎大傻的老婆不是亲姐妹,父母也不是亲生的,她是抱养来的。她的养父母是做“包娼包赌”买卖的,可想而知,小满儿从小生活的环境是多么的肮脏,她的养母和姐姐在她的成长道路上起到了多么坏的榜样作用。她的养母五十多了,还在热心打扮;她的姐姐也是“落后、肮脏和名声不好”的懒人,就连“包包子擀皮这极轻微的工作”,“也是不愿意担负的”。小满儿也明白这一点,她对养母说:“名声不好听,也不是从我开始,是你们给我的好榜样呀!”
  养父母抱养她也是有目的的。她的婚姻就成了金钱的牺牲品;她的姐姐为了吸引六儿投资,才请她来。可以想象,一个时时为了金钱的家庭,是不可能带给小满儿多少温情的。小满儿成长道路上爱的缺失,必然导致她语言的尖刻和行为上的放纵。她有时对自己也是痛恨的,想改掉身上的毛病,可根深蒂固的坏习惯要消除是需要过程的。还是应该庆幸,小满儿虽然把美丽当作女人的法宝,炫耀和自信着自己的美丽,但她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出卖美色的女人。
  你了解人不能像看画儿一样,只是坐在这里。短时间也是不行的。有些人,他们可以装扮起来,可以在你的面前说的很好听;有些人,他就什么也可以不讲,听候你来主观的判断。她先是声音颤抖着,忍着眼泪,终于抽咽着,哭了起来,泪珠接连落在她的袄襟上。
  小满儿是孤独的,她既不同于她的姐姐,也不同于大家。无人真正理解她的苦楚。即使六儿,也并不真正了解她在想什么。女人们看不起她,和她保持距离;男青年们对她的追随也是对其美色的欣赏。愿意接近小满儿的不多,“有的胆怯,有的是避嫌疑”。小满儿对这一点也很清楚,她明白她和六儿的爱情招来很多的非议,大家把她当作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和落后分子。下乡的干部说“你就是小满儿同志”,小满立刻敏感地说“他们怎样介绍我?”
  她的泪水显示着内心的痛楚,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外界对她的冷漠使她时时处于防备中。她想改正自己的毛病,可周围并没有给她机会。虽然大家都在动员她去开会,可她并没受到尊重。人们都用另样的眼光看她,她有时只有再退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的退缩也失去了别人对她了解的机会。从小到大,她缺少的都是爱和尊重,如果人们对她送去的是平等的目光,我想小满儿的美丽会少了轻浮,多了稳重。
  “有一个尼姑,曾经吊死在这里。小满儿指着大殿前面的一棵大树说,因为恋爱不自由”。小满儿说着,“眼里流出泪来”。
  小满儿一直痛苦在她不幸的婚姻中,她想打破却无力。传统标准不允许,她的妈妈和姐姐更不允许。她想追求自己的爱情,也招到了同样的反对。她的抗争和努力,都好像是徒劳的。于是,她只有跳上马车,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道路。
  这个勇敢的小满儿,这个美丽如花却又不完美的女人,这个……
  周美兰,山东曲阜师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