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镜花缘》的多彩女性世界

作者:史 梅




  《镜花缘》洋洋洒洒写了一百回,提出了一些重大的社会问题,如妇女问题、科举问题,同清代其它小说相比,对女性的关注在此书中表现的尤为醒目。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概括道“书中关于女子之论亦多,故胡适以为‘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他(作者)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男女应该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选举制度’;其余社会制度,亦有不平,每设事端,以寓理想;”。在作品的第四十八回,作者更直接的借“泣红亭主人”之口“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提出了要表彰女性、决不使之“湮没无闻”的创作动机。
  书中故事由群芳被谪以发其端,众花神因接受武则天的意旨于数九寒天令百花齐放,违反了天帝的禁令而获罪贬下尘世,托生为一百个女子,诸奇女子尽显其才,她们凭借自己的胆识贤智,动用自己的才能技艺,经国济事、自救救人,行男子之职,做男子之事,表现出自由独立的品格。作品超越了单一的表现女子闺苑闲才的写法,而将女性置身于更广阔的社会领域,获得了与男子同等的塑造自我价值的权利,追求男女平等,具有更深刻的社会意义。
  
  一、肯定女子的杰出才华
  
  宋代以来,理学家们津津乐道于“女子无才便是德”,把女子的显露才华视为恶德之一。《周礼》要求的“德言容工”,李汝珍一反这种传统偏见,在作品中极力表现女子的聪明才智。作品开宗明义的提出“今日灵秀,不独钟于男子”。不但写了女皇帝、女丞相、而且一下子足足写了一百名出众的女子,她们通过武则天举行的女科考试,被录为才女而名扬天下。第六十六回“放黄榜太后考闺才”对这百名才女作了一个群像描写“武后闪目细细观看,只见个个花能蕴藉,玉有精神,于那娉婷妩媚之中,无不带着一团书卷秀气,虽非国色天香,却是斌斌儒雅”,这是书中女子的共同特征。其中高中榜首的史幽探文才横溢,米兰芬学问广博,燕紫琼剑术超群,田瞬英姐妹棋艺精湛,阴若花满怀治国之志……她们博学广闻,多才多艺,即使须眉男子都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只要有同等受教育的机会,女子的才华是决不弱于男子的,风流儒雅的黑齿国即是一个典型。在这里男女自幼都要读书,国内办女塾、兴女学、女子人人读书,虽不能如男子登科做官,也可取得人格的完善和光宗耀祖的荣耀,“每到十余年,国母即有观风盛典:凡有能文处女,俱准赴试,以文之优劣定以等第,或赐以女匾额,或赐冠带荣身,或封其父母,或荣其翁姑,乃吾乡盛事。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岁,无论贫富,莫不送塾读书,以备赴试。”在才智上女子不比男子差,女子也是绝顶聪明,可成为饱学之士,自视很有才华而屡考不中的多九公游历至此,极想炫耀自己的才华,却被两个学识颇丰的十四、五岁的幼女亭亭、红红驳得体无完肤。他因不知“敦”字另有“吞”“优”二音而在紫衣女面前张口结舌,心急不已,他的训诂之学丝毫不占任何优势,只得强做镇定,又羞又窘,被两个女学生穷追猛问急得满脸是汗,只管发愣,无言可答。最终也不得不承认幼女才学极高,无法比拼,“又恨自己自知学问未深,不该冒昧同人谈文”,就连唐朝的探花郎唐敖也心悦诚服的在黑齿国的两位才女面前自称“晚生”。
  才女的光华恰与白民国的不学之民和淑士国的穷酸之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民国的人虽“人白如玉”却徒有一副好皮囊,一句“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将愚蠢暴露无遗,淑士国的酒保亦是如此,一副儒家打扮,招待往来行客说“酒要一壶乎?两壶乎?菜要一碟乎?两碟乎?”言辞匮乏,毫无变通,用林之洋的话说“尽是一派酸文”,淑士不淑,穷酸而已,而且不学无文。在这里,颜面尽失的是所谓的儒士,是男子,冲破了男子对女子的绝对优势,肯定女子本身杰出的才能。
  
  二、塑造积极的入世者
  
  《镜花缘》中出现了一批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的女子,她们走出了闺阁庭院,渴望在更广阔客观对象的关系范围中进行自我求证,自觉培养起传统理念所要求男子应具备的各项能力,在她们看来,女子与男子是平等的,女子是独立的个体存在,不需要依附于男子生存,换句话说,女子应该而且完全有能力积极进入社会人生,实现自我的价值。
  首先,《镜花缘》的女子有博取功名的自我要求并付诸行动,体现出一定的科举情结。女子既有才能,就应该受到社会的重视,使之自由的发挥表现。作者对武则天开女试的“旷典”礼赞有加,正是武则天的这一制度性规约,才使“本色女子”可以直接参加考试,从而具有了正大光明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再也无须像《儒林外史》中的鲁小姐因才华无可施而抑郁此生,女科考试即成为女子发奋读书的一个重要动力。《镜花缘》第七回“小才女月下论文科”中小山向叔叔请教科举,“请问叔叔:当今既开科考文,自然男有男科,女有女科了。不知我们女科几年一考?求叔叔说明,侄女也好用功,早做准备”,她认为女皇帝自当以女臣相辅弼,从未将国家大事看成只是男人的事业,故女子应通过科举而进入。再看描写科举放榜之时,六十六回中众才女“彼此面面相觑,各个脸如金纸,一言不发。点心拿到面前并无一人上唇。那暗暗落泪的不计其数”,眼见有八位就要名落孙山“不觉得个个发慌,人人落胆,究竟不知谁在八名之内;一时害怕起来,不独面目更色,那鼻涕眼泪也就落个不止”。其忐忑的心情可见一斑,极度害怕落榜,足见受功名的影响之深。《镜花缘》的才女读书的目的是要借助科举入世,获得世俗社会对女子的认可,不再是简单的内在修养的需要。科举是女子参政的最合适,最直接的途径,阴若花做了女儿国的国王,枝兰音、红红、亭亭都做了辅政大臣,作者认为女子同心协力,心怀忠诚地去参加政治活动,同样可以“日后流芳”,有所建树。
  其次,《镜花缘》的许多女子身上具有一定的阳刚之气,正义勇敢,她们凭借高强的武艺,救人于危难之中。《诛大虫佳人施药箭》中骆红渠以精湛的箭术射尽山中猛虎,既报了母仇,又造福一方,往来路人再无丧身虎口之险;《遇强梁义女怀德》中徐丽蓉用“弹无虚发”,解了唐敖、林之洋、多九公的强盗之围;《显奇能红女传信》中颜紫绡宛如风云,来往甚速,帮助唐闺臣使得书信物得其主。此外,魏紫樱苦习连珠枪,不仅狩猎养家,而且保境安民;颜紫绡与燕紫琼救走九王爷之子李素,等等如此。她们身怀技艺,主动发挥自己的优势为他人排忧解难,在同困难的一次次搏斗中实现自身的价值。
  
  三、追求男女地位的平等
  
  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一直奉行的是“男尊女卑”的教条,长期以来,女子在男子面前毫无权利可言,还要严守三纲五常、女诫七出这些压抑人性、不合理的礼制规范。李汝珍则反其道而行,大灭男子的威风,长妇女之志气,除了正面颂扬女性的才能,还以嘲弄的笔墨尽显不平之丑态,将种种针对女子而设的不合理规约的荒唐本质暴露无遗。
  女儿国便是女子对不平待遇的直接反击。在这里,女子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回击男性权利中心社会,男女的位置被完全颠倒过来,这是一个女子扬眉吐气的国度,它不同于《西游记》中的女儿国,那里尽皆妇女,根本没有男性的存在,也就无所谓男尊女卑与地位差别,而《镜花缘》的女儿国置换了男尊女卑的社会地位,男权主义已荡然无存,男子对于女性只不过是附庸而已,男人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林之洋游历至此,被女儿国的国王看中选为“贵妃”,他的角色一下子由男人变成了女人,既是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模样,于是他被迫穿耳、缠脚。“被众宫人今日也缠,明日也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做两段,十指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这缠足的操作过程,看起来简直就是一种残酷的肉刑。然而,它确是封建社会中几乎每个妇女都必不可免的共同命运。畸形的社会制度导致了人审美趣味的变态,作者创造这个女权的国度,就是要让男子对被他们压抑的广大女性在男权社会的生存状态有进一步深刻的了解,这也是对男权主义的一种挑战。
  作者对“男尊女卑”保护下的诸多不平现象进行了抨击,对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男子却可“三妻四妾”的行为表示出极大的愤慨,两面国里的强盗的妻子理直气壮的对想纳妾的丈夫说道“假如我要讨个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欢喜?”“这真是强盗行为,已该碎尸万段,你还只想置妾,那里有个忠恕之道!”这是女子对纳妾男人的教训,打在大盗身上的二十大板即是对男女贞操两面标准的警醒和直接鞭挞,包含了男女平等的思想萌芽。但纳妾在当时是一个广泛存在的事实,作者对它尽管有激烈的批评,却不像对待缠足那样态度明确。
  《镜花缘》诸多奇女子聚集,显示出女子杰出的才华和入世之才,她们追求女性独立、平等的地位,要求社会发现女性、重视女性,是继《红楼梦》之后女性意识的又一次高扬,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从未有过的新声。
  史梅,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