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史记》所体现出的情感倾向

作者:张文华




  司马迁通过《史记》肯定与赞扬了抗争强暴的精神,表达了他对汉武帝为代表的封建专制不肯屈服的信念。司马迁既以修《史记》作为与丑恶现实的抗争,于是就不能不在《史记》中表现出他的爱憎,他的理想追求,这是《史记》成为“无韵之《离骚》”的一个重要方面。
  一、司马迁对汉武帝本人及其所代表的刘氏王朝的抨击与揭露,直接表达了与封建专制强权英勇抗争的信念。
  汉武帝与西汉封建王朝,是司马迁当时抗争的主要对象,《史记》“不虚美、不掩恶”,首先体现在对汉武帝这样的本朝统治者身上。在司马迁笔下,汉武帝的曾祖父刘邦,本是一个无赖,其祖父汉文帝并非刘邦、吕后所选定的继承人,他能当上皇帝,实在是十分偶然的机遇,是平定诸吕后,周勃等人一番讨论决定的。既然汉文帝做皇帝是如此偶然,那么,汉武帝当然没有什么可以吹嘘的“天命”可言了。司马迁还指出汉武帝的父亲汉景帝本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宁肯让忠心保国的晁错屈死,这就是封建专制的丑恶事实。至于司马迁笔下汉武帝本人,更是刚愎自用的典型人物,当时许多丑恶的事实都与这位皇帝有直接关系。《史记》记载了汉武帝封禅求仙的种种表演,揭露了这个专横、残暴的封建君主的自私目的和丑恶灵魂。
  二、司马迁敢于歌颂刘氏王朝统治者的对立面,寄托了不畏强权、不肯屈服的信念。
  项羽就是司马迁所歌颂的刘氏王朝的主要政治对手。司马迁在项羽身上,寄托了不少自己的感情,《项羽本纪》是《史记》中写得最为出色的篇章之一。《本纪》一般是写帝王,司马迁将项羽列入《本纪》显然认为项羽本来也可以做皇帝,只不过在战争中失利,将皇帝让给了老谋深算的刘邦。在刘氏王朝已经坐稳了天下的情况下,司马迁列刘氏王朝的对立面项羽为《本纪》中的人物,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行动。在司马迁笔下,项羽是敢于抗争强暴的英雄。项羽认为“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这是司马迁对他所喜爱的英雄的赞赏。少年时代的项羽面对“威震四海”的强权暴君秦始皇偏敢说:“彼可取而代也。”胸怀大志的项羽在钜鹿之役中,破釜沉舟,一以当十,大破秦军,脱颖而出。司马迁描写钜鹿之役的过程,肯定了项羽在推翻秦王朝的历史中所起的重大作用。然而英勇善战的项羽因为刚愎自用而终于兵败垓下,司马迁写“霸王别姬”时颇带感情色彩:项羽慷慨悲歌,已无可奈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在这已经日暮途穷,必败无疑的情况下,司马迁偏偏写项羽力战追兵,三次获胜的细节,以寄托对英雄人物的向往之情。在司马迁看来,战争的胜负固然是不可改变的,然而,战士的精神却是值得珍视的。项羽自以为是“天之亡我”,偏又不甘俯首听命于天,要与汉军拼死较量,实际是以人力抗击天命。天命难违,项羽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可是,项羽能够奋战到底而不屈服,这又不能不说是浩气长存。刘邦可以砍下项羽的头颅,结束项羽的生命,但他不能消灭项羽的英雄气概和斗争精神。项羽败了,但他虽败犹荣,到底赢得了英雄的一生。司马迁这样写项羽,实际是在写他自己。汉武帝可以迫害司马迁,可以施以宫刑的淫威,可以压上“中书令”这样具有侮辱性的官职,可是,他不能征服司马迁那不甘屈服的精神。项羽兵败,司马迁受辱,这都是“天命”对人生的考验,人的生命力不在于在“天命”的压抑下苟且偷生,而在于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项羽敢与刘邦争天下,司马迁也敢于同汉武帝论是非,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与书斋里冥思苦想的天才哲人,原来“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项羽本纪》写得如此精彩,这也是司马迁的一种抗争,而且是更有深远意义的一种抗争。
  三、司马迁在《史记》中还写了一大批敢于与强暴抗争的历史人物,赞扬了他们以生命抗强权的精神,以加强他那不甘屈服的信念。
  人们熟知的《刺客列传》,是《史记》中匠心独具的篇章,在中国的历代“正史”中,只有《史记》有这样一个独立的篇章,刺客大都出身下贱,但是,他们都有豪爽的气度,非凡的胆识,尤其都有敢与强暴者同归于尽的抗争精神,因此,司马迁对这些“刺客”充满了感情,每一位刺客的一生都令人荡气回肠。在这些不惜以生命来抗击现实的刺客面前,一切“英雄”、“霸主”都相形见绌。如豫让,因为受智伯之恩,在智伯被赵襄子消灭后,发誓刺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他先“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行刺未遂,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为了达到行刺赵襄子的目的,他奋不顾身。赵襄子在首次抓获豫让后赦免了他,因为尊重他是个“义士”。然而,赵襄子并不知道豫让所以如此,并非仅仅为了一个“义”字,而是在于智伯对豫让个人人权的尊重,对豫让人格尊严的维护。所谓“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司马迁热烈的歌颂了豫让以生命捍卫信仰的伟大情操。豫让与赵襄子的对抗是一种悲剧,是人生与命运、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司马迁用历史叙述的手法巧妙地展示了这一深刻的命题,用刺客这昙花一现的争斗,来表示他那不肯屈服的志向。司马迁写刺客与强权的抗争,充满了自己内心追求的热烈情感,充分表现了司马迁的精神寄托。
  司马迁通过《史记》对怀才不遇者或忍辱负重者寄予同情,给予肯定,同时,对趋炎附势者或为虎作伥者给以批判与抨击。
  司马迁通过《史记》表示了自己的爱憎,那些怀才不遇或身受屈辱的士人是他最为同情的对象。孔夫子周游列国,处处碰壁,自己也说:“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然而,司马迁偏要给予最高的评价:“可谓至圣矣!”屈原的生平事迹,更与司马迁多少有些类似,司马迁因为直笔修史,得罪汉武帝而受宫刑;屈原因为犯颜直谏,得罪了楚怀王而遭放逐,所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有屈原行吟江滨与渔父的问答,这实际是司马迁内心的自我表白:“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吾闻之,新沐着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这是天才哲人在理想与现实碰撞时的内心搏动,是人与非人在思想境界中的反复缠绕。伟大的抱负,高尚的情操,并不为权贵所理解,披发行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成了探索者自己为自己设置的陷阱。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人生课题,封建专制的野蛮镇压,就这样痛苦的折磨着天才哲人那不肯屈服的心。屈原找不到答案,跳汨罗江死了,但他那伟大的心又在司马迁胸中继续跳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没有走完的道路,司马迁在继续行走。这是一种命运的悲剧,也是一种传统的力量。历史上的屈原与现实中的司马迁浑然一体,形成强烈的主观情感。
  《史记》的客观叙述过程中深隐着作者复杂的人生体验,凝聚着作者的主观情感。这其中最重要的情感之一是对忍辱负重者的肯定。《淮阴侯列传》中的韩信就是个处处受辱,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英雄。他在击败项羽、夺取天下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却作为异姓王为刘邦所杀,司马迁为之愤愤不平。韩信能够将受辱作为自己前进的动力,这是司马迁特别看重的品格,忍辱负重,这本是中国历代思想家的共同认识,司马迁的人生遭际,使他认识得尤其深刻。
  另一方面正因为对忍辱负重者的肯定,司马迁对于趋炎附势、为虎作伥者的批判与抨击就十分尖刻。例如李斯,司马迁对李斯是鄙视的,因为李斯所奉行的是一种老鼠哲学。于是,李斯如老鼠一样,一生为寻求一个安乐窝而奋斗。为了取得高官厚禄,他尽量迎合专制独裁者,帮助秦始皇焚书坑儒,推行暴政,不断做出妒贤害能之事。韩非与李斯同为荀子学生,才能可能高于李斯,始皇曾想重用韩非,李斯立即构陷,实际是亲手杀害了老同学。李斯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终于听信赵高,参加了政变集团。胡亥当上皇帝,李斯继续当丞相,然而,害人终害己,李斯终于和赵高又发生了争夺权力的斗争,被赵高构陷,“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他一生奉行老鼠哲学,结果被别人当作老鼠打掉了。司马迁对这个甘心做统治者鹰犬、奉行老鼠哲学的人一点也不同情。
  司马迁用诗人的情感,诗人的笔力,诗人的独特想象,抨击那个丑恶的封建专制的现实,而代之以对正义的向往,对理想的追求,对抗争的肯定,这是司马迁用自己的生活道路写成的诗。虽然没有诗的形式,却充满了诗的动人力量。所以,《史记》能够感人至深的原因,在于它的字里行间,原来饱含着诗人的热情。
  
  张文华,内蒙古包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与艺术设计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