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登幽州台歌》中的盛唐气象

作者:徐 莉




  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这首短诗,寥寥数语,由于深刻的表现了诗人怀才不遇,寂寞无聊的情绪与生命的悲剧意识,并在另一个角度昭示了新一代知识分子在人格精神上的自立成熟,预示着更加伟大的新的艺术审美理想的确立,直启暴雨般丰沛而壮观的盛唐气度,因而成为历来传诵的名篇。
  或许是受异族文化和皇室遗风的影响,唐代儒生的理想人格并不是那种只会吟诗作画的谦谦君子风度,而是出经入史,饱读诗书,集文韬武略于一身,陈子昂就是这样一位诗书儒养下的豪侠之士。他从小“奇杰过人”,“驰侠使气”。据载,子昂初到京师,以千缗市胡琴,引起众人惊异。次日集会,他又当众击碎此琴,并趁机散发文稿,“一日之内,声华溢都”,一副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概,这种气概恐怕也只有唐人做得出,只有像陈子昂这样勇于自新自立的人做得出。
  陈子昂就是这样一位具有极强政治见识和政治抱负的文人。他直言敢谏,对武后朝的不少弊政,常常提出批评意见,不为武则天采纳,并曾一度因“逆党”株连而下狱。他的政治抱负不能实现,反而受到打击,这令他心情时常处于极度苦闷中。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契丹攻陷营州,陈子昂担任武攸宜幕府参谋,随同出征,武攸宜为人轻率,少谋略,因而战争中节节败退,他几次直言相劝,武不听,反把他降为军曹,诗人眼看报国宏愿成为泡影,登上蓟北楼,慷慨悲歌,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里古人是指古代那些能举贤与能,礼贤下士的贤君明主;来者指后来的贤明君主。作者登高望远,视通万里,思接古今,对像战国时燕昭王礼遇乐毅、郭魄;燕太子丹礼遇田光等历史事迹无限钦慕。但是像燕昭王那样前代的贤君已经不复可见,后来的贤明之王自己又来不及见到,他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时不我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积极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与生命的悲剧意识极其矛盾的交织在他内心,当他登台远眺时,只见茫茫宇宙,天长地久,亘古悠远,深感自身如一芥尘埃般微渺,生命的短促与功业的未就交错,从而引发了他内心深处一种深广无边不可诉说的孤单寂寞,不觉悲从中来,禁不住怆然流泪了。这是一声巨人的长泣,也是一曲巨人的悲吟,更是一首巨人的高歌。它悲壮悲凉却不凄凉颓废,反从一份深长的悲寂中涌出一股厚积薄发的力量与气度,让人感到一份沉潜的力量与震动。孤单寂寞是旧社会许多怀才不遇人士所共有的独特人生体验与生命意识,因而能超越时空获得广泛的共鸣。不过,陈子昂这一声横绝出世的寂寞悲吟,在此时此境却有特别的意蕴,这是一种生命存在本身的寂寞,这也是经冬历寒如春水般将要喷涌而出的初唐文士所特有的寂寞与抱负,它是初唐文人走向人格精神独立的成熟标识。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也独具特色,在初唐文坛诗苑中,如果我们把“四杰”比作急先锋,把刘希夷、张若虚比做左右偏将,那么中军全帅,就非陈子昂莫属了。虽然在审美创造上,初唐“四杰”的诗中已开始出现一种壮大的气势,有一种慷慨悲凉的感人力量,刘希夷、张若虚也开创了诗歌的兴象玲珑的意境美,在一定程度上已大大拓展了诗歌创作视野,大胆搅动了诗坛,扭转了六朝骈俪绮靡文风,但那毕竟只属于积极的尝试和朦胧探索阶段,而陈子昂不仅有更加自觉的否定精神,明确标举“风骨”,倡导“兴寄”,以回归反魏“复古”途径来实现超越两晋的革新目的,而且自觉付诸实践,这首《登幽州台歌》就是他自觉理论的有力实践。
  这首诗境界宏伟开阔,苍茫遒劲,语言苍劲奔放,一扫六朝诗歌的绮丽脂粉气,极具表现力,诗上两句俯仰古今,写时间之绵长;第三句登楼远眺,写空间辽阔,“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诗人独立苍茫宇宙,宇宙无穷,天地不尽,人生惟余一芥。有与无,虚与实交织在这样广阔无垠的苍茫背景中,表现了诗人极度的孤单寂寞,悲哀苦闷之情,两相映照,慷慨悲哀,分外动人。读这首诗时,我们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北方原野茫茫广阔的图景,而在这图景面前,毅然兀立着一位胸怀大志却报国无门而寂寞悲伤的诗人形象。诗人这份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寂寞,是一种生命存在本身本真的寂寞,是一份有待升华与超越的无法消除的生命悲剧意识,这份独特的人生体验难以道明,无法宣泄的潜藏在我们许多人内心,陈子昂以巨人的胸怀道出了这一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长叹,不仅获得了对自身生命的超越与升华,而且赢得了极其广泛的共鸣,因而我们深深为之激动着,从而也获得了一份与六朝以来不同的雄浑阔大的审美意蕴美。
  这首诗在用辞造语方面,采用长短参差的楚辞体句式,不讲规范的格律,不求严整的对仗,颇有几分杂文的意味,且音节抑扬变化,互相配合,毫无六朝以来四六骈俪声律的形式束缚,我们似乎可以隐隐窥见其中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的萌发,它在一定程度上或许也启迪了唐中期韩柳倡导的古文运动。难怪金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写到“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极度褒扬了开盛唐诗歌气象的一代宗师陈子昂。
  历经生活坎坷和历史磨难的陈子昂,由万象更新的初唐向恢宏开阔的盛唐远望,面对浩渺的历史和无穷的江河,一种社会责任感和生命的悲剧意识极其凝重地交织在一起,他感叹着,升华着……这咏叹标志着更有作为的新一代知识分子在人格精神上的成熟,这升华也预示着更加伟大的新艺术创作在审美理想上的确立。
  “楚塞三湖接,荆门九派通”,正如我们可以通过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那神秘自信的微笑,眺望盛唐精神一样,我们也可以自信的借助陈子昂这慷慨的一曲悲歌一声浩叹而展望盛唐气象。
  徐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教育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