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地方志 作者:周迅


第一节 千峰竞秀的史地杂著



  秦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它在统一全国之后,只维持了短短的十几年,没有来得及留下什么重要著作。但是秦在实现统一的过程中,无疑要收集大量各国的图书文档,以备治理天下参考。公元前206年,汉高祖刘邦占领了秦国都城咸阳,其他将领争着分取金银财帛,只有丞相萧何急忙先去接收秦朝王室官府的图籍,其中就包括秦代积累的有关各地的材料。因此,刘邦得以详细地知道天下的关塞险要,户口多少,兵力强弱和民众的疾苦,为他最后战胜项羽夺取天下作了必要的准备。

  待到国家稳定了,汉朝政府随即命令全国各地,将记载经济、贡赋等情况的“计书”和记载山川、风俗的“郡国地志”上报给太史。据《隋书·经籍志》记载,到汉武帝时:“计书既上太史,郡国地志固亦在焉。”太史那里的资料已经相当齐全。这是全国各地要统一向中央汇送本地资料的最早的历史记载。

  统一的局面,充足的资料,以及中央集权政府对全国加强行政管理的需要,为编写全国地理志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西汉成帝时,宰相张禹曾命令他的部下朱赣调查全国的风俗,编成《地理志》一书,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东汉末年,担任兰台令史的班固,利用兰台(汉代宫廷收藏图书档案的处所)的图籍,吸收朱赣等人的成果,写成《汉书·地理志》。这是班固所著的西汉史《汉书》中的一篇,是我国第一部以一朝一代的疆域和政区为纲编写的地理总志。它不再像以前的《山海经》、《禹贡》一类古地理书那样以自然的山河划分区域,而是在简述西汉以前疆域的沿革和九州的概况以后,以主要的笔墨,按照西汉的行政区划,分别叙述每一地区的户口、山脉、河流、关塞、祠庙、物产等。它条理清楚,材料翔实,是我国地理学著作中一部划时代的代表作,成为以后历代编写“正史”地理志的典范。 由于《汉书·地理志》只限于记述地理,不包含人文、社会方面的内容,所以它还不等于地方志中的全国总志,但是它为以后编修全国总志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此后,全国性的地理志还有一些,如东汉应劭的《十三州记》、北魏阚〔kan看〕骃的《十三州志》、晋代的《太康地志》、陈朝顾野王的《舆地志》等,不过它们的影响都不及《汉书·地理志》,而且都失传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种,是晋代挚虞编的《畿服经》,据《隋书·经籍志》介绍,此书有170卷。它除了和《汉书·地理志》一样地记载地理、风俗外,还记载了“先贤旧好”,开创了地志记述人物的先例,这就向兼记史地的地方志靠拢了一步。有人就根据这一点,认为《畿服经》已经是地方志的雏型了。

  除了全国性的地理志以外,各种地区性的史地杂著应运而生。它们以一郡一县为记叙对象,内容多样,体裁各别。归纳起来,大致可分三大类:一类是地理书,一类是地方史,一类是人物志。

  地理书基本上是先秦地理书的承续,数量最多的是地记,也称为地志。如东汉王褒的《云阳记》(陕西三原)、李尤的《蜀记》(四川)、陈术的《益州记》(四川)、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几种《荆州记》(湖北)等。它们一般只记载疆域、山川、道里、物产、风俗,少数已注意到记录历史典故、古迹和传说。地记不是奉命编写的官方材料,它们的作者多出身于当地的世家大族,或者曾在当地做官,和地方豪族有密切的交往。这些作者自身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对当地有感情,有细致的观察,为了给地方豪族增光,还往往借地记夸耀乡里的富盛,风光的幽美,因此写来文笔流畅,生动如见。如南朝宋人盛弘之的《荆州记》,记长江三峡的奇丽景色:

  “三峡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崖叠嶂,隐天蔽日。 自非停午夜分,不见日月。……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一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夏之时,则素湍绿潭,迥清倒影,绝巘多生柽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莹峻茂,良多雅趣。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清远,空岫传响,哀转九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一声泪沾裳。’”

  “宜都西陵峡中有黄牛山,江湍纡回,途经信宿,犹望见之。行者语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日三暮,黄牛如故。’”(引自《艺文类聚》卷七)

  地记、地志中,有一些只记录一个地区的某一个方面。如《庐山记》、《汉水记》、《湘中山水记》专记山水;《诸番风俗记》专记风俗;《洛阳伽蓝记》专记寺庙;《交州异物志》、《凉州异物志》、《南方草木状》专记物产,等等。它们可以说是后来专志的先驱。

  专门记载都市情况的称为都邑簿。都邑簿中只有东汉的《三辅黄图》还能看到后人的辑本。“三辅”是汉代长安附近的京兆尹、左冯〔ping凭〕翊、右扶风三个政区,相当于现在的西安、咸阳一带。它们从三个方向夹辅京师长安,所以合称“三辅”。《三辅黄图》本来有图有文,后来只剩下一些被别的著作引用过的文字,可以看出它记载了长安地区的沿革、城池、苑囿、台榭、太学、祠庙、街市、楼观、官署、仓库、厩圈、桥梁、陵墓等,也记载了一些当地的风俗。后世修都邑志,往往以它作蓝本。都邑簿显然是后世都邑志的先声。

  图经实际上也是地志一类,不过它是从古地图演变而来的。

  秦汉以后,绘制地图的技术更趋成熟。为了表达更复杂的内容,有的地图更附有文字说明。《汉书·地理志》中,就有两处引了《秦地图》的文字。1973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西汉墓中,出土三幅西汉初年的地图,一幅地形图,一幅驻军图,一幅城邑图。画的主要是汉初所封的长沙国的南部,即今湘江上游潇水流域一带。这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以实测为基础绘制的地图。这三幅用途不同的图,图例统一,比例大致适当,图上不仅有山脉河流的名称,还有居民户数的统计。小小的长沙国拥有这样相当不错的地图,由此可以推想汉初制图用图的一般水平。汉朝宫廷中更是收藏了大量地图。西晋的裴秀,是我国杰出的地图学家。他在晋初做过尚书令,佐理国家军政,由于职务关系,就曾看到过国家收存的大批汉代地图。不过裴秀对这些地图的准确性很不满意,他经过认真考订,编成了我国的也是世界的第一部历史地图集——《禹贡地图集》,同时总结前人的经验,创立了一套科学的绘制地图的理论,成为我国传统地图学的创始人。

  随着地图的应用领域不断拓宽,一部分地图根据需要,注释的文字越来越详细,渐渐形成了一种有图有说的新体裁,这就是图经。目前知道的最早的图经,是东汉的《巴郡图经》。东汉的巴郡在今重庆市南的巴县一带。《巴郡图经》的图早已没有了,只保留了被晋代《华阳国志》引述的一段文字。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郡太守但望在东汉永兴二年(公元154年)上疏说:“谨按《巴郡图经》,境界南北四千,东西五千,周万余里。属县十四,盐铁五官,各有丞史。户四十六万四千七百八十,口百八十七万五千五百三十五。远县去郡千二百至千五百里,乡亭去县,或三四百,或及千里……。”但望认为巴郡面积太大,管理非常困难,官吏休假探亲,来回几千里,一年也回不来;发生了盗贼,捕盗的人要十天才能赶到出事地点,盗贼早已逃之夭夭。所以,他建议将巴郡分成两个郡。从但望的语气推想,“图经”一定是中央政府很熟悉并且可以引以为据的官方资料。既然地处偏远的巴郡有图经,其他各郡想必也有。境界、属县、盐铁之类官员的设置、户口的多少和道里的远近,都是当时图经记载的重要内容。只因它是由官吏编纂的,主要供政府参考,在社会上很少流传,所以我们今天对它的了解只有这一些。

  以记述地方人物为主的著作称为“郡书”。先秦的典籍中虽然有许多生动的人物故事,却并没有人物传记专书。实行郡县制以后,地方官都由中央派遣,为了解决官吏的来源,必须有一套选拔人才的办法。汉代主要采用“察举制”,由地方官吏定期或不定期地向中央推荐品德好或学问好的人,有“孝廉”、“贤良方正”、“秀才”(后来避刘秀名改称“茂才”)、“明经”等等名目。魏晋南北朝则实行“九品中正制”,在州郡设立大、小中正官。中正官由当地有“声望”的人担任。他们根据乡党的评论选拔优秀人才,将选出的人才按才能高低分为九品,上报中央,由吏部授予官职。这两种办法都是以舆论的“公议”为基础的,这就推动了社会上评议人物的风气,从而推动了传记的发展。

  从西汉末年开始,地方上的豪族势力逐渐强盛起来,尤其到魏晋南北朝,形成了门阀制度。所谓“门阀”,就是历代相传的名门贵室。他们在地方上有权有势,声势大,关系多,评论和推荐人物的大权都垄断在他们手里。这些世家大族为了不断扩大本族的影响,巩固本族在地方上的特权,竞相编写地方人物传记,以标榜自己的门第高贵,夸耀本族的人才出众,于是“郡书”风行一时。东汉光武帝刘秀做了皇帝以后,为了表彰他家乡的人物,下令编纂《南阳风俗传》,一般认为这是编写郡书的开始。此后,如东汉有《陈留耆旧传》、《巴蜀耆旧传》等;三国时有《汝南先贤传》、《会稽先贤传》、《吴先贤传》等;魏晋时期有《益部耆旧传》、《山阳耆旧传》、《蜀后贤传》、《会稽后贤传》、《幽州古今人物志》等。后世地方志都用专卷记载一方人物的事迹,可以说是起源于此。唐代刘知几曾批评当时郡书的通病是“矜其乡贤,美其邦族”,炫耀本地本族的人物,只说好不说坏。这种风气也对后世地方志的人物志有一定的影响。

  地方史则是古代国别史的发展,以记述一个地区的历史为主。现在知道的,如江苏、浙江地区有东汉的《越绝书》及其后的《吴越春秋》;四川地区从西汉到晋代先后有10来种《蜀本纪》、《蜀王本纪》,还有东晋常璩〔qu瞿〕的《华阳国志》等。

  秦汉魏晋南北朝的史地杂述,大多已经失传了,现在还可以知道书名的不过100多种。这百多种著作,涉及今天的18个省区。其中记述四川的有《蜀记》、《蜀志》等十几种,仅晋人记述名城洛阳的就有《洛阳记》等六种,由此我们可以遥想当年此类著作的兴旺景象。从整体来看,撰述者的笔已经涉及了地理和历史、自然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这就为综合性地方志的出现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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