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寻找人与鸟通行的语言

作者:潘 晴











  像所有成功的人一样,谭盾和徐冰都是大忙人,以至于在美国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圣诞节也不休息。所以当谭盾邀请我在圣诞夜去听他的一个小型的彩排,我很惊叹于他不息的工作热情。谭盾的家人已去了温暖的加州度假,而他却为了赶与张艺谋将要共同合作的大型歌剧《秦始皇》的音乐,独自留在寒冷的纽约作曲。“孤独,才能激发好的创作。”他调侃地说。当我走进音乐厅时,看见徐冰也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彩排,不时地和谭盾在谈着什么。我才知道徐冰原来也是不过圣诞节的。他和谭盾一样,都是一年中有大半年在世界各地跑,所以他们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我觉得能够同时见到这两位虽在不同领域但都极富有创意的当代艺术家,机会难得,很想听听他们对于对方作品的想法,所以我坚持彩排后去咖啡馆坐坐。于是我们映着窗外节日的灯火,随便聊起来。
  
  鸟语与鸟乐
  
  潘晴(以下简称潘):谭盾,听说您受了鸟的启发,为香港中乐团谱写了一个鸟的乐曲,能不能具体谈谈是怎么回事?
  谭盾(以下简称谭):因为当时禽流感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大家都是谈鸟就变色。其实,鸟是很可爱的。它们对人类文明史的演进有很多影响,曾经是诗人、艺术家和音乐家的一面镜子,也对艺术家们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当时觉得我的《鸟乐》由香港中乐团演奏,是因为他们的指挥和团长阎慧昌先生对新的创作形式和理念非常支持,使得中国的民乐永远能够保持它的创造活力。我于是想与香港中乐团做一个行为艺术的作品。
  徐冰(以下简称徐):音乐的行为艺术?那很有意思啊,具体说说。
  谭:鸟是很好的艺术家。(笑)我把,5只不同种类的鸟挂在香港中乐团周围,让自然的音乐与人文的音乐对话。我先让乐师们听鸟叫,让他们感受这种来自于大自然的音乐。然后我再要求乐师们根据鸟鸣给予的启发弹奏他们的乐器。中国的一些民族乐器可以发出动听的动物主声,听起来和鸟声呼应自如。鸟对此很有反应,乐队一起就特別兴奋,发出不同的声音来,真是与乐器在对话。这种动物的语言和人的语言之间的对话很有趣。在开始排练之前,香港的动物保护协会来找我们,要求先听听香港中乐团的各种器乐声,怕鸟听了会受惊或受到伤害。结果,演奏的效果是鸟听了民乐器反而特别高兴,有说有唱,所以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士看到了也很满意,同意了这次人与鸟的行为艺术。另外,我的整个乐章都是用哑语来指挥的。
  徐:哑语?那么这和传统意义上的指挥有什么不同?
  谭:鸟是即兴的。乐队的演奏也是即兴的。指挥的哑语可在力度、速度和声音的形状及人与鸟的对话风格上进行有效的控制。
  徐:民乐是否比西洋音乐更仿生,就是更能模仿动物发出的声音?
  谭:中国民乐的起源比西方音乐的起源要早很多,所以和我们的象形文字有相通之处。它们的确有很多是从模仿动物的声音开始发展而来的。以前我做了一个歌剧《马可·波罗》,是由两个并行的歌剧组成,一个歌剧是讲马可·波罗从意大利到中国的探险,另一个是讲人的灵魂从过去到未来的旅程。歌剧中的合唱主要表现了从第三者的眼光里看人类的过去和未来,其实是一个很宿命的题材。当时我就和导演谈了两天,讨论这个合唱应当怎样处理。最后我突然想到,如果把所有的合唱队员做成鸟的这个角色便能映射这个主题。因为鸟是在天空中飞翔的,它们俯视世界。鸟给人的感觉是自由的,同时也是永恒的象征,不受人为的年代限制。那是十年前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以鸟来作为人类信息的載体,很恰当。鸟对我的音乐的构思一直很有触动。
  潘:徐冰,您也做过一件关于鸟和文字的作品,非常美,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您最初是怎么构思这件作品的呢?
  徐:这件作品的基本的想法是这样:在地上摆着一片汉字,这片文丰是字典上摘选下来的对“鸟”字的解释,其实就是对鸟的定义。例如鸟是动物的一类,温血、卵生、用肺呼吸,全身有羽毛,后肢能行走,前肢演化成为翼能飞。就这么一个概念。那么你会觉得这个概念和刚才谭盾谈到的对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定义给你的感觉是这鸟就根本不能飞。它把鸟解体了,把鸟完全看成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如同是试验室里的标本。我想把一个概念的鸟恢复成一个真实的鸟,一个有形体的鸟。这个展厅正好有个窗户,所以这群鸟是向窗口的方向飞去。这个“恢复”过程就是从简体宇的鸟到繁体字的鸟,然后到楷书的鸟,再到隶书的鸟,那也就是汉代的鸟转化到篆书的鸟,那就更早了,最后就是象形文字的鸟。这些“鸟”五彩缤纷,所以灯光一打呢,里面好像发光似的,有点神话演义的感觉。所以这件作品在我的作品里可能是属于视觉上最漂亮的了。你看它的质感,就好像是儿童的玩具。
  谭:我看到徐冰的这件作品时是在日本的Mori博物馆。因为我是搞音乐的人,所以当我看到那件作品时,我就觉得它有乐声。在徐冰的作品里,我看到了飞翔的音乐和意念。这很浪漫,很感动人。所以当时在整个展场里这是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作品。
  徐:我的确也觉得这件作品有音乐感。为什么呢?因为文字发展的历史千年,有渐变的节奏,就有一种音乐的感觉。我做这件作品的初衷是想和JosephKosuth的作品有种对比。你们可能知道他的作品。Kosuth的代表作就是三把椅子。他把一把真实的椅子、一张椅子的照片和字典上对椅子的定义并列摆在一块儿作比较。这被认为是观念艺术的一个最经典的作品。那么我做这件作品,是要与Kosuth的那件作品有一个对话。只有咱们这个文化,才可以做这样的作品,才可以把观念的鸟和形象的鸟那么没有界限地混在一起。因为中国的文字是象形的,而西方的文字是记录声音的。东方的语言记录的不是鸟的声音,而是鸟的痕迹。说仓颉造字源于鸟兽的脚印。我对汉字象形性越来越有兴趣,从这儿可以摸到我们文化中最本质的部分。
  
  当代性存在于模糊的边界中
  
  谭:你们艺术家讨论的是写实和非写实,我们音乐家讨论的是有旋律和无旋律。我觉得今天我们在搞音乐时已经不再考虑写实和抽象、有调性和无调性、旋律性和非旋律性的问题了。相反,现在大家最关注的是寻找一种介乎于写实和非写实、有调和无调、有旋律和无旋律之间的音乐结构。我觉得视觉艺术家好像也在实践这个东西。但是大部分音乐理论家还是以传统的评价标准来看待当代作品,例如这个音乐是否有清楚的旋律。所以在我的鸟乐里,鸟是无调性的,所以这件作品体现了有调和无调的空间。新生婴儿的语言也是一样,是无调的,而是我们在他们的成长中教给他人为的旋律。所以我觉得鸟的声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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