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闲情偶拾五则

作者:人 邻











  一家人
  
  人和人怎么就成了一家人?这是非常奇怪的。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相互陌生的,他来自哪里?她来自哪里?他是谁?而她又是谁?但是他们就那样认识了,就那样将两个人的东西像蚂蚁搬家一样地搬在一间屋子里,成了恩恩怨怨的一家人。
  时间交织着重叠着开始了,纠缠着,难以分开彼此地开始了。干燥也湿润。
  后来,第三个人进入了他们的生活,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但是玥在是五个了,就像一个人的五根手指。
  世界,也许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大,只要有五个人就足够了。五个人的生活足以写满整个世界的白纸,五个人的忧伤和凄凉足以令整个世界灰暗,五个人的幸福和欢笑足以叫整个世界充满阳光。
  他们是在不同的时间来到这个尘世的,也会在不同的时间——离开这个尘世。一些大的灾难里,往往是全家人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位大哲学家说:死亡并非死者的不幸,不幸的是生者。我们见到了多少生离死别!这样的哲学家是可怕的,他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察看的。
  也许,最亲的人能够一起离开这个尘世,并不是悲哀。也许真的是这样。
  现在,我在写这篇文字,而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可能在上夜班,一个在另一处不知忙些什么,母亲和父亲孤寂地在家里看电视。
  我们幸福吗?
  我的一家,也正好是五个人。
  记住了什么
  其实,一个人从生到他的最后都是独自一人。我曾经在一篇小说的开头仿造了一句话:“人至死都是独自一人”,我觉得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有分量的话。但我是没有那么大分量的人,需要借助一个人。我没有把这句话送给哪个人,我只是虚构了一个人。有人问我,我说,那是一个古希腊人。那个时候的哲人,几乎把该说的有分量的话都说完了,以至于后来的人,哪怕是多大的人物的话,也都是显得轻飘飘的。也许除了这样的目的,我还想借助这样的方式,更沉重地体味我的人生之旅。
  每一个人最后究竟去了哪儿?有谁会关心。
  我们真的会忘了。需要忘记的事情可能比要记住的要更多一些。
  有时候一盆花可能是更容易给记住的。
  
  感激与宁静
  
  死亡的时间,也应该是感激的时间。我们应该感激我们得到了生命,不管苦难还是幸福。也因为有这样的诞生,我们才有可能体验到了我们从嗷嗷待哺到苍老的漫长旅程。
  是那些苦难叫我们更深地领悟了我们即将带走的孤寂的一生。幸福,也并不会叫我们更多地留恋人世,是那些幸福叫我们知道了那个幸福是多么地短暂和虚无。我们只是来过了,将要过去。将要和这个世界重新融和在一起,不分彼此,一直到我们再次偶然或者是必然地诞生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生命。
  那个人也许还会写下这样的句子:
  需要抚爱的,可以丢弃了。
  墙慢慢风化。
  门窗重新汲取水分,发芽,变绿。
  道路漂浮,变成尘土,
  一切呀!宁静,遥远。
  人生是无所谓苦难,也无所谓幸福的,只是时间进入了我们,然后流逝,一直到苍老、消失。
  因此死亡也应该是宁静的,甚至是有些美感,虚无飘渺的美感。那些结束生命的绳子,应该结成蝴蝶一样,轻盈飞舞。甚至是没有一丝风,它们自己也会那样,轻盈地,没有一丝尘土地飞舞。
  
  透明的夜晚
  
  天很快黑透,透明,满手。这样的黑暗,月光异样,甚至是怪异的,真让人远离了尘世,心里极静,什么也不愿想,只微微听一边的水声。月光,水声,这样情境,竟然叫人想起某种感受,所谓的悲欣交集吧。
  想那个不为自己的悲欣而悲欣的人。
  也想起那个内心炽烈而只是淡漠地转身离开的人。
  
  芥子
  
  古时候有一位国王,他下令让人为自己写一部历史。一部十卷本的历史写完了,国王不满意。压缩为五卷本,国王还是不满意。他最后的历史缩写为“他诞生、生活、死亡”。
  这个国王是一粒伟大的芥子。我们是应该仰望这位国王,他是一个真正的智者。而同时我们也应该再次读一个古老的故事,这个故事记载在《犹太教法典》里:
  一天智者科尼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在种角豆树。于是他问那人:“这树多少年后才能结果?”
  那人回答:“七十年。”
  智者又问:“你相信,你还能活七十年吗?”
  那人答道:“我在世上见过角豆树,像前人为我栽树一样,我也想为我的后人栽树。过去有人为我劳动,为什么我不该为未来劳动呢?”
  我们是芥子,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带着自己的秘密使命来到这个世上的。也许我们都可以无畏地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他诞生、生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