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天才与忧郁
作者:赵鑫珊
忧郁大致上分两大类:社会学性质的忧郁和哲学性质的忧郁。
当然问题是非常复杂的。忧郁是人的诸多种情绪的一种。恰如爱慕、愤怒和焦虑……是人的几种情绪。
忧郁是在外部环境的刺激作用下产生的,也可以是人体内部的某种生理变化的反映或表现。
脑科学界用了多种理论来解释忧郁。比如情绪的丘脑理论。科学家把丘脑切除后,情绪便会消失(包括忧郁)。
我要问:没有任何情绪(包括忧郁)的人,还是人吗?
孔子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这位哲人告诫我们要善于主动控制、把握情绪的“度”。哀,即哀怨、悲伤、悲哀、忧郁和伤感等。孔子认为,在人生中,哀是无法避免的,只是不要到“伤”的程度。在这里,“伤”有两层含义:
第一,不要发展成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
第二,不要悲哀到自杀的程度。
孔子很讲究一个“度”字,即凡事不要过度,要恰到好处。这就是中庸之道。中国古人很重视一条最高原则:“发乎情,止乎礼。”
这便是合情合理。忧郁也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不过度——这也是我区别天才和疯子的另一条准则。
忧郁和诗歌创作
通读中国文学史,得出一个印象:亡国之君,多有才艺。
为什么?因为他们遭受到创伤性事件,内心沮丧、悲伤、悲哀、忧郁,只好“以歌代哭”,借诗歌、音乐和绘画创作将郁积在心的有害能量发泄出来,否则便有可能成为重度忧郁症患者,精神崩溃,自杀风险较高。
亡国之君把忧郁转化成了创造力,也救了自己一命一当然,这种忧郁属于政治社会学性质。因为如果不发生家破人亡的恶性生活事件,他们就不会遭到忧郁的袭击,也就不会有他们的诗歌创作。
所以我说,大忧郁出诗人、出画家、出作曲家,甚至出天文学家、地质学家和数学家。当然忧郁也营养了哲学家。哲学教授没有得到大忧郁的营养,所以才没有成为哲学家。在哲学教授和哲学家之间并不能画等号,恰如中文系教授并不等于作家。
忧郁是条金丝线,它可以把如珠如玉似的、散落满地的千古绝唱一一串起,整理收拾。
如果把忧郁这种情绪或心境驱赶掉,那么,中国诗歌还能剩下什么?那可能就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乞丐形象。
在精神病患者那里,忧郁成了一种严重的疾病,成了不幸和灾难。
在天才这里。忧郁情绪成了审美对象。不仅自己,而且千百万人都能欣赏到他所创造的“忧郁的美”或“甜美的忧郁”。
这两者的差异是惊人的巨大。又涉及脑现象,是绝密中的绝密。不揭开盖子也是件好事。一个处处一目了然、一眼见底的世界是一个没有魅力的世界,不值得一过。
在魏文帝曹丕(187-226)身上,忧郁是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很到位,是介乎于常态与失常之间。
他做到了孔子所说的“哀而不伤”。
首先,他把忧郁这团心理能量转化成了千古绝唱,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所以它是积极的、向上的,富有创造性。
在忧郁袭来时,曹丕是主动的。精神病患者则是被动的。天才是驾驭忧郁,疯子是被忧郁驾驭,被重度忧郁症牵着鼻子走,所以人的整个形象遭到扭曲,成了病态,动弹不得,一事无成。
天才驾驭、控制忧郁,就像一位老农驾驭耕牛,叫牲口帮他在地里干活,有时也推磨。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这是曹丕的名句。只有八个汉字,说明他能从忧郁编织的大网中挣脱出来。这就是旷达。
人生几十年,都是暂时寄存在天地间,不必过度地忧伤、悲哀吧!这是自我解脱,退一步,不像精神病患者,戴着忧郁的墨镜去看人生世界的一切。
曹丕的忧郁是典型的哲学性质的忧郁。级别最高,深刻得很。因为是天地人这一基本生存框架引发出了他的根本忧郁。
不是具体的精神创伤性生活事件(如突然性交通事故失去亲人),而是抽象的天地人这一悲剧性的大构架造成了曹丕的忧郁:“漫漫秋长夜,烈烈北风凉。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
这里所指的故乡不是地理上的坐标概念,是精神故乡。即在倏忽万变的短暂人生中寻找安顿心灵的出路。
伴随这寻找的过程,便是忧郁。
曹丕的诗歌创作,都是受寻找的驱动。
欣赏中国古诗,要有淡淡忧郁心境。
18岁以前的我,因为内心没有苦闷和忧郁,对诗是无动于衷。1957年“反右”后,加上初恋失败,内心有了忧郁和苦闷,才同古诗发生了共鸣。奇怪的是,我还体验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忧郁的美,并波及了我看建筑、音乐、绘画、自然科学和哲学等广大领域:
“万里通秋雁,千峰共夕阳。”
大画家的忧郁和创造力
在东西方,没有一个大画家不是大忧郁的。
大忧郁,大天才;小忧郁,小天才;不忧郁,不天才。
正因为忧郁,他才去发泄、创作。
五代杨凝式的书法为苏轼推祟,被苏轼称为是“书之豪杰”。
因为他生在乱世,看不到出路而悲观、绝望、忧郁,于是便将所有的能量向艺术这个口子一股脑儿地释放、发泄。否则便有可能疯——重性忧郁症发作,最后走向自杀。
所以书法艺术创作于他是生与死的必要性,而不是什么事业、成就。这必要性正是人生使命感。它有强迫性症状。
北宋大画家郭熙又是一例。在《画论》中,他说,他画画是为了排解志意的“抑郁沉滞”,使胸中宽快、悦适。于是他把人之啼笑情状和大自然的山山水水都“布列于心中”。
布列是为了驱散抑郁或忧郁。
对于天才,抑郁或忧郁多半是与生俱来的。
他不是遭受到创伤性事件后(如“9·11”或中年丧妻等)才开始忧郁的。
他通过他的极度敏感的心灵,很早就预感到了宇宙时空大结构仿佛就是一座大牢房,自己被判了无期徒刑,要把牢底坐穿。于是,大孤独感、大忧郁感和大苦闷感便在心中油然而生。
往后,他的一生便是通过巨大、旺盛的创造力去冲决监牢的厚墙。他一生的创作在本质上是越狱逃跑,所以悲壮、悲愤得很。
大画家、大音乐家和大诗人……的每次创作都是一次悲壮的冲决或越狱行为。
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再加上一副手铐脚链。之后,又一次作出更大的冲决和越狱。他明知不会最后成功,逃不出去(这是人的命中注定),但并不绝望。按他的理解。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恰恰在于冲决和越狱逃跑过程本身。
越狱使人振奋、激昂、斗志昂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事情比越狱逃跑更富有刺激性的吗?
天才的格言是:我越狱,故我在。
所以说,天才的忧郁是积极向上的,健康的,搏斗的,格斗的,富有创造力的。
这样的大忧郁对他人是个鼓舞,是个感召。
赵松雪(1254-1322)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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