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我所知道的……

作者:沈昌文 张冠生











  沈昌文自谦并非知识分子,但因在文化出版界执役多年,知道一些事情,故号称“知识分子”。
  
  1950年底,上海人民出版社要在上海招收校对员,要求具有大学二年级的程度,我们几个同学就去了。考取之后,有人事干部找我谈话,说:你要到北京去,我们有十个名额是为北京代招的。这样,1951年3月24日,我就到了北京。十个人里边,其他九个都是正规大学出来的,就我一个是冒牌的,不正规的,勉强算是个大学生。
  所以,到了北京以后,我就按照非常正规的样子生活。我跟他们在一起,一起做校对,同时我还在继续自学俄语。为此,我又进了北京中苏友协的俄语夜校。那里跟我最要好的同学,是张治中的女儿,叫张素端,跟我非常熟,非常好。每隔一些天,就到她家里去一起补习俄语。他们家在新开路,那儿有一座小洋楼,是他们家的住宅。她会组织很多活动,每个礼拜六、礼拜天,她就组织一些学习俄语的活动。
  接下来,就到了“三反”、“五反”运动的时候了。在运动里,我比较积极,有点过于积极,第一次投入政治运动,很努力地参加。就这样,我的地位似乎不错了。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打击,又是一个运动。这个运动,在杨绛以后的小说里叫“洗澡”,我们当年叫“忠诚老实运动”。
  既然讲忠诚老实,就要交代历史。我又忠诚,又老实,我是全部交代,把我过去的历史全都交代了,包括解放前为老板造假账的事情,也全部都交代了。于是,人民出版社人事部门的领导说:这个人不适合再留在北京,要让他回到上海去,等于要辞退我了。那时候,我的心情非常悲哀,等于以往全部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时候,我的小聪明又起了一点作用。我俄语已经学得不错了,又翻译了一点俄语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到1954年,我又出了一本书,叫《出版物的成本核算》,搞出版的人不会俄语,会俄语的人谁也不懂那些出版的行话。我就在这个圈子里边嘛,我懂嘛!我又学了俄语,又学过会计,又在出版界工作,就把这本书翻译出版了。于是,我们的老领导王子野,包括范用,特别欣赏我,说:这个人不能走,他是工人阶级知识分子!这下子我的地位就高了。
  王子野不断地把我的东西推荐发表,而且在1954年8月份把我调去,做了他的秘书。我的地位更高了。接着,我又被评为“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这以后,就一帆风顺,没有再受过大的挫折。当然,被人批判是“白专道路”啦,去干校劳动改造啦,等等,那是有的。但是因为上边有保护伞了,就没有特别被打成问题特别严重的人物。
  过多少年后到“文革”的时候,批判林彪的“急用先学”,我跟人说过,其实我是最早“急用先学”的。我通过“急用先学”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没有底子呀,全靠这个帮我忙呀。
  我是当秘书的,领导明天要讨论什么问题,我头一天晚上要在图书馆里下工夫。这样,到了第二天,我就有所准备了。比如说,会上讨论某个问题,王子野问:哎呀,那个斯大林批判托洛茨基的时候那段话是怎么说的呀?我就告诉他,是怎么说怎么说的。王子野说:你连这都看过呀!我这边以微笑作答。其实,他是因为在延安的时候看的,时候长了,已经淡忘了。我是头天晚上才看的,因为他们要讨论嘛!我在图书馆里边下了工夫了。
  这样,我在人民出版社就站住了,算个骨干。这就开始了我的所谓出版生涯。过去是到了出版社工作,可是出版生涯还没有开始。
  当时,我的顶头上司是范用,因为他是总编室主任,我的编制是在总编室。我的业务是给出版社的领导当秘书。开头的时候,按编制来说,我的领导中,社长是胡绳,副社长是叶籁士,第三位是王子野。以后叶籁士调到了文改会,领导文字改革了。出版社的领导工作要加强,就从广东调来了一位大人物,叫曾彦修。开头胡绳还挂名,他名义上是社长,但是很少见他,我一共只见过他两三次。主要负责的就是曾彦修了,第二把手是王子野。
  曾彦修来了以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于是,又调了好多人来。我的领导里边又增加了一些人,我的服务对象阵容强大。应该说,有了这些著名人物的加入,我认为,五十年代里边,共产党最优秀的出版家当时都集中在社里了。社里有曾彦修、王子野、陈原,后来又有一位史枚,就是后来当《读书》杂志主编的先生。他的资格很老,据说他是胡绳的入党介绍人,或者胡绳是他的入党介绍人,我说不清楚。总之他和胡绳是同学,都是苏州人,是苏州中学的地下党。他当过上海的中共沪东区委书记,后来在上海被逮捕,逮捕后脱了党。以后他又到过新疆盛世才那里,资格非常老。这位老先生后来虽然是非党员,却是一位永远对很多事情都不买账的人物。
  顺便先说一句,我之所以到《读书》杂志,跟这位老先生也有关系。因为老先生们主编了一段时间的《读书》,发现他很倔,对谁都不买账。中宣部那些部长们他也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后来要找一个人,能够跟他协调的人,发现我跟他比较协调。不是他买我的账,是我听他的话。从他五十年代进入人民出版社开始,我做他的小助手。到“文革”时期去干校,我们两家又在一起,住得挨近,两家生活处得很好。我跟他很熟悉,他也一直认为我是“孺子可教也”。他还一直告诉我,要读什么书,读什么书。这是后话。
  我给出版社的领导当秘书,说是秘书,实际上什么事都做。比如说,王子野的太太生孩子。我就负责联系医院,然后把太太和他们的小女儿接出院,这类事情也是要做的。我忙得非常愉快,真是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中间,那真是如沐春风的感觉呀!因为他们整天谈论的都是学问,这是一帮很有学问的人,是共产党的出版界里边最有学问的人。他们集合在一起,我为他们服务,整天在他们身边,听他们高谈阔论,那是多好的感觉!
  1954年中,中央发了一个关于改进人民出版社工作的决定,里边当然首先强调,人民出版社要出版符合马列主义观点的书,可是也提出了很多新的工作思路。比如有一条,对人民出版社的人来说,是全新的,就是人民出版社可以用三联书店的名义出版“虽然尚有某些缺点,但有一定的用处的作品”。
  这样一来,我发觉,从这以后,三联书店出版的书籍是跟过去大不一样了。经过“文革”到现在,我敢说一句话,能站得住的书籍,大多是那些虽运用马列主义的观点而并不纯熟的著作。现在这些书还时常被人提到,那些运用得很纯熟的书,恐怕就很少有人再提了。
  为了这些书籍的出版,社领导经常要开会讨论。我每天伺候这些老人家开会,在旁边听他们讲很多话,这是我在出版方面的很重要的启蒙教育。比如,他们学习中央的文件后,要研究怎样领会,怎样贯彻落实。尤其是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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