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曾经与天一样高

作者:佚名











  在流行音乐中,人们惯于以为歌手的嗓音是天生的,这种“想当然”相当地普遍。事实上是,流行歌手的歌喉与其他任何声乐艺术一样,不仅是一种修炼的产物,还往往暗暗染上了他所习练的那一个人、那一个乐队、那一种音乐的诸多印记。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像张雨生的情形反倒是罕见的,他的嗓音明显得自澳大利亚乐队Air Supply的嫡传,他的音乐与Air Supply却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种足以匹敌女声的高音,惯于在险峻的刀锋处游走,当初曾引发了多少讶异。1988年,张雨生以一曲《我的未来不是梦》一举成名。记住,仅仅是一首歌,而不是一张唱片,张雨生便已经赢得了全台湾、甚至一部分大陆城市的广泛声誉。这时张雨生拥有的全部出版物,只是一张合辑里的两首歌: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一首《以为你都知道》。
  张雨生在高音区的高傲,掩盖了他嗓音中的缺陷。在AirSupply中这种缺陷是以另一个沙哑的中音来补足的,因为AirSupply本就是两个歌手:一个气冲云霄的希契科克,另一个中音弥散的拉塞尔。就是比起希契科克,张雨生仍然显得不足。他的声音刻板、生硬、缺乏音色上的变化和柔韧。这也就是为什么——往往是在与别人合唱的曲子,在叠罗汉般一层层拔高的高音炫技中,只唱一两句的张雨生反倒是最炫目的。《烈火青春》、《永远不回头》以及有一年的《奥林匹克风》,张雨生宛如高空特技般的声音像一匹野马驹从众声中穿出,那种效果真是惊人。
  在张雨生的初期生涯中,有意无意地,陈志远、翁孝良这一批当时台湾第一流的音乐制作师,把那种声音的高与人们感觉上、心理上、思想上的高串通起来,由此出现了非常有趣的歌曲设计,比如《和天一样高》、《没有不可能的事》、《天天想你》、《我喜欢疯狂》、《我学会飞翔》,也包括前面提及的一些,非常好玩。它们往往与“天”有关,或者关乎少年高渺的心事。在蓄谋的串通中,张雨生被设计成一个大男孩样,和着商人的精明和音乐人的聪明,他乘云踏风,一往无前,而蓄势爆发的最高音,往往会恰巧出现在“我要和天一样高”这样的“超人式”语句中。
  和天一样的张雨生,1997年因车祸陨命。流行音乐惯有追认烈士的陋习,而太多短命、非命的人,又一再地出现在这个行当中,按惯理,他们被涂抹成斗士的模样,而不管他们的死因是不是跟斗争有关。张雨生身后事也多少顺延了这个传统,他被描绘成一个不妥协的自由和真音乐的追求者。
  张雨生一直有他自己的梦倒是不假。当初他的《创作专辑》出来时,众多歌迷对这张专辑的感觉只能用疙里疙瘩形容。全部是他自己的作品,取代了前一张专辑《天天想你》的各大词曲名家的订制;不规则的叙事性旋律,取代了惯于盘旋而上的“被设计的张雨生”形象。此后,张雨生在被设计一一自我创作中摆荡,间隔性地推出《大海》(设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混合)、《卡拉oK?台北?我》(创作)、《还是朋友》(混合)。在被设计的专辑中,张雨生形象一如既往地醒目;而显示自我的专辑,他的面目却显得隐然不张。
  那个真实的张雨生是什么样子?这个事实一样地好玩而奇怪。如果拿着放大镜看,这是一个老态的、深具传统文人情趣的人,他有着寄情山水的隐情,尊老携幼的深情,逝水流年、人生如梦、静看天地与生命变化的幽情;而家国之思和“我就要转弯”的青春期阵痛,分别占据着他的一前一后。这又是一个对乐队音乐、中庸摇滚痴情的人,这种类型的音乐,加上张雨生学生仔般清嫩的高音,与这种情怀却是貌不合神也不合,他是形象与内心相背离的二面体。
  张雨生生了张娃娃脸,死的时候,32岁,却依然和九年前刚出来时一个模样。时间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并再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这是一个奇怪的案例,他停下了工业设计的大男孩形象,他一直倾心所描绘的自己的真实形象,却最终令人不辨。这是一个并没有完整说出自己的人,他还在调理着弦索,而我们所见的,将永远是他在调理弦索的这一个阶段了。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我每天都在乐器上调理弦索。”泰戈尔的这一句诗,放在张雨生身上,真是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