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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师与《护生画集》

作者:柯文辉











  子恺老人回忆:他随一公(弘一法师)去谒印光法师时,法师背后恭谨地侍立着一位青年,即是李圆净。后来他和我招呼,知道我正在和弘一法师合作《护生画集》,便把我认为道友,邀我到他家去。
  圆净本名荣祥,浙人,久居上海经商,患肺结核后皈依谛闲修净土,研究大乘经典。从子恺遗文推测,终年在50上下。除一公著作提到他之外,人与著作都被淡忘。
  一公护生已成自觉行为,1928年他乘船途中,见一老鸭关在笼里,十分可怜,便出资将鸭赎出,携归养在庙中。后来他请子恺为老鸭造像,收入《护生画集》第一册。
  《护生画集》原拟作二十四幅即出版,因圆净提出画集广为送发到日本等国,法师在致子恺信中说:“朽意以为若赠送日本各处者,则此画集更须大加整顿,非再需半年以上之力,不能编辑完美。否则恐贻笑邻邦,殊未可也。但李居士急欲出版,有迫不及待之势。朽意以为仅送国内之人阅览,则现在所编辑者可以用得。若欲赠送日本各处,非再画十数页,重新编辑不可。”
  他对这部画集所费心思不亚于写一部经书。有关编辑、版式、装订、用纸等方面的看法,对于出版工作、书籍艺术仍有参考价值。尤其是编撰态度上。
  1929年9月下旬,他住在温州江心寺,江心寺不通邮,信件要寄到温州城商店暂存,有便人带到法师下榻处,上海来信,下月才收到,每每误事。确定编辑《护生画集》之后,更怕邮件丢失,一公要圆净把画稿寄存邮局,自己去取。寄还也要过江进城亲手去办。他要求书稿往返皆一次寄出,减少失误。又嘱圆净莫用“论月”等别名,全写弘一,免邮局因多变而生疑。后来因自身多病体弱,嘱子恺去吴梦非处查询,若有艺术师范学校毕业生由沪来温州任教者,可指定其人专送。
  计划确定后,他又提出请马一浮翁作序,书面则由子恺画好,由法师自写,“因湛翁喜题深奥之名字,为常人所不解。于流布颇有妨碍。故改为朽人书写也”。(引文皆出自致圆净、子恺书信,不另注明)“至若题辞,乞湛翁为之,诗文皆可。但付印须在年内,湛翁能题就否,不可得而知也。去年晤湛翁,彼盛赞仁者青年好学,故仁者若向彼请求,或可允诺。附写一笺,往访时可持此纸。”“仁者往访湛翁,乞将画稿等带去,说明其格式。”时间在七时至七时半为宜,免马老外出。
  马老不负一公期望,及时作了序文,大概圆净的访谒很成功:
  华严家言心如工画师,能出一切象。此谓心犹画也。古佛偈云:“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相。此谓生亦画也。是故心生法生,文采彰矣。各正性命,变化见矣。智者观世间,如观画然。心有通蔽,画有胜劣,忧喜仁暴,惟其所取。今天下交言艺术思想进乎美善,而杀机方炽,人怀怨言,何其与美善远也。月臂大师与丰君子恺、李君圆净并深解艺术,知画是心,固有《护生画集》之制。子恺制画,圆净撰集,而月臂为之书。三人者盖夙同誓愿,善假巧以寄其恻怛,将恁兹慈力,消彼犷心,可谓缘起无碍,以画说法者矣。圣人无已,靡所不己。情与无情,犹共一体。况同类之生乎?夫依正果报,悉由心作,其犹埏埴为器,和采在人。故品物流形,莫非生也。爱恶相攻,莫非惑也。蠕动飞沉,莫非己也。山川草木,莫非身也。以言艺术之原,孰大于此?故知生则知画矣,知画则知心矣,知护心则知护生矣!吾愿读是画者善护其心。水草之念空,斯人羊之报泯,然后鹊巢可顷而窥,沤鸟可狎而至,兵无所容其刃,凶无所投其角,何复有递相吞瞰之患乎!月臂书来,属缀一言,遂不辞藤葛而为之识。
  马序恺切,立足点高,言少意深广。由于反复翻印,目前所见《护生画集》, 弘线条已失原貌,缺少弹力,作为艺术欣赏,不及《都市相》和一些儿童、乡土题材的漫画,更见子恺的敏锐,童心。但慈悲喜舍的理念,结合环境与人道来读护生画,仍可见到先行者的睿智。这些画又不全是理,有与万物共生的大感情,找到这潜流,自会得到味外之味,趣外之趣。减少机心,归于大淡泊,强化心理卫生。一公不写纯白话诗,破例为之,近乎偈语。
  夫妇
  人伦有夫妇,家禽有牝牡,双栖共和鸣,春风拂高柳。盛世乐太平,民康而物阜。万类成喁喁,同浴仁恩厚。
  按:诗虽不佳,而得温柔敦厚之旨,以之冠首,颇为合宜。
  蚕的刑具
  残杀百千命,完成一袭衣。唯知求适体,岂毋伤仁慈。
  忏悔
  人非圣贤,其孰无过。犹如素衣,偶着尘浣。改过自新,若衣试麈。一念慈心,天下归仁。
  按:此诗虽无佛教色彩,而实能包括佛教一切之教义。……
  倘使羊识字
  倘使羊识字,泪珠落如雨。口虽不能言,心中暗叫苦。
  残废的美
  好花经摧折,曾无几日香。憔悴剩残姿,明朝弃路旁。
  喜庆的代价
  喜气溢门楣,如何惨杀戮?唯欲家人欢,那管畜牲哭!
  原配一诗专指庆寿而言,此则指喜事而言,故拟与原诗并存,共二首。或仅用此一首,而将旧选者删去。因旧选者其意虽纯,而诗笔殊拙笨也。
  悬梁
  回暖春风和,策杖游郊园。双鸭泛清波,群鱼戏碧川。为念世途险,欢乐何足言!明朝落网罟,系颈陈市廛。思彼刀砧苦,不觉悲泪潸。
  凄音
  小鸟在樊笼,悲鸣音惨凄。恻恻断肠语,哀哀乞命辞。向人说困苦,可怜人不知。犹谓是欢愉,娱情尽日啼。
  母之羽
  雏儿依残羽,殷殷恋慈母。母亡儿不知,犹复相环守。念此亲爱情,能勿凄心否?
  生机
  小草出墙腰,亦复饶佳致。我为勤灌溉,欣欣有生意。
  平和之歌
  昔日互残杀,今日共舞歌。一家庆安乐,大地颂平和。
  一公自评:“但所作之诗,就艺术上而论,颇有遗憾。一以说明画中之意,言之太尽,无有含蓄,不留耐人寻味之余地。一以其文义浅薄鄙俗,无高尚玄妙之致。就此二种而论,实为缺点。但为导俗,令人易解,则亦不得不尔。故终不能登大雅之堂也。”
  中国好诗标准有二:一看便懂,百读不厌。文字浅,境味悠远,对立统一,实为难事。所以后来又告圆净:“《夫妇》所配之诗,虽甚合宜,但朽人之意,以为开卷第一幅,宜用优美柔和之诗,至残杀等文义,应悉避去,故此诗拟由朽人另作。”“《生的扶持》亦可用,因与《夫妇》略似,故删去。”
  他又将《囚徒之歌》改名《凄音》,免与《平和之歌》犯重复。《诱杀》改《诱惑》,《肉》改《修罗》,皆躲开残酷字眼,同样表达慈悲。这种想法逐渐明朗化,致圆净信中说:“将来编二集时,拟多用优美柔和之作,及合于护生正面之意者,至残酷之作,依此次之删遗者,酌选三四幅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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