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被异化的城市

作者:王 军











  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规划师杨保军两年前曾接受笔者采访,对建大马路之风提出批评。认为追求所谓的气派,“这是跟科学、民主不沾边的”。
  尽管中央政府对限制大马路建设三令五申,2004年建设部等四部委还联合下发了《关于清理和控制城市建设中脱离实际的宽马路,大广场建设的通知》,但各地官员对大马路依然情有独钟。
  2007年再次接受笔者采访时,杨保军随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地方政府官员对城市规划的指示:“你看,光建大马路还不行,上下行道路之问,还要搞尺度惊人的绿化带。”
  中国适宜城镇发展的国土面积仅为百分之二十二,其中的耕地又占全国耕地总面积的百分之六十,人地关系的高度紧张使杨保军有理由相信,城市要以紧凑的布局发展,“我们的资源条件决定了我们的发展模式不可能像美国那样扩张”。
  可是,宽大的马路和滚滚的车流正在消解城市的密度。杨保军说:“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们应该好好思考城市的本来意义了。”
  
  汽车改变了城市
  
  王军:在你看来,汽车是怎样改变了城市?
  杨保军:早期的城市,没有汽车,只有马车和行人,街道是社会交流的场所,步行的空间是存在的,人是城市的主人、空间的主宰,所以应遵循人的尺度。包括街道两侧建筑的外立面,都要满足人的需要,要做得细致、精美,这是因为步行的速度慢,人们能够欣赏。老城市街道的宽度是宜人的,那时生活在城市里有很多乐趣。
  工业化出现之后,城市的物质空间被改变了。工业要求速度、效率,追求简单、大规模和批量化,人们对情感的追求降低了。当把赚钱当作唯一目的的时候,必然出现异化。反映到城市里,就是新的经济活动与老城市之间的矛盾,于是人们开始大刀阔斧改造老城。
  工业化初期,老城市遭到了外科手术式的破坏,等汽车出现了,人们认为汽车是先进的,因为它把人的能力大大提升了,大家认为这是往好的方向的改变。那个时候,能源、污染等问题还没有暴露,于是拼命发展汽车,这立即与城市老的系统发生了矛盾。
  老的街道,不宽不直,但很有情趣,可现在要把它弄直;原来的十字路口很好玩,是人们相互接触的地方,可是汽车最怕十字路口。于是,人们认为必须改变老的城市,否则就不能以汽车为交通工具了。他们认为问题就出在老城市上面,认为汽车是好东西,汽车的城市也就是好东西。人们开始畅想:城市应该更自由、更灵活。于是强调点与点的联系,这个地方是工业区、商业区,那个地方是休闲区、居住区,它们之间以汽车来联系。城市的生活就简单化了。原来的商业遍地都是,就在你身边,可现在,它们被摆到不同的地方集中供应,这样的城市走路的人是受不了的。
  人们认为对城市搞这样的功能分区还不够。原来的路网是均质的格状,它适应了当时均匀分布的产业,可由于城市的各项功能被集中到了不同的地段,各个地方的交通量就不均衡了,于是交通专家提出,这样的均质分配的路网是一种浪费,应该把道路分等定级,于是出现了快速路、主干路、次干路、支路等道路分级。这样的做法被认为是一场革命,因为它适应了交通的需求,这是站在汽车的角度来思考的结果。于是更认为原来的城市不好,因为它是网络状的。
  
  迎合汽车需要
  
  王军:那么,今天怎样看待这样的问题呢?
  杨保军:上世纪七十年代,后现代主义出现,人们发现道路一旦分级,就把城市生活改变了。分级的道路是树枝状的,可城市不是树,它是网。在树枝状的结构里,树梢与树根是无法直接联系的,可城市不是这样的。在道路分级的理论里,不同等级的道路不能越级相交,这意味着人们的活动必须按道路的等级来进行,这就把城市的多样性扼杀了。
  王军:我们看到,有的城市正在改变这样的状况,有的城市还在继续。
  杨保军:在美国,雅各布斯批判了只考虑汽车的城市,新都市主义正继续着这样的努力。新都市主义说穿了,就是用老都市的模式来解决现代主义的问题,希望从传统城中的社区、邻里、尺度等方面来实现回归,认为这才是更本质的东西。新都市主义在美国不是百分之百地受到拥护,但它开始被采纳了。这一是因为能源问题,二是因为环境问题。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他们开始关注人了。
  而恰恰是在发展中国家,还在继续那种迎合汽车需要的模式。在这个阶段,经济增长被看做最重要的目标,人们欣赏等级式的道路,那种英雄主义的道路,要把它做得激动人心。而平易的均等化的路网,就不被接受。所以,道路的宽度一画就是一百米,为的就是气派,哪怕它不是城市需要的东西。从文化的角度、传统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你跟决策者对话,大家根本不在一个平台上。
  关于汽车产业的认识,美国的汽车产业导致了利益群体的出现,他们影响了决策。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很多危险已有人预言了,但在没有出大问题的时候,他当你讲的是疯话;等出了问题的时候,他又说你为什么不说。
  分等级的道路被认为是一场革命,另一场革命则是以小学为中心来安排的邻里单位。这套东西被苏联吸取,成为了小区理论,又带到我国。于是居住区也分等,一个居住区里面是三到五个小区,一个小区十五到二十公顷。这是什么概念呢?小区内部的道路通而不畅、顺而不直,不希望外边的人走进来;小区内部又是三到四个组团。这样,一个大版块形成了,它对外部环境是封闭的。
  在计划经济模式下,又提出“千人指标”,这是从苏联学来的。比如理发店该怎么配,依据是一个男人或女人多长时间会理一次发,这样算下来,多少人配一个理发店。可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人每月要洗几次头不是你能够规定的。于是一些小区的住宅楼,一层开起了发廊,尽管周围的邻居有意见。
  在计划经济思维里,消费是有目的的行为,所以把商业放在一个点上。可事实上,消费是无目的的行为,人们喜欢一边逛一边买。
  王军:为什么到了市场经济条件下,还在建这样的小区呢?
  杨保军:开发商与规划部门是相互影响的,一是开发商不敢以全新的方式来做,人们也习惯了,认为搞一个小区先要用围墙把它围起来才踏实;二是规划的规范就是这样定的。什么事物都有惯性,大家用熟了,就不愿改变了。
  我们规划部门发现,把郊区大盘围起来,问题还不大,可城市及其边缘地带的楼盘就不能太大,应以街坊模式来安排。在上海,我看到一位外国规划师设计的大楼盘以街坊的方式来做,这样就有了城市的氛围,而不像小区那样。政府批准了这个方案,当时我们都觉得新奇,但它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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