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上火

作者:古十九











  上火是丢脸的。它把你身体内部的失调显赫地昭告天下,在你的颜面上亮起一盏晦暗的红灯。
  在上火初期,就像胡乱涂抹的唇膏溢出了嘴角。中后期则更加骇人,如同电影里面刚挨了打的人,有一滴血在嘴角凝结。
  上火了,至少说明你没有吃足够的维生素ABCDE(我们应该庆幸维生素排到E就戛然而止了,否则那个恐吓式的广告会说:“缺铁、缺锌、缺钙,缺维生素ABCDEF……”,一直说到“XYZ”)。在这个胶囊和药丸的时代,所谓白领、精英,不吃维生素何以维生?
  上火同时还说明你尚未养成吃果蔬的习惯,而这个习惯是每一个在社会阶层上奋然上行的人都必须具备或声明具备的,比记得一日吃三餐更重要。“多吃水果”是漂亮女明星们不约而同的养颜废话;“肉食者鄙”不再是酸葡萄心理,而变成至理名言,因为肉食者不但要时时与过量的体重做斗争,还可能上火。在餐桌上表示对肉食的鄙弃是一种蔚为时尚的态度,那些“荤君”只有在背人背光的时候才能点一盘冰糖蹄膀痛快淋漓一番,否则枉为成功人士。因为据说人们爱吃肉的根源在于大脑中的某些神经元。原始时期食物匮乏,人类偶尔吃到点肉就会引起巨大愉悦,以至于在脑神经中形成了这么一个族群,一吃肉就条件反射地兴奋,这就是人们爱吃肉的生理性原因。能有效抑制这部分脑细胞活跃的人们就成了“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比其他人进化得更加充分。
  上火带来的联想还有绯色的,如果你尚未成亲或者暂时与爱人别离,人们在惊睹你的上火唇角时会露出暖昧的笑容。身体的内部器官都和足底或人体表面的某个穴位一一对应,偏偏生在口角的火气很容易让人想到欲火,如今这方面的失衡无疑也是有失颜面的。
  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暂时的瑕疵,让你度过三五天烦闷的日子。简直是绣在口边的“红字”,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作为基本的礼仪,收拾好自己的嘴巴非常重要,一块火气就和粘在唇边的饭粒、汤渍一样失礼,但你却拿它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上火还让你的欢乐大大缩小,因为你刚想开怀大笑就被口角的疼痛而牵制,只得让这个笑容草草收场;而且上火亦使你的性感顿失滔滔,因为据说上火也传染,存了这层顾虑,挚爱的亲吻也会望而却步。
  
  收拾
  人们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收拾一下橱子和桌子抽屉,并且当他们说要收拾东西的时候,表情并不显出内心很烦躁,相反有点跃跃欲试的迹象。
  我也曾经热衷于收拾我的东西,坐在敞开的橱门前,慢慢捡拾里面的书本或衣物,会看到久找不见的围巾,还会在触及某个纪念物的时候恍然自失。如果又翻拣到从前的一封来信,也有理由重读一遍。在这样的“偶发事件”上面,我们会消耗掉“收拾”这件事情,主要是“收拾”的时间。
  收拾最好是在有一定历史的家庭中进行,这样发现意外惊喜的机会就更多。国外小说里常说的地下室和阁楼是收拾的最佳场所,被家里最老的成员遗忘的陈年旧物是最有价值的。物品数量是随着“家龄”而成正比增加的,在收拾的过程中所得到的乐趣也成正比增长。收拾的价值在于历史的新发现。而新家庭一切都是新的,乏善可找。
  平日如果在家里遗失了并不急用的东西,我们一般都放弃寻找的打算,等待它日后浮出“水”面,这个机会就属于收拾。就好像平时在家中千百件东西组成的土地上播下一个遗失掉的种子,最后由收拾来统一收割;又如同写一本自己看的侦探小说,边写边埋下伏笔,可在后面的进程里几乎忘了却没忘得干净,是一种自己同自己玩的游戏。
  但是设置得不动声色,玩得津津有味,收拾简直已经超越了劳动的范畴,成为休闲活动。最好是在干燥的舂秋季太阳天,略有些无伤大雅的浮尘,让阳光的斜斜管道照个彻亮,最好是上午,家里没有别的人,空气安详。
  可是毕竟,把所有的东西都拨出来再以另一种形式放好,这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因为它毕竟不是玩乐或是游戏。它有劳作的烦琐,会累,灰也会沾在手指上,浮灰,老是想去洗手,很难受。而意外的惊喜却总是少之又少。
  我们把要扔的,要留的分开。而要留的又要分成几类,预备按照抽屉的数量来个“物以类聚”。最后发现,东西的种类总比抽屉数量多,而不得不几类仍然合并在一起,日后还是一个乱字了得。东西在身边放了一圈,都有自己的属性。收拾的成果欲表现出来,关键在于舍得丢弃。成功的收拾总是由数个装满废纸的垃圾袋作证言。每次我都满意于那些橱柜们近于辉煌的整洁,简直想拍照留念,用作以后不再收拾的理由,但或许给人们留下把柄,在橱子再次零乱的时候好鞭策我恢复照片上的盛况。
  我从收拾中直起腰来的时候已经很烦了。
  收拾总而言之是一件虎头蛇尾的事。
  有的人以满怀期待的心情开始,渐渐坠落到疲倦、恼怒的边缘,继而转化成对家庭其他成员之不收拾的抱怨。收拾,终于以游戏始,而以劳作终。
  (摘自《不裁》,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年3月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