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我在美国协和大学任教

作者:刘贤方











  
  我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开始了美国的教学生涯。我的第一所学校是协和大学。
  
  普天之下学而优则仕
  
  美国是一个多元的社会,条条大路通罗马,出路比较多,有较多的机会。而且美国文化又强调个人独立性,多数家长很尊重孩子的决定,在学习专业、婚姻和职业等重大人生选择上一般都不会干涉。我观察美国式的家庭教育,注意到不同的文化特点,父母一般认为只要自己的孩子喜欢、感到幸福就好,不会以自身经历为经验教训,为他们提供人生的指引,也没有强调奋斗精神——我觉得那才是最需要的。
  例如,美国学生往往凭着兴趣选择专业。所以,很多人就读了文科,因为文学、历史、政治学等学科,本来就是比较有趣的。但就业市场上需求最大的是有技术性的专业,如工程、电脑、会计、金融等,所以文科毕业生就业就比较困难,而且很多人都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反而是一些外国学生选择专业时会考虑就业前景,毕业后也较容易找到工作。此外,美国学生的生活环境比较舒适,很多人没有太强的竞争意志,稍遇困难就想放弃,所以,大学生的退学率相当高。
  我也会作一些生涯规划的讨论。我说,美国喜欢标榜美国社会的“机会均等”,但那只是一句空话。一个小孩出身于纽约长岛富人区,从小就有良好的教育环境,还有父母的经济支持,更有家庭关系和名人校友编织的关系网;而另外一个小孩出身布朗克斯区贫民窟,成长于一个单身家庭,从小就混迹于街头的帮派群,或许还有个在监狱服刑的父亲,他们两者怎么可能会有均等机会。
  但是,在美国只要努力就有机会,而教育是创造机会、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不管肤色是白、黑、黄、红,只要有良好的教育,你就有更多的机会。所以年轻人一定要努力完成大学教育。我又以美国政府统计局的个人收入的数据为例,显示了个人所得与教育程度直接成正比,特别是技术专业学位的平均收入更是高于普通的水平(见以下图表)。其实,我这是在给美国学生变相地灌输中国文化中那种“学而优则仕”的观念。
  这些观念,学生从没有听说过,所以反映很热烈。
  
  与刁顽学生斗法
  
  美国大学要求研究生的平均成绩要保持B以上,才可以拿到学位。我在教学时对学生要求甚严,但给成绩时就比较宽松,对某些有困难的学生还特别照顾。
  美国教育制度下出来的学生,很多人的数学基础较差,更有些对数字几乎一点概念也没有,我教的MBA财务课,他们就觉得特别难。但这是必修课,他们必须完成这门课才能毕业。以他们的数学基础,我不能抱有很大的期望,可还是设法让他们过这门课。我的做法是,多布置小测验和家庭作业,减少课堂考试所占分数的比重,在期末的时候就给能及格的成绩。
  又是一个学期的开始,我走进了教室,注意到最后一排的一个学生,约六十多岁的老头,那花白的头发和小胡子乱糟糟,看起来都没有梳理过,所穿深蓝色的衬衫也似乎很久没洗了。但是,我油然产生了一种好感——这样的年龄仍然有学习的积极性,真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按惯例,我第一堂课都要求每个学生作一简短的自我介绍。当轮到那个老头发言时,他说他名字是“斯蒂夫”,担任一家环境保护公司的顾问,并自称是一个经常为难老师的坏学生。这话语就颇带挑衅了,我倒也没有在意,以一句玩笑话带过,让下面一个学生接下去发言。
  后来,我在班上进行了第一次考试。在改卷子时,我发现斯蒂夫的基础实在太差了,实际该得的成绩不超过三十分。但我还是不想为难他,就为了他那种不服老的精神,也应给他一个不低于B的成绩。我就打了个七十分。这算是个例外,也算是对他的鼓励。我也知道,像他这样大龄学生,学偏重计量的课程,会有一定的困难,我要照顾他。
  可斯蒂夫却来找我了,他对考试成绩不满意,因为他的目标是A。考虑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你一个重考机会,而且是用同样的考卷,但须是闭卷考。你可以先把考卷看一下,回去再准备,在准备充分后就来我办公室考试。这是我史无前例的慷慨,对他也是仁至义尽。他勉强同意了,可到了约定考试时间,他没有出现,他失约了。
  随着学期的进展,我对斯蒂夫越来越无法容忍了。他会在课堂上打断我的讲话,公开抱怨我的教学方式,无故不参加小测验,连我布置的家庭作业也不交。我觉得他在故意挑战我的权威。而且,他又在学生中煽动不满情绪,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真是太过分了。
  我想,我凭什么要特别照顾他?我就是要公事公办,我要给他一个应得的成绩。最后,在学期结束时,我交到校部的班级成绩单中,斯蒂夫的成绩是C,是个较差的成绩,但起码还是一个及格的分数。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的。果然一星期后,我接到了斯蒂夫的电话。他说他刚收到成绩单。我不置可否,“是吗?”
  “我很不满意,要与你讨论。”他接下来又说。
  “我不会在电话里与学生讨论成绩,你可以约个时间来我办公室面谈。”
  “我工作很忙,没时间来见你。告诉你,我咨询的收费标准是每小时六十五美元。”他这么回答。
  “那你就看着办吧!”我冷冷地回答,一下就把电话挂了。他这种傲慢态度真是把我给激怒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是MBA办公室的秘书打来的电话,她说斯蒂夫约了明天下午一点,在我办公时间来见我。我同意了。
  到了第二天,斯蒂夫准时到了我的办公室,而且还有MBA主任唐纳的伴随。他俩坐下后,斯蒂夫就单刀直入地申明来意:他上我的课,得了一个无法接受的成绩,他要我重新评定成绩。为了达到此目的,他将要斗争到底,他会投诉,要找商学院长、校长、校董事会,直至最后诉诸法律手段。
  然而,他在尚未采取任何行动前,先来找我,是因为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改正我成绩的机会。”他傲慢地宣布。
  唐纳主任坐在旁边,没有任何表示。
  我被震住了,准确地说是被他的狂妄气呆了。我停顿了一下,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简单地问道:“你要实事求是地说,以你在此课程中的表现,是否能得一个更好的成绩?”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提出一个我想不到的理由:我曾在第一堂课上承诺给所有学生B以上的成绩。而这就是我的提议(Offer),而当这个提议为他所接受时,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合同关系。尽管这只是口头合同,但仍然具有法律约束力。而我现在只给他一个C,那就已是违反合同了。
  这能是个理由?我啼笑皆非,但马上抓住他这个说法的漏洞。
  “但是,合同成立的四要素还包括‘交易的合法性’。如果我在课堂上真是给予了这样一个提议,这个提议也是非法的,而一个非法的合同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我接着说,“但事实是,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每一个学生只要完成所有课程要求,就可以拿到B以上的成绩。”
  “你有没有完成所有的课程要求?你有没有交作业?我给了你重考机会,你有没有来参加?”我又追问道。
  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强词夺理,强调他是个优秀学生,在修我的课程之前,一直是全A的成绩。为了证明他的天才能力,他提到,他上一学期修《商业统计》课,尽管连教科书也没有买,最后还是得到了A的成绩。
  我告诉他,我设计了一个积分公式来综合考核,所以是用一客观标准来决定学生的最终分数,这就完全排除了老师主观因素的影响。我必须对所有学生公正、公平,可假如我改动他的成绩,那就是对其他同学的不公平、不公正。如果他愿意,我可以进一步解释,他为什么得到的是C的成绩。但是,我无法改变他的成绩。
  我俩的谈话就变成了辩论,再到后来发展为争吵。最后,斯蒂夫气势汹汹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威胁我为自己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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