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在与世隔绝的日子里

作者:邹陈东











  
  许多墨脱军人身上都背着“陈世美”的恶名。和他们在一起生活长了,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我要在墨脱度过漫长的冬天,人们突然对我异样亲切起来,真使我有种“悲壮”的感觉。
  细细想来也不奇怪。谁不知道墨脱是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一年竟有8个多月的大雪封山,是名副其实的与世隔绝的“陆地孤岛”。
  8个月,意味着我将从亲友,战友、同学及熟人面前“彻底消失”,信不能写,面不能见,话不能通;8个月,意味着我一旦生了重病,因医疗条件所限,将无法有效抢救;8个月,还意味着……
  面对这一切,作为新闻工作者,1994年11月,我还是坚定地走向了边防,走向了墨脱。
  1994年11月24日 晴 星期四
  今天,直升机运来了最后一批物资,这意味着,从今天下午开始,墨脱就成了真正的“孤岛”,困守墨脱8个月的漫长生活开始了。其实,墨脱从10月中旬起地面上就已与外界隔绝。
  今天天亮不久,峡谷里升起了雾霭。看着这弥天大雾,我不禁暗暗为墨脱官兵着急,盼着雾早点散去,好让他们捎走昨夜好不容易写成的封封家书。
  每年封山前一天,是墨脱边防官兵不成文的”家信日”。这一天,大家都可以放下手里的事,从早到晚拼命地写家信。因为在未来8个月里,再也无法与外界通信。
  昨天吃过晚饭后,除了我和哨兵,所有的人都关在屋里写信。敲开营长杨五哲的房门,见他正翻着字典用汉语拼音写信。原来,他女儿刚上小学一年级,识字不多,但又想与远隔千里的爸爸通信,于是约定用汉语拼音来写信。丢了多年的汉语拼音,杨营长用了好长时间重新捡起,怕拼音不准,他总是写好信后查字典,一个一个核对。他喃喃地对我说:“或许来年开山女儿认的字多了,再也不用我写拼音了。”
  按规定每晚11点准时停电,昨晚为了照顾大家写信,延长供电两个半小时。但停电后,仍能见到不少房间亮着烛光。一些官兵写了整夜的信。
  上午10点多钟,大雾渐渐散开了。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在墨脱军营。所有的人都向停机坪奔去。卸下东西,战士们从兜里、怀中取出一封封信来,塞给飞行员,望着他收好,再三叮嘱他别丢了,一定尽快寄走。
  短暂停留后,直升机升空了,在我们的头顶上转了两圈,向墨脱军人最后告别。那一刻,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嗓子发涩,真想哭。我不知道此时,墨脱边防军人们是否也同我一样。
  下午,墨脱军人都以特殊的方式来度过,这种方式是这里特有的,也是我生平仅见的。他们各自把自己在开山期里收到的信装订起来,或一本、或两本,订上封面。我把营部电台战士刘金峰的一本家书拿来一数,竟有37封信,据说他并不是最多的。在将来的封山期里,再也收不到信的官兵们就靠反复翻阅这一本本家书,来回味家庭的温馨与甜蜜了。
  
  1995年1月2日 晴 星期一
  1995年元旦之夜对我来说终生难忘。我和两个墨脱兵,在孤寂的黑暗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我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终于到达汗密“兵站”。所谓兵站,不过只有两个人,只因它是进出墨脱的必经之地,是官兵来往的驿站,人们便将它冠以“孤岛兵站”的美称。在这数十里杳无人烟的地方,有这么一个地方休息,不难想见它在官兵心中的分量。两个墨脱兵常年在这里接待过路的人。等人是一种什么滋味?每一次相聚都是热闹的,而每一次相聚又都是短暂的。过路官兵离开后,喧闹了一阵子的汗密兵站又剩下了孤苦伶仃的两个人。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没有过路的人,他们就在那里默默地期待着,默默地准备着。
  我的到来,给守候在这里的两名战士杨志刚和王贵学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们没想到我会专门来看他们。他俩拿来站上最好的东西——从连里带上来的、已失去水分的青辣椒,炒上几个罐头。平常舍不得吃、仅剩下的一点五香花生米也端上了餐桌。他俩轮番往我碗里夹菜,生怕我吃少了。
  晚上他俩挤在一张床上,专为我腾出了一张床。烛光下,几本书和杂志看上去都很破旧了,有的已残缺不全。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欲翻,杨志刚却提醒我:“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我一看,可不是,4年前发行的,便问道:“你都看过了吗?”“咳,都看过好几遍了,有的都能背下来。”他怕我不信,便背起我拿的那本杂志的目录来。听着他的声音,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小杨和小王告诉我,在冬季封山无人过往的日子里,他俩常常早上起来便看太阳照在哪里,一直看到日落。时间长了,不用看表,只要一看太阳照的位置,就能估计出大致的时间。冬季陪伴着他俩的只有冰雪,有时他俩便堆上一两个雪人,写上连长、指导员的名字,然后“面对面”地质问连长、指导员为什么不常来看他俩,陪他俩吹吹牛。清苦不变的生活使他们学会了抽烟,有时断了烟,只有卷茶叶抽。在冬季,他们盼的是来人、冰雪消融、开山,因为那样会给他们带来热闹、鲜菜和外面世界的精彩。
  他们淡淡地叙说,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走过。透过他们稚嫩的面孔,我仿佛看到了他们胸中跃动的青春烈火。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活泼好动、爱说爱玩,但为了战友,他们必须在这样的环境里默默地度过几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于是,我决定多留两天,陪他们度过元旦再回营部。
  在除旧迎新的夜晚,我和他俩开起了没有光亮的联欢晚会,因为蜡烛在这里也属稀有,需留到最需要的时候用。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彼此的面孔,但却能感受到热烈的气氛。我成了当然的主持人和主要演员,因为他们要听外面最流行的歌曲,于是,我从《笑脸》、《同桌的你》唱起,一首接一首,唱不上词的就哼调,唱完了我知道的所有流行歌曲,就唱以前的老歌,如《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之类的。我唱一首,他们就鼓一次掌,两个人的掌声虽然远比不上舞台上的掌声响,但我却觉得它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我唱累了,他们唱,三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当屋里透进晨光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今天,我离开汁密站时,看得出小杨和小王难过的神情。他们一再坚持送我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直到我真的生气了,坚决不让他俩再往前送一步。那一刻,他俩眼眶都红了,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喊声:“有时间再来,一定再来啊!”我虽答应着“一定来”,但心里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1月6日 阴 星期五
  55天,我进山才穿的新军用胶鞋就破了。走路多的战士穿坏鞋子的纪录更短,往往一次巡逻下来,一双新鞋就报销了。不是鞋不结实,而是崎岖的墨脱山道确实费鞋。胶鞋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十分重要的,想去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全靠两条腿走路,没鞋是万万不行的。
  看到我的鞋穿破了,杨营长便让王朝清助理给我发了一双新的。营部上士王礼高看到很羡慕:“我的鞋穿破了,就没有了。”可不是嘛,他1.81米高的个头,要穿50码的胶鞋,不光营里没有,分区仓库里也没有。为他那双大脚,封山前,在分区党委会上,罗际明政委、蒋兴明司令员专门交代后勤部:到拉萨或成都去买,直升机停飞前一定要送到王礼高手中。结果,后勤部的同志辗转3700多公里,才在成都买到了3双50码的军用胶鞋,赶在飞机停飞前一天,由分区李源副司令员亲手交给了小王。这胶鞋,小王平常舍不得穿,只有走远路,才会见到他穿在脚上。
  说起鞋,墨脱人的话也长了起来。在墨脱工作了10年的吕崇星上校告诉我,有一年大雪封山时间特别长,县仓库、营里的胶鞋全部告罄,许多人的鞋穿破了,一时间全县军民闹起了“鞋荒”。县委、营部在向林芝地委、分区告急的同时,共同起草了一封电报,发往北京中南海,要求中央派直升机空运1万双胶鞋到墨脱。后来,部队紧急出动直升机,为墨脱军民运来1万双胶鞋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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