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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我读过的一本书”征文选登

作者:佚名











  素心读木心
  ——读木心《素履之往》后有言
  凸凹
  
  2006年新年伊始,旅美作家木心突然就热了起来,有烧荒火的味道。所谓“烧荒火”,是借农人的一个词汇,指火来得不明不白,没有前兆,平地而起。
  一个作家之热,首先应该基于作品;但是这次不同,网络、纸媒已有铺天盖地的报道,在书铺里却买不到他的书。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曾两次到韬奋三联书店,均得到未到货的答复。春节过后,好像快进三月了,才买到他的一本叫《哥伦比亚的倒影》的小册子。书的印法,极其特别,正册之外,还附带一本白皮书,书名就叫《关于木心》。
  这个特殊处,夺去了人的眼目,急迫地捧起附册,正册反而放到一边了。内有一陈丹青者,称木心的诗文,是“伟大的作品”,是汉语文学双重的“异数”——中国风骨,世界观念,“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所以,研究木心的文学活动,是“后事,大事,盛事”。查检媒体上的鼓吹文字,发现都是白皮书里的内容,便顿然醒悟,原来荒火燃起,点火者是有的,便是这个陈氏。
  “附言”读罢,仰读正文。读过之后,仰视的姿势,竟渐渐地平了,甚至尚有再“低”下去的危险。此时,颇有一种不平之气,想弄一篇“杂感”发布出去。但稍一沉吟,觉得不妥。热言忌讳冷语,会被归入“智障”一类,便作罢。
  还有一层私心:即便旺烧三地,也不过是一个人的文字而已。
  出版者真是富有心计,为了延续这场“热”,它不集束推出,而是一本一本地间隔上市,像奇书论“章回”,若要尽享笔底风云,须有耐力。我因为敬仰陈丹青氏,不相信自己的“瞬间”感觉,想系统地读过木心之后,再准确地说个只言片语。便耐心地买,耐心地读,直至2007年元旦过后,读完他在大陆出版的第七本集子《素履之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
  《素履之往》中,那些自我复制式的文字,终于再也遮掩不住木心本相的尾巴,就像孙大圣变化的庙宇,后墙外的那柄旗杆,虽然招摇得从容,终究是揭穿了自己。
  简洁地说,木心决非“异数”,更遑论“双重”。“中国风骨”是对的,“世界观念”就显得牵强。他衍生自己的思想根底,不外《论语》与庄周,是古中国语录体哲学的余影。所以,他根本上是旧的,所异之处,仅在于它的叙述方式,即西化的语言。
  “高明的父,总是暗暗钟悦逆子的;高明的兄,总是偏袒桀骜不驯的乃弟。莎士比亚至今没有妹妹,耶稣已经有过弟弟,最爱耶稣的正是他。”这虽是木心《庖鱼及宾》中的一小节,却颇可以拿出来“说事”,因为他的文字有“类型化”的特征,便于“发凡”——前一截的立论是中国的,后一截的比兴便有点西方;即便有些“异数”,只是形式而已。
  木心出身并生长于中国的文化土壤,迁居海外之后,又“恶补”了大量西典,便腹笥充盈起来。但烙印已深,每一落笔,即中国思维;但他有足够的聪明,借西人的语法、西人的物事和西人的著述尽情点染,弄得气象繁异,有新趣味。
  文章分类,或贡奉思想,或贡奉情感,或贡奉趣味,这是不争的共识。中国的废名是个“异数”,他故意把话说得迂曲,用字也简约到苛刻的程度,文章不能畅读,一派朦胧、神秘,让人感到好玩,可以驻足品味。其实,文字中蕴含的思想是极浅易的,如果抛开他的文体趣味,可圈可点处,就很有限了。
  木心类似于废名。他也是把简易的思想,装在迂曲的意象之中,且把东方的消息用西方的语汇来诉说,有全新感觉。至于“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是徒弟对乃师的偏爱,放到旁人,他不过是一个制造趣味的文体家罢了。
  就这一点来说,正是木心独特的价值所在。因为文学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趣味。对趣味整体“缺失”的大陆当代文学而言,当有反拨和借鉴的意义在吧。
  故,他来得正是时候。
  2007年1月8日于北京良乡石板宅
  
  拨开历史的迷雾
  ——读《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
  慧远
  
  我最早是在唐德刚先生的著作中,认识“口述历史”这个概念的。对于我的个人阅读来说,唐先生的《胡适口述自传》和《李宗仁回忆录》,不仅为我留下非常愉悦的阅读经验,同时,也为我开启了一扇重新审视历史的窗户,展示了一种历史书写的方法。有了对唐先生著作的阅读作铺垫,这次读到青年学者傅光明的《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非但让我看清了历史迷雾后的老舍之死的真相,尤其在“口述历史”的体裁与性质方面,让我有了一层更深的感悟和一种理性的把握。
  与唐德刚先生的文字相比,傅光明的文字显得有点严肃有余而谐趣不足,但这并不妨碍傅著同样是一部颇具史料价值的历史著作。在我看来,傅著的史料价值,首先就表现在作者所占有的、大量的第一手采访资料上——围绕着“老舍之死”,作者尽十几年的功力,分别采访了与老舍有关的数十位人物,其中既有老舍的家庭成员、生前好友,也包括曾经在太平湖负责打捞老舍先生遗体的公园管理人员,以及参与批斗过老舍先生的红卫兵小将……。这些受访人有的已经远走异国他乡,有的业已辞世,随着时间的推移,作者对他们的访谈,也日益彰显出它无可替代的史料价值,是后人研究老舍的思想变化、认识老舍之死的真相,所无法绕过的参考素材。傅著的另一个重要之处,表现在作者对“口述历史”概念的追溯与梳理方面。在中国传统史学界,“口述历史”即使算不上是另类,至少也处于边缘状态,作者在尝试寻找一种新的“口述历史”写作手法的同时,也以西方“口述历史”的经典著作作为自己的理论支撑,对“口述历史”的体裁和性质,以及它所承载的社会使命、它与传统历史的关系与区别,进行了详尽的划分和细致的剖析,其探讨和梳理的过程,已然为“口述历史”确立了一个能够与传统史学形式分庭抗礼的基本定位。
  当然,正如法国哲学家阿隆所言:“历史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单就真实性来说,所有的历史叙事都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局限,都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信史,“口述历史”也同样不能例外。就拿作者的访谈来看,出于各种主、客观的原因,每一个版本的“老舍之死”,均存在着相互间的出入与矛盾,每一个当事人口述的“老舍之死”,也均加入了不少个人“想当然”的成分。作者的访谈在澄清了一些基本事实的同时,也罗列了一些无法澄清的事实,对于作者的历史书写,显而易见的是,澄清是一种责任,罗列则代表了一种治史的态度。因为历史书写的实质,即是一个意义产生的过程,历史细节的真实,固然有着不容抹杀的重要性,然而与之相比,更加重要的是,只要有这些“活”的历史记忆存在,“老舍之死”就不会被后人轻易遗忘,“老舍之死”作为一个并不孤立的真实场景,就会引发更多的历史拷问,进而由点及面,带动对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群体悲剧性命运的反省,带动对那场史无前例的政治浩劫的反思。所以,针对于作者的历史书写,保持一个客观、公正的观察者视角既非常必要,也相当关键;针对于那些具体的历史细节,澄清自有澄清的意义,罗列也自有罗列的价值,因为罗列的本身,即是以另一种方式无限接近了真实,并关注了在“重大事件中可能会被意识形态因素忽略或遮蔽的多面性”。
  对于历史的书写,美国史学家约翰·托兰是这样说的:“把一切告诉你,让你自己得出结论。”的确,还原一个完全客观和完整面貌的时代,与其说是不可能的,毋宁说是没必要的——历史的书写者不需要做出任何人为的结论,然而,对历史展示的本身,亦未尝不是一种结论。
  (《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傅光明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1月版。定价: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