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历史进程中的暗影

作者:〔英〕彼得·沃森











  
  朱进东 陆月宏 胡发贵 译
  
  英国学者彼得·沃森独立撰写的长达百万字的巨著《20世纪思想史》,一经出版便在知识界引起强烈反响,被誉为从当代视角解读20世纪的最为杰出的作品。作者在占有大量信息的基础上,以一批塑造和改变了整个20世纪的人和理念为线索,勾画了一部生动而清晰的20世纪思想史。伴随作者清新而又内容翔实的描述,我们得以畅游于20世纪哲学、文学、历史、政治、艺术、科学等各个领域,在愉快中完成对20世纪的一次思想游历。以下内容摘自该书中的第30章《伟大社会中的平等、自由与正义》,标题为本刊编者所拟,希望读者读后能够约略感受该书的整体风貌。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六十年代开始,冷战的紧张程度进一步加剧。不过,这个10年的后来一些年份经历了发生于共产主义国家的表现了对于自由、平等和正义的截然不同态度的另一些事件。
  1965年11月10日,上海的一位名叫姚文元的年轻的文学批评家在《文学评论》期刊上发表文章抨击一部名为《海瑞罢官》的剧本,这部剧本四年前由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撰成。这部剧本讲述了一位正直的明朝官员对于皇帝的土地政策持有异议,由此就仅仅因为他的直言不讳而惩罚了他。虽说故事被放在多年以前的过去,毛泽东却将这部剧本当作对他本人的攻击,并以此为借口发起了大规模的变革。被称之为文化大革命的事件有两个方面:其一它是由毛发动的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其二它也对中国的艺术家、知识分子和学院派产生了一种重要的、灾难性的影响,他们被骇人听闻地剥夺了思想和行动的自由。
  毛的妻子江青被任命为军队的“文化顾问”,正是这个步骤被证明为是决定性的。江青被一帮年轻的积极分子簇拥着,首先攻击了她称之为“学术界反动权威”的人物,批判他们运用“晦涩难懂的语言”来试图使阶级斗争沉寂下去。更糟糕的是,她说大学通过强调“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的谬论”来使他们逃避辩证法的斗争。虽说一开始她还碰到了一些困难(《人民日报》拒绝发表她的声明),不过到了1966年5月她就谋取了一种新兴现象的支持——“Hung Wei Ping”,即红卫兵。这些人主要是中学和大学的学生,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抨击那些被称为“戴眼镜的人”,也就是教师和其他的学院知识分子。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向街头,首先冲击了清华大学,接着冲击了其他学校,攻击了大学权威。后来,街头暴力爆发了,红卫兵抓住任何他们不喜欢其发型和衣服的人。商店和饭馆被勒令改变西方风格的橱窗或菜单。霓虹灯被捣毁了,街上燃起了巨大的火堆,焚烧像爵士乐唱片、艺术作品和奇装异服这样的“被禁止的商品”。咖啡馆、剧院和马戏团被关闭了,婚礼被禁止,甚至于握手和放风筝也被禁止了。一位京剧女明星回忆了她是如何被放逐到乡村,在那儿她被迫每天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吊嗓子以保证没有其他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还将戏服和化妆品埋藏了起来,一直到文化大革命过去。P·约翰逊有关这次灾难的阴郁叙述是这样的:“图书馆被关闭,书籍被焚烧。”在一个家喻户晓的例子中——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所——在整个文化大革命期间只有四位科学家有勇气使用图书馆。江青陶醉于她的角色中,组织了无数次大规模的集会,在其中她轮番声称“爵士乐、摇滚乐、脱衣舞、印象派、野兽派”,和其他任何现代艺术的“主义”,加上资本主义本身毁灭了艺术。她所要反对的是特殊化。到1966年下半年为止,事实上中国所有重要的文化机构都受到了军队的控制。在那年的12月12日,许多所谓的“人民公敌”,包括剧作家、演员、电影和戏剧导演、诗人和作曲家被一律押往拥有10000名观众的工人体育场,每个人都在他或她的脖子上挂着木制的布告牌。接着,江青夺取了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没收了其设备、手稿、乐谱、电影,将后者加以重新改编并以修订过的版本重新发行。她命令作曲家撰写后来配合于“大众文化作品”的作品,并根据大众的需要改编。在芭蕾舞领域,她禁止了“兰花指”和向上翻转的手势,而与此相反地要求舞蹈者运用紧握的拳头和暴烈的动作以证明他们“对于地主阶级的憎恨”。对大学和艺术家的攻击带来了暴力行为,在大学中派系组织纷纷成立。其中相当有名的是成立于北京地质学院的“东方红”组织;航空学院的“航空派”组织是另一个有名的组织。许多科学机构的教授们被下放到农村和农民一道为他们的研究成果做更深入的实践。在北京的遗传学研究所中(中国1949年前没有遗传学研究所),李森科的理论流传得比在俄罗斯还长,这部分要归因于红卫兵的作用。也许由文化大革命产生出来的最特别的观点要数改变交通信号灯的设置。红卫兵对红色感到忧心忡忡,因为他们认为,作为革命颜色的红色理应意味着变化,意味着进步——用另外的话来讲,就是意味着“走”而不是“站住”。周恩来用一个笑话砍掉了这个观点,他说红色在雾中能够很好地被看到,因此是最安全的颜色。不过文化大革命本身并不是一个玩笑。它对中国传统文化所造成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在这个方面让人禁不住想起斯大林的严厉镇压。
  
  俄国的疯狂
  
  
  俄罗斯对于知识分子的严厉镇压并未因斯大林的逝世而销声匿迹。它没有像30年代那么广泛,不过丝毫没有变得温和一点。1965年,由于V·塔尔西斯的《第七病房》的发表,西方人才开始了解到俄罗斯精神病院中黑暗内幕的细节,在此之后,许多欧洲和北美的精神病专家就将调查苏联精神病院的活动情况作为他们自己的事业。不过,正是1970年5月29日发生于莫斯科南部的卡卢加精神病院的Z·梅德韦杰夫被强迫住院治疗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让全世界都注意到了以精神病治疗的名义在苏联所进行的镇压活动。
  由Z·梅德韦杰夫和他的兄弟、一位职业历史学家R·梅德韦杰夫所合著的《对于所谓疯狂的一种质疑》,读起来就像一部卡夫卡的小说。1970年早些时候,在对Z·梅德韦杰夫的一位朋友的公寓进行搜查时,Z·梅德韦杰夫所撰写的著作手稿被克格勃没收了。当他发现克格勃带走了他的著作,兹霍尔斯并不特别忧虑——著作尚未完成,也并不是秘密——不过当他被要求前往卡卢加精神病院去讨论他儿子正在经受的一种“笨拙的”或者“颓废的”状态时,他确实开始变得焦虑起来,他的儿子使梅德韦杰夫一家牵肠挂肚。但是他一被带到医院,就被锁在了候诊室里。就在这时,他通过一扇窗户看到他的儿子离开了,他立即意识到他才是当局所要关注的主要对象。因此他打开了锁并逃跑了,不过一周之后他在家里受到了几名警察和医生的查问。从他们的谈话中事情变得清楚了:梅德韦杰夫所撰写的一部著作得罪了当局,这部著作原名叫做《生物学和个人崇拜》,不过后来改名为《李森科的发迹和衰败》,在其中他探讨了苏联遗传学的可耻历史。这部著作1969年出现于西方世界,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此时李森科还活在世上(他死于1976年)。Z·梅德韦杰夫被强行带往卡卢加,在那儿医院的精神病专家和由当局派出的一个委员会试图确诊他为处于初期阶段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很可能正在对自己和他人变成一个危险分子。不管怎么说,当局的诊断是在没有Z·梅德韦杰夫的亲属和朋友在场的情况下做出的。他的兄弟R·梅德韦杰夫和他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精神分裂症被公认是(部分地)遗传的,因此严格地讲,如果Z·梅德韦杰夫显示出精神分裂症的迹象,那么R·梅德韦杰夫也将会患上精神分裂症。可实际情况显然不是这样的。许多学者向当局抱怨说,他们和Z·梅德韦杰夫相处多年,了解他的情况,他从不曾显示过任何不正常的病症。P·卡皮萨、A·萨哈洛夫和A·索尔仁尼琴联合起来支持Z·梅德韦杰夫,如此一来的结果是此事在西方世界为很多公众所了解。不过他一直被关了近3个星期才获得释放,在这期间,正如梅德韦杰夫兄弟的叙述所表明的,精神病院黑暗的地下世界被曝了光。形形色色的精神病医生声称Z·梅德韦杰夫“高度神经质”,“精神反常”,“无法适应环境”,有一种“疑神疑鬼的幻觉”,患有“自大妄想狂症”。当他们受到梅德韦杰夫亲属的质问时,这些精神病医生回答说,只有富有经验的医生才能诊断出精神病症的“早期症状”。其他的精神病学家被召集起来组成一个“特别委员会”来调查这个病例,其中包括A·斯涅日列夫斯基教授、D·伦茨教授和G·莫罗佐夫博士,后者是塞尔伯斯基刑事精神病研究所的主任,该研究所是卷入精神病-政治暴政活动的最臭名昭著的苏联精神病研究所。尽管阻碍重重,Z·梅德韦杰夫的朋友们还是在6月17日将他营救出来,并将他转往列宁农业研究所,成为一位研究氨基酸的高级研究人员。在这次事件中,结局是令人愉快的,不过后来的研究揭示出,在1965至1975年期间有210宗有关精神病暴政的“完全真实的”个案,有14家机构参与了以收留精神病人为名,实则监禁政治犯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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