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孙恒和他的打工青年艺术团

作者:董月玲











  
  当年的音乐小青年孙恒现在是打工青年艺术团的团长,北京工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的总干事,还是同心实验学校的名誉校长。有一位名叫“梅子”的工友为他创作了一首名为《赞“打工英雄”——孙恒》的诗歌:“百家姓里它姓三,单名‘恒’字不一般,来京组建艺术团,演技不凡工友赞。倡导和谐献温暖,一人有难大家帮,率先践行‘荣辱观’,无愧当代好模范。”
  
  喜欢音乐的孙恒,当初的梦想是当个出色的流行歌手。他辞了在老家河南开封的教师工作,漂到北京。抱着一把吉他,在地铁、酒吧等地儿演唱。
  是一次特殊的演唱经历,让他改变。
  那是2001年冬天。
  有一次,孙恒去天津科技大学看一个朋友。“学校的学生社团募捐了一些书和衣服,准备到工地送给民工。正好我在那儿,就跟他们一块儿去了。到了工棚,我给工友们唱歌。没想到,那次唱歌的感觉,跟我从前完全不一样。”
  孙恒唱的是自己创作的民谣歌曲《一个人的遭遇》。内容是他的朋友小吴的亲身经历,“歌词基本上是他原话,我只不过用音乐表达出来。”
  工棚很简陋,是上下铺,挂着晾晒的内衣裤,来了很多工友,他们仍穿着干活的脏衣服,挤在板床上或站在地上听孙恒唱歌,孙恒抱着一把吉他,用陕西方言唱道:
  九点多钟有人来敲门,说我们没得暂住证,把我们当成任务送去翻沙子,收容到昌平。到了以后我发现,已经有好几百人在里面,想要出去有条件:你可以打电话,叫人来送钱。……
  我们住的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半夜我听见有人在哭喊,吓得我也不敢看。旁边有人在卖东西,我只有唾沫往下咽。因为我只有两块半,刚好只够买盒儿烟。还好,后来吃上了窝窝头,一共饿了我一天半。
  我的家乡在西安,来押送我们的是当地的人员。在上火车之前,他让我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能随便看。火车上又怕我们跑,把我们的腰带鞋带全抽掉。这一路上,又是饿了我一天半。
  到站以后他们说:想要出去有条件,两百块钱一个人,否则继续关里面。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是好心的姐姐把我接回家。
  这次意外的演出,连孙恒自己也没料到感觉会那么好,像遇见知音一样。
  “唱歌时,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掌声、笑声那么真诚、质朴,给他们唱歌,就好像在跟我的兄弟姐妹聊天,像心灵对话,有一种默契。再加上我唱的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而且从来没人唱过,所以,他们听得特别专注。那天,他们跟我谈了很多。
  “这次经历对我启发特别大,我突然醒悟:这里,才是我唱歌的地方!”
  2002年5月,孙恒和几个朋友一起,成立了“打工青年艺术团”,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排练和创作,专门为打工者提供义务演出。
  “来北京,几年折腾下来,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对生活、对人的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对自己重新定位。我喜欢唱歌,我会唱歌,我唱了很多歌,大家爱听,能对别人的生活起到积极、健康的影响,这就是我的价值,也是我的成功!”
  打工青年艺术团的第一场演出是在北京一所高校的建筑工地里,这次演出,孙恒他们差点被人轰跑。
  演出设备非常简陋,只有两把吉它,一把口琴,麦克风是在家唱卡拉OK用的,绑在一根钢筋上,插在地上,两只音箱又小又旧,电视机也是临时借来的,一根电线上挂了几只照明用的小灯泡,但台子上方有一条醒目的条幅:“天下打工是一家”。
  像他们日后的每场演出一样,孙恒有一段开场白,自我介绍:我们不是什么专业的文艺团体,我们和大家一样,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从农村来的,来北京打工,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
  他大声地说:“昨天我们为这个城市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今天我们也要创造我们自己的精神文化生话。我们说劳动者最光荣,而打工者群体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新型劳动者,所以今天我们要唱——《打工、打工,最光荣》。”
  当孙恒他们演唱《团结一心讨工钱》时,演出达到了高潮,掌声、叫好声震耳。
  辛辛苦苦干一年,到头来不给结工钱,面善心黑的周老板,躲藏起来不相见。寒冬腊月要过年,全家老小把我盼;空手而归没法办,只有横下一心:讨工钱!
  兄弟们来把工地占,条件一个:结工钱;“周二熊”嘻皮又笑脸,“好说、好说,咱夜里十二点,准时结工钱。”到了夜里十二点,骗人的招数露了馅:先是来了三车“安全帽”,想挑起内讧,在工友之间;后又来了“110”,连哄带骗带诈唬,说要把我们全部都收容。
  
  这时,我感到有点犹豫和矛盾,再被收容可咋办?
  幸亏有,身经百战的王老汉,他挺身而出,把这骗局全揭穿;他带领大家高声喊:“兄弟们,团结一心讨工钱!”
  (在场的五百多名农民工群情激昂,跟着孙恒齐声吼唱:团结一心讨工钱!条件一个结工钱!)
  工友们特别开心,但工地老板害怕了,要求马上停止演出。
  “他觉得我们是在煽动工人闹事,其实我们并没这么想。2002年,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现象很普遍,但大家根本没机会说出心里话,这样憋久了,不是好事。我们站在工友们的立场上。替他们说话,这是我们艺术团的宗旨。”
  打工青年艺术团也参与帮助农民工讨工钱。有个四川来的民工,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受伤,老板什么都不管,只给三百块钱打发人。“别说医疗费,就是回家的路费都不够。我们找了记者和律师,一块去跟老板谈判。谈得特别艰难,从下午五点,一直谈到夜里十二点,最后老板给了这个工人三千元钱。”
  他们的演出最大的阻力是资方,“联系二十次,能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老板的托辞是:我们的工人很忙,加班加点,没时间看你们演出。“老板们害怕我们跟工人接触,怕我们知道他们损害工人权益的事。工地完全是封闭的,外人根本进不去,工人就跟包身工一样,谈不上有什么权益。农民工为争取自身权益打官司,成本太高了,无论时间、精力、金钱上都耗不起。”
  每次演出中,都有一节互动表演,请现场工人自己上台唱歌。“哪怕他们唱得跑调,声音发抖,但那是他们的声音,是他们的心声。”2003年,打工青年艺术团共演了四五十场,每场一个半到两个小时,演员十人左右,吹拉弹唱说都有。
  “实际上,我们的节目很粗糙、简单,但他们不在乎,反正就是热闹,像过年一样高兴,共同体验一种欢乐,在精神上有一种交流和释放。”
  打工青年艺术团的成员,不少是在演出现场发现的,周铁松就是这样参加进来的。孙恒说,他写的歌就像是从心里喷出来的一样,工友们很爱听。
  “因为不正规,所以人员流动很大,人不停地来,又不停地走。这样也好,他们学会了我们的歌,又可以带到别处去。”孙恒说。
  艺术团成员来自四面八方,本身要打工,住得很分散。每次演出前打电话通知,下了班赶到演出现场,演完了坐公交车回去,连一份盒饭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出场费。
  王德志家在内蒙古兴安盟,他在北京干了八年,干过七八种活,自己每周花四十块钱学说相声。他说在北京打工,精神上很空虚,那些主流的文艺离我们太远,“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干完了人很累,回宿舍大家在一块,要么喝酒要么打牌。看书?现在的书多贵啊,我们挣的又不多。”他参加艺术团后,创作了相声《漂》,讲的是打工者在北京的经历及爱情。
  他们的歌硬梆梆的,一点儿也不缠绵悱恻。
  孙恒说:“现在,煽情的歌已经太多了。我们缺的是劳动者自己的歌,唱出劳动者的自尊自信,唱出他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唱出他们的心声。”
  “我们只想通过自己的演出,让社会看到打工者的生活现状,大家一块来出主意,想出路。”
  他们曾搞过这样的专题演出:“反对身份歧视”、“工资是争取来的”、“识破打工陷阱”、“自我营造,合作发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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