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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艺人蒋蓉的花甲丰年

作者:徐 风











  
  《花非花—紫砂艺术蒋蓉传》一书,是中国作家协会2006年度重点扶持作品。该书以紫砂陶为主线,叙说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紫砂陶艺界首位紫砂女泰斗蒋蓉传奇而沧桑的陶艺历程。从艺长达76年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蒋蓉11岁起就随父母制陶,漫漫紫砂艺旅让她见证了宜兴陶业的兴衰,是她开创了我国紫砂象形工艺的先河。
  
  紫砂真有秘笈吗?蒋蓉的回答是坦然的:如果说紫砂真的有秘笈的话,那就是在紫砂艺人心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对工艺的一种把握,而不是固定的方程式或分子式,更不是江湖上的咒语或解药;那是因壶而异的工艺理念,是不可复制的心得天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说来就来了。这是“当代中国史上一个短暂、脆弱却颇具特质、令人心动的年代。中国人的生活在这十年里一直处于令人晕眩的急速变化之中”(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三联书店出版)。然而,一路走来的中国紫砂在进人八十年代的时候,它的步履却还带着某种观望、拘束的迟缓。这里,我们不该忘记一位当时对紫砂走出国门起了重要作用的有识之士:罗桂祥。
  罗桂祥是香港实业家,时任全国政协委员。此公名士风度,不喜欢灯红酒绿,爱紫砂却是成了癖的。别人金屋藏娇、三妻四妾,他平生只喜品壶、养壶、藏壶。为了收藏紫砂,他不惜荡尽家产。紫砂竟然如命根子不离须臾。一九七九年秋天,罗桂祥悄悄来到宜兴紫砂工艺厂,颇像一个探宝寻宝的侠士。他找了许多名手交谈,这里的人们还没有从“文革”的余悸里走出,说话都像温吞水不冷不热,让这个热心的香港人一时进退维谷。他听说大陆习惯用开会来解决问题,于是请求厂方召集包括顾景舟、蒋蓉在内的二十余名制壶高手开了一个“神仙会”。罗先生在会上拿出了一叠明清时期时大彬、陈鸣远、陈曼生等紫砂名家的作品照片,请在场的制壶名手仿制这些作品。有人就说,我们做了谁来买啊?因为当时紫砂的海外市场还没有开放,谁也不知道紫砂壶后来能比金子还贵。罗桂祥大声说,我来收啊!只要作品做得好,我出高价收购。他还要求制作者落上自己的款印,说这才是艺术品。就这样,罗桂祥作为“文革”后第一位推动并且订制紫砂高档产品的大客商、大收藏家而被写进了紫砂历史。在此之前,紫砂器均以品种来定价格,罗桂祥则开创了以制作艺人之名来定价格的规矩。这对推广紫砂,将其提升到与金玉比价的高级工艺品地位,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
  
  在晚年蒋蓉的记忆里,当时她和罗桂祥的合作也是愉快的。罗桂样笫一次上门拜访她,信手拿出一把陈呜远的调砂“席扁壶”请她鉴定,这是陈鸣远最具光货造型特点并显示非凡功力的作品之一。壶型极扁,适合冲饮绿茶。器型线面屈曲和谐,泥质用粗砂调制,配比恰当,肌理质感与形制十分和谐,目视有粗感,手抚则细腻。浑朴之中有峭拔之势。
  蒋蓉一见它就觉得眼熟,仔细一看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原来这壶竟出自她自己——四十余年前上海亭子间的林凤姑娘之手。当时虽然不能在仿制名人的壶上打自己的印章,但她在每一把壶的壶把下端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印记。生命如电如露,一切瞬间成空。这一把壶让蒋蓉感慨万端。世界就这么小,人生就这么巧合,全让一把壶收进去了。罗桂祥也兴奋不已,他执意要把这壶送还它真正的主人,而蒋蓉则坚持不肯接受已经属于别人的心爱之物。最后是蒋蓉以自己的一把小佛手壶与之交换,成为紫砂收藏界的一段佳话。
  罗桂祥的出现让蒋蓉获益匪浅。在他的大力推介下,蒋蓉的作品开始受到台湾、香港壶友的青睐。其时国门正渐趋开放之势,与大陆骨肉相连的台湾同胞陆续登岸,而紫砂壶则是同胞相会最好的媒介和礼物之一。台湾地区雨水充足,盛产高山名茶而茶道兴盛。既有茶,岂可无壶?而盛茶之器,当推紫砂为上。尤其是台湾的乌龙茶,就是要用紫砂壶来泡,茶香才纯正。茶客与壶迷也应运而生。蒋蓉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台湾和香港、澳门的主流媒体上,人们把她看作是横空出世的紫砂女艺人,她的田园式的清新风格使久居嘈杂都市的人体验到一种精神上的自然回归。人们相信她日后将是不可限量的泰斗式人物,因此,收藏她的壶,会比收藏玉器、字画、古董更有升值空间。
  一些台港澳地区的壶商悄悄开进丁蜀古镇,他们找个小旅馆住下,一次次地上门拜访意中的紫砂艺人,先付下数目可观的定金,然后壶家会按照他们提供的壶样制作茗壶,这些壶商把壶带到台港澳地区出售,价格将是大陆上的十几倍。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大陆最好的紫砂壶就是这样流向海外的,因为改革开放之初,大陆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富裕阶层,消费水平较低,好东西自然流向海外。一些穷了一辈子的制壶名家则在这个时期迅速发达,在几年之内就完成了他们一生的资本积累。
  而蒋蓉却一直未敢造次,她觉得自己拿着公家的工资,却在家里卖自己的茶壶,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她老实了一辈子,她也不缺钱花。那些紧盯着不放的壶商便觉得这个老太太简直不可理喻。直至有人假冒她的壶出售,她才如梦初醒。时代就像一个魔术师,它总是在变幻着老实人搞不懂的魔术。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紫砂茶壶渐渐变得不仅仅是茶壶,它和字画、古董一样,潮涨潮落,可以把人推向天堂,也可以把人打入地狱。
  
  蒋蓉的一九八○年还有一件大事值得记述。这一年蒋蓉已经六十一岁,她身边一直无人,年纪一天天大了,确实需要有个人做伴,同时也可以照顾她的起居生活。小勤是妹妹定凤的孩子,以前经常来看她。有一次说到孩子的事,姐妹俩一拍即合,把小勤过继给蒋蓉当女儿。这是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端庄、淳朴、勤快,这一年才十六岁,但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年后,她中学毕业,厂里为了照顾蒋蓉,答应让她来厂里上班。从此,蒋蓉的生活里就有了一个贴心的女儿兼徒弟。小勤第一次跟着她的蒋蓉妈妈到厂里来和大家见面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为蒋蓉高兴。有人提议,既然做了蒋辅导的女儿,那就应该改个名字。叫什么呢?吕尧臣老师(后来成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灵机一动说:“就叫艺华吧,你可要好好地把你妈妈的艺术才华学到手啊!”在旁的徐汉棠、汪寅仙老师(后来均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都说这个名字起得好,勉励她早日成为一枝紫砂艺术之花。
  艺华的到来确实给蒋蓉的单身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而且,做母亲的感觉让蒋蓉在日后的创作中平添了更多的儿女情长。艺华一边跟她学艺,一边照顾她的生活,空闲时母女俩出去散散步,一起学唱流行的新歌,艺华能够把一棵咸菜也烧得有滋有味,开心的日子原本就这么简单。时间久了,她在向外地来的客商介绍艺华时,总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女儿!”这时她就感到自己更像一个女人。
  
  一九八三年春天,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来宜兴主办陶瓷造型培训班,蒋蓉以六十五岁高龄成为该班年龄最大的学员。这个不脱产的培训班每天晚上上课,张守智教授清晰地记得,开班第一天晚上,蒋蓉第一个早早来到教室,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像一个虔诚的小学生。张守智很敬重她,说:“蒋蓉老师啊,您是老前辈了,应该您给大家上几课才是。”蒋蓉说:“别客气了,张教授,我是真心来学习的。”
  是的,黑板和粉笔字以及朗朗的读书声,一直是她记忆里的最亲切部分。女儿蒋艺华是这样回忆的:
  她每天晚上把功课带回家,在灯下看书做笔记,到半夜还不睡。她说,人老了,课堂上讲的东西记不住,传统的老艺人只有实践,缺乏理论,眼界不免狭窄,怎么能创新呢?这些课程安排得真好,学和不学,真是不一样的。
  理论培训虽然只有三个月时问,但对蒋蓉的创作,却有着较大的启发。她在多种场合说过,这三个月胜过三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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