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我拍摄过希特勒

作者:约翰·洛恩加德











  
  ■〔澳〕徐家树 译
  
  美国《生活》杂志自1936年创刊以来,以新闻摄影的方式记录了从二次世界大战到20世纪50至70年代重大的历史事件。1990年初始,约翰·洛恩加德几乎找到所有健在的《生活》杂志摄影师,对他们进行电视采访。这是这些大师们首次面对摄像机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本刊摘选系列访谈中的第一篇(文有删节),其主人公艾尔弗雷德·艾森斯塔特曾被称为新闻摄影之父,当时已是93岁高龄。
  
  艾尔弗雷德·艾森斯塔特(以下简称艾森):我从没有想到摄影会成为一个职业。我的第一台相机是叔叔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在柏林,我11岁的时候。那是一台伊斯曼·柯达三号折合式相机,我拍摄一些喷泉、树叶、街景这一类业余爱好者们拍的东西,自己冲洗。1916年被应征入伍时我不再拍了,我只是个孩子兵,直到战后的1925年,我买了一台蔡司·伊—3相机,这时我才又开始拍照。1927年,我与父母亲去波希米亚度假,我拍摄了一幅一名女子在打网球的照片,时间是下午4时,她的倩影让我着迷,于是我拍了一幅照片。
  有人说:“你应该把这幅照片给‘Der Welt Spiegel’杂志的什么人看看。”那杂志的意思是“世界之镜”,有点像《纽约时报》的星期日杂志版。编辑对我说:“我非常喜欢这幅照片。”当这幅照片刊出时,底下的说明是:“日西下,影渐长。”
  我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拍各种文化事件,特别是音乐家方面的。我去了斯德哥尔摩,拍摄托马斯·曼接受诺贝尔文学奖。那时候,我什么都可以干,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在两腿之间,我藏着一个小三脚架,上面装着小型相机。在Ermanox相机上,我装了一台大口径的镜头,最大光圈是F1.8,相机上装着依尔福玻璃感光板,我自己冲洗。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测光表,就猜着曝光,我买了没有声音的快门装在相机上。我出席大量的音乐会,首场歌剧演出,拍摄所有那些名人们:福特瓦格纳指挥,布鲁诺·沃尔特独奏,等等。
  1929年拍了诺贝尔奖之后,我的第二项外拍任务是去罗马西部的西西里,拍摄保加利亚的鲍列斯王子与意大利国王的小女儿索菲亚的婚礼。我到了那儿,看到墨索里尼与保加利亚的弗迪南特国王走在一起,弗迪南特国王有着一只全欧洲最长的鼻子,而墨索里尼趾高气扬地走着,我高兴极了,什么都拍。当我回到柏林的办公室,他们问我:“新郎、新娘在哪儿?”我说:“什么新郎、新娘?我根本就没有见到他们。”他们以为我疯了呢!伦敦新闻协会的负责人说我被解雇了,但他们办不到,因为我只是自由摄影师。1933年,我从德国的费列特列克芬搭乘齐伯林公司飞艇去巴西的潘那布哥。在航行中,发动机的声音一直极响,当发动机一停,一切静极了,人们跑来跑去,我问:“出什么事啦?”有人说:“我们要修补机舱。”有人从一架梯子上爬出去到了飞艇的顶上。我好不容易被允许有半分钟的时间拍他们修补。我只是从梯子上伸出头去,很快地拍了不到10秒钟。我拍了大约10张照片,就爬了下来。所有的人都问我:“外面很危险吗?”其实那儿一点也不危险,因为我们只是在漂流而已,也没有风,飞艇就像是一只气球,我拍到的是一幅极有空中感的照片。
  
  第二年在瑞典拍摄国王古斯塔夫五世和他的家人时,我收到一封电报,叫我去威尼斯,因为在6月13日至14日,希特勒在那儿会见墨索里尼。我拍到了他们握手的照片。在两个月之前我在意大利为‘Die Dame’杂志拍摄一些社交活动,我拍摄了各位部长之类的人物,因此他们认识我,我被准许在10英尺之外拍摄希特勒在机场与墨索里尼见面时的场面,这是我第一次拍希特勒,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人们都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死他?”
  我还在日内瓦拍了约瑟夫·戈培尔,他在六七名保镖的包围下走进会场。那些保镖看上去都是些很文雅的人,只有在衣领上,有着大号的德国万字徽章。你几乎都看不到戈培尔,因为他很矮,而且是畸足。大约三四个星期之后,我住处的门铃响了,我从门镜里看出去,只看到衣领上的那些大万字徽,我想:上帝啊,出什么事了,他们来抓我吗?但他们倒很友好,进来后,只是想取走他们自己的照片。
  我是在1935年的11月底离开德国的,我有一年多没有收到新闻协会应付给我的钱,但当我到了美国之后,我设法把这些钱都找了回来。我在美国必须一切从头开始,这是相当不容易的。通过利昂·丹尼尔,我到一家叫Pix的图片社工作了15年,直到1951年我成了《生活》杂志的专职摄影师才离开。
  在《生活》杂志,没有人告诉我们怎样拍摄,我们都是独立的,我们想拍什么就可以拍什么,一位著名的编辑威尔逊·希克斯曾教过我说:“你不要怕那些影后们,你是摄影专业中的国王。”我一直忘不了他讲的这句话,并不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像国王,而是不要怕什么人,你越是不怕,你才能干得越好。
  年轻人想在6个月之后就达到事业的顶峰,而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他们知道照相设备,但不知道怎样去看,你知道并不是相机在拍照,而是眼睛。你可以有最先进的相机,而看不到拍摄的可能性。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看到拍摄的可能性。我可以花几小时看雨滴,什么时候我都能看到照片。
  1936年,我已经38岁,所有《生活》杂志的摄影师都比我年轻,他们对待我就像老朋友而不是一位年长的人。我发现摄影师们就像是陀螺,他们常常单个转,聚不到一起,我和他们都很友好,但并不是好朋友。
  约翰:是否有什么摄影师,你从他们那儿学到过什么?
  艾森:这一点是极困难的,因为谁都不想去模仿别人。
  
  当我开展览时,有人常问我,为什么你不拍彩色照片,我说黑白的要好得多,展览作品用彩色的往往不成功,我不知道为什么,黑白照片更成功。人们总是问我摄影是不是艺术,我说:“我只是名摄影师,让人们去说这是艺术或不是艺术吧。”
  约翰:你还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征兵而且受了伤?
  艾森:我被编在第55炮兵团当炮兵,1918年在弗兰特斯附近的伊普里斯受的伤,日子是4月9日。榴弹炮在我上空爆炸,从我腿的这儿穿过,我很幸运弹片穿出去了,不然医生会把我的腿锯掉。
  约翰:你们那时共有10人操作一门炮?
  艾森:是的,那是一种75毫米口径的地面炮,我在下午4点整受的伤,什么都麻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腿还在不在,我以为它已被打掉了,别人把我放平在地上,把我的裤子剪开说:“噢!上帝,这太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这是一发‘回家弹’。”然后大家都散开了,因为敌方的机枪开火了。我一直躺在地上,我想我会被打死的。两小时之后,红十字救护人员找到我,并把我放到一辆运货车上,送到法国里尔附近。三小时之后人们告诉我,在下午的战斗中,我团里的人都被打死了。我被送到赛丁,呆了两个月,走、跑都要用拐杖。
  约翰:你说过你最著名的照片是在二战胜利日,一名水手吻一个姑娘的照片。
  艾森:我们四五名摄影师,在那天被派往不同的地方拍摄纽约城的庆祝,我被派到时代广场。当时已有几千人拥挤在那儿了,路两边到处都是人。人们都互相拥抱,接吻。当时还有一名水手在路上跑,拥抱每一个人,你知道,接吻。我就跑在他前面,拿了一台徕卡机,挂在脖子上,把焦点对在10英尺的地方。你只有拍一张的时间,而且不必偷偷摸摸。我跑在他前面,不时回过头来看,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抱住一位穿白衣的人,我站住了,他们接吻。我不停地拍了5张。一位文字记者本来跟我在一起,但我们走散了。我在当天晚上八点把胶卷交上去。第二天人们对我说:“多么了不起的照片!”我说:“哪一张照片?”我已经忘记了,我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幅快照,一个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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