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记苏联共产国际党校的生活

作者:林 利











  
  和孙维世一下子成为好朋友
  
  1939年下半年,周恩来同志因手臂骨折来苏联治疗。跟他同来的有邓颖超同志,他们的干女儿孙维世作为他的秘书也来了,还有一些需要治病的同志也随同乘飞机来了。
  有一天,周恩来偕同邓颖超和孙维世来七部看望我们,给一向寂静的校园带来了兴奋和欢乐的气氛。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一来,维世立即教我们大家唱延安流行的歌曲。学员中大部分人五音不全,但也都十分认真地学唱。最好笑的是刘亚楼同志,他一本正经地跟着大家唱,完全不顾什么调子,等于是大声背诵。至今我还记得他“背诵”的那首“月儿弯弯影儿长”的歌,一字不差,但只是大声背诵而已。维世后来每来一次,我们就有一次文娱活动。我十分喜欢她那活泼又诙谐的性格,第一次见面就邀她到我房间聊天。我们各自向对方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和家人情况,觉得十分投缘,立即成了朋友。
  1940年初,我在党校的学习即将结束时,我党驻共产国际的代表任弼时同志跟我谈了一次话。弼时同志指示,因为我年龄不大,党校学习结束后可继续留在苏联,多学点东西,不必急于和其他老同志一道回国,还告诉我孙维世也将留下学习,我们二人将住在一起,我十分高兴。
  1940年3月的一天,我从郊外去市里的“留克斯”(共产国际宿舍),和即将回国的周恩来等同志告别。当时,共产国际干部部的马尔特维诺夫也在座,恩来同志把我和维世当面托付给他,说以后这两个孩子要留在莫斯科生活、学习,请他照顾。马尔特维诺夫立即表示要关照我们,同时向恩来同志提出,要我们加入苏联国籍,以便日后在苏联人中间过组织生活。关于这点,我和维世以后并未遵从。
  
  我所知道的“老干部”
  
  “老干部”,并非指年龄而言,他们中小的只有二十六七岁,最大的如蔡干妈,1938年时也只有三十八岁。但他们都经历过许多艰难困苦的岁月,经历过斗争的磨炼并肩负重任,事实上他们是我们的长辈。
  我首先要写的是蔡畅同志。
  她是我大革命时期认下的干妈。她对我们的家庭相当了解。她告诉我1926年在广州,1927年以后在上海和我们一家的交往。她谈到长征途中和我父亲林伯渠一同行军的一些经历。
  她对烈士子女和晚辈们都给予温馨的母爱。孩子们都称她“蔡妈妈”。
  干妈对我关怀备至。在共产国际党校期间,她因多病,常出外接受治疗。但是只要她返校,总要来看我,找时间和我一同散步、谈天。她要求我保持青年人的朝气——大约我那时埋头读书,显得老气横秋吧。她和党校的同志们之间很团结,因而在改选支部书记时大家一致投她的票。她是一位坚强的革命者,又是一位集中、西文化优秀素质于一身的极具风度的女性。我回国后,只要有机会,她总是召我去见面,在哈尔滨如此,在北京也是如此。后来,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我同她的联系没有以前那样频繁了,但我心里,却经常地、永远地怀念着她。
  那一两年我所接触的女同志,不论职位高低,每一个人都有不平凡的故事。她们谈起往事,毫无自得炫耀之意,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令旁边听着的我感叹、敬佩不已。就以当时住在七部的王美兰(李六如夫人)而言,她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她在红军长征后留在苏区的经历却是不凡的。红军主力部队离开苏区,留下坚持斗争的同志处境极其困难,不少人被捕,其中就有李六如同志。国民党认为他是要犯,要押解他去南京。王美兰为了尽可能地照顾他,竟随着押解他的差役,徒步行走,肩上挑着一副担子,随时做点零工,以维持生活。国民党差役认为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庭妇女,未予逐赶。就这样沿途走去,有时失去李六如的踪迹,她便百方寻觅。有一次失去踪迹的时间太久,她绝望了,竟投身河中。然而,她被好心人救出,又默默地追随着丈夫的足迹走去,直至走到南京。天无绝人之路。李六如被老朋友覃振营救,保释出狱。他们相聚了,并等待时机回到了革命队伍中来。
  和我们一同学习的还有贺子珍同志。她比我们早一些到达莫斯科,之后不久生下一男孩。在八部时,孩子放在托儿所,她一边学习,一边课间喂奶。可惜孩子先天不足,出生后只是一般喂养,终于夭折。贺子珍忍受着失子的痛苦,照样坚持学习。她在长征中被国民党飞机轰炸受伤,背上留有不少弹片,在苏联治疗也未能取出。她长期患头疼,医治效果不明显。但她学习认真,我们一起课堂讨论时,她和别的学员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和我辩论,我年幼气盛,不肯退让,她也指着我大声争辩。但是后来待我依然如旧,仍把我当晚辈。她性情直率、刚强。这也几乎是长征过来的女同志的共同性格。贺子珍同志忍辱负重的坚毅性格也是令我佩服的。
  关于她婚变的情况我们原来都一无所知。1939年的一天晚上,大家坐在俱乐部大厅听翻译读报,其中一段是塔斯社记者在延安采访毛主席的报道。其中这样写道:“夜深了,我们告辞,毛泽东和她的妻子送出来,在月光照耀的山坡上,我们边走边谈……”大意如此。我们不禁大为震惊。全场,包括贺子珍同志在内,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大家沉默着,贺也不作声。她非常镇定,直到读完报,大家散去,她也没有流泪,没有悲诉。过了一段时间,她向其他红军中过来的女同志述说她的家庭生活经历。从他人的转述中,我只听到她的怀旧之情。她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自己的尊严,默默咽下了苦水。
  关于党校的男学员,他们中有些人令我感到长辈般的和蔼可亲,如杨志成。杨志成当时年龄其实不算太大,三十几岁,不过生得老相,被调皮的孙维世叫成“老太爷”,从此“老太爷”就成了他的绰号。“老太爷”学习很用功,上课有时笔记记不太全,便把我的借去对照,而我的字写得极潦草,他有时看不清,便请其他几个同志,如刘亚楼、谭家述帮忙猜。“老太爷”从来精神抖擞、愉快、乐观,他的病似乎也不难治,总的印象他是一个对前途充满希望的人。不料这样一个人,在战时竟遭了大难。
  
  后来,听许多学员说,苏德战争爆发前夕,党校军事班杨志成等全体学员,加上汪名震、贺诚、李士英、苏河清、苏丽华,以及袁牧之、冼星海(他们是中央派到苏联制作有关八路军的纪录片的)等人在林彪率领下赴蒙古,计划从蒙古进人中国,再回延安。不料蒋介石封锁了蒙古和中国之间的边界。这批人中只有李天佑和李士英成功地扮成蒙古牧民,骑马越过边界,回到了延安。林彪的行止则由中央公开向蒋介石通知,说明他是平型关一役中受伤而去苏联治疗的,并提起他曾是黄埔军校的学生,也就是蒋介石的学生,要求蒋介石允许他回国并提供交通工具。蒋介石居然准了,派飞机去接他。林彪以他的私人医生的名义只带了一个贺诚启程,到新疆后又以各种名义带了几个同志一同上路。
  而在蒙古边界留下的同志却没有得到共产国际的妥善安排。杨志成最苦,为了谋生,当过牧马人、仓库值夜班的,甚至乞讨。直到1945年德国投降后,他才辗转从中亚来到莫斯科。抵莫后他直奔高尔基街的“留克斯”(共产国际宿舍,共产国际这时虽然已解散,但许多外国政治侨民仍住在那里)。那天我正好在家,楼下传达室来电话说,你们的一个中国人来了,你下来认认吧。我立即下楼,在传达室看到杨“老太爷”时大吃一惊,他已瘦得脱了相,身穿一件破烂的外套,靠在桌边,头抬不起来,趴在桌上。我立即同苏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共产国际解散后,在苏的政治侨民都归联共中央联络部管理)联系。这个单位还不错,马上安排杨志成住进“留克斯”,并解决他的供应和医疗问题。杨当初来苏时虽有病,但不太重,这时检查却发现增添了许多病症。
  杨“老太爷”来莫后,从中亚又陆续来了不少同志。惟有冼星海,他是直接到苏联外文出版局的。这个单位有不少中国人做翻译,如李立三、张锡俦、陈昌浩等都是。恰巧那天我因事去外文出版局,见到冼星海。只见他一身是病,穿得褴褛不堪。他把外衣敞开给我看,衣服里子全破了。当时,李立三很热情地邀他回自己家去住。后来我和维世、特特(李富春、蔡畅之女)去看他。这是我们第一次到李立三家。才知李立三根本没有房子,当时住在岳母家。一间20平方米的房间用书架隔成两边,一边是岳母和妻子李莎的嫂子、侄儿住,一边是李立三夫妇带着两岁的女儿英男住。李立三让冼星海睡在床上,他和李莎打地铺。我们过去总听别人说李立三如何如何不好,犯了许多错误,这时对他的看法不禁有些改观。他们很热情,连两岁的女儿英男也喜欢中国人。她当时还不识字,但却会顺着拿中文书。别人把一本中文书倒着递给她,她接过后又顺过来了,大家称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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