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自行车

作者:单田芳











  老年人爱回忆。
  工作之余,我总是爱回忆。有时候想得出神入化,生怕别人打乱。今天我突然想到了自行车的事,掐指一算,从我拥有第一辆自行车开始,总共换了21台。1949年解放以后,我15岁,就迷恋上自行车了。有时候厚着脸皮管我父亲的朋友们借。记得有一次出了个大笑话,我借了一台28型大破车,在沈阳皇寺大街就骑开了。结果前面有个摆地摊的卖的是盘子和碗,全是瓷器。我当时的车技并不高明,跑直线可以,拐弯就很难,车子一下奔地摊冲去,我心想:坏了,坏了。结果真坏了。车子从瓷器摊穿过,当时车也倒了,我也摔下来了。那个小老板抓住我不依不饶,非叫我包赔损失。天哪,我兜里分文皆无,拿什么包赔,所以好话说了两大车,大叔长大叔短,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小老板还是不依不饶。幸好,皇寺大街有家常家药铺,老板是我父亲的朋友,见状赶紧过来解围。赔了人家多少钱我不记得了,总算给我解围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自行车。
  一年多之后,我考上了中学。离家比较远,许多同学都有自行车了。我就求家里给我买台自行车,好话说了千千万,总算感动了我的父母。终于在一个星期天,他们把我领到车市花37万元(折合现在37元钱)买了一辆旧日本三井牌自行车。此车大概经了六七手了,锈迹斑斑。别看模样不怎么样,骑起来却很轻快。有人说,小日本这东西就是棒,这货多少年了,还这么结实。这就是我拥有的第一台自行车。它陪伴我有一年多。
  当时沈阳进了一批捷克自行车,一共是两款,28型是平把;26型的是塌把,样式新颖别致,亮圈、亮条,带气管子,带各种扳子,使人眼前一亮。我又开始求我的父母给我换台车,还是好话说了千千万,结果他们咬定牙关就是不买。最后幸好有个朋友赞助,才买了一台28式的,当时我甭提多高兴了,比现在买台轿车都高兴。这是我拥有的第二台车。
  半年之后,我爱上了朋友的26式的塌把车,他也爱上了我骑的28车,结果我们俩货换货两头乐。我又骑上了26式自行车,之后我就是跟同学们互换着骑。我骑过英国的飞鹰自行车,德国B6牌自行车,换了一台又一台,估计总有六七台吧。
  1955年我到鞍山参加工作,把原来的自行车都卖了。直到1957年,我又买了凤头来里自行车,好嘛,当时风光透了。这种车在鞍山百万人口的城市仅有四台,通身墨绿色,燕翅把,带变速,带电喇叭,有迈路表,有夜光记时表,气管子大小扳子,应有尽有,还有两盏电镀的照明灯。当时我骑上这样一辆自行车,真是飘飘然,然然飘,连北都找不着了。只要这辆车一停,就引来许多观众,人们抱着羡慕的心情问这问那,可随之而来的,它也是个负担,怕别人摸、怕丢。这住在二楼上,上下都要扛着它,简直成了名副其实的车奴了。不到半年我就腻歪了,用它又换了B6和B7自行车,当时我也不知犯了什么病了,就是爱换车,曾换过永久自行车、凤凰自行车、苏联自行车、波兰自行车以及落迫之后的金龙自行车、金路自行车,加起来21台。往事悠悠、历历在目。风华正茂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那种争强好胜的心也没有了,剩下的只能是回忆了。现在回想起来,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1970年2月,我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全家被遣送台安县。在此之前,几经磨难,自行车一台都没有了,听说到农村也离不开自行车,尤其儿女喜欢,我一狠心又在车市上买了一台金龙牌二手自行车,假如我没记错花了105元,于是这辆自行车随着我这个倒霉鬼到了农村。老乡们很热情,对我的自行车也挺感兴趣,虽然刚见面,就有人管我借车。接下来,不是这个借就是那个借,简直成了“公车”了。我又没法拒绝,可心里挺不痛快,这就叫善门好开善门难闭啊!我老伴私下跟我说,老乡真是实在,也好意思,照这样下去这车就散架子了,不如把它处理算了,我看了看这台金龙牌自行车,已变得是斑痕累累、弯腰驼背,才不到一个月就变了形了。我说:“好吧!”于是托人把它卖了。才卖了40元钱。以后农村的活越来越累。每年冬天都要出工修大堤,没有车还真不行,我又狠心花35元买了一辆杂牌车,因为车子太破,借的人也就不多了。
  长话短说吧,落实政策之后,1978年我回到鞍山,重操旧业,又说起了评书,不久党支部让我到电台录书。当时我住在铁西,电台在铁东,坐公交车十分不便。我又动了买台自行车的念头,一有工夫就到百货公司去转悠。当时天津飞鸽牌自行车非常盛行,可是要券我又没有,怎么办呢?售货员向我推荐红旗牌自行车,她说:“这种车也是天津产的,和飞鸽的质量一样,就是名字不同。”我看了看还真不错,标价170元。不怕您笑话,我当时囊中羞涩啊!一半会儿还真买不起。因为我们全家人刚回到鞍山定居,百废待兴,处处都等钱用,花170元买台自行车实在是力不从心,于是我就攒呐攒呐,攒了三个多月,终于把车买到手了。说也奇怪,我对这辆车特别喜欢,尽管从牌子到质量都无法与我以往的自行车相比,顶多算是四等货。可为什么对它这么喜欢呢?因为它代表着我两世为人,骑上它我找回了过去的感觉。每当早起我车把擦得一尘不染,骑出家门,走到柏油路上,速度不快不慢,沐浴着阳光,我的心里热乎乎的。经常在想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又回来了,又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
  一年之后,《隋唐演义》一炮走红,我率领一支演出队,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在家住不了几天,车子也就失去了往日的作用,变成了我儿子的专车了。1983年,文化局分了我一套两居室住宅,生活提高了,物质享受也提高了,我先后给儿媳妇买了凤凰自行车,给女儿买了飞鸽自行车,给儿子也换了一台好自行车。可是不久,丢车的风刮起来了,不出几个月,三台车全丢了,叫人万分地气恼。之后我一狠心改换摩托车了,一开始骑的是铃木小50,后来又换成本田90摩托车。家里人又买了自行车,什么牌子花多少钱,我都不去关注了。至此,我和自行车的缘分也画上了句号,关于自行车的故事也画上了句号。
  我国是个自行车王国,自行车给人们带来出行的方便,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今回忆起那些陪伴我的车子,以及那段历史,我的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我愿把它们永远铭记在我的记忆里。
  (摘自《那时花开: 名人网络日志里的人生镜像》,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8月版,定价: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