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批判“母爱教育”与红卫兵的野蛮行为

作者:李 辉











  1
  
  1966年5月下旬,北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大学附属中学等校的一些学生,成立“红卫兵”、“红旗战斗小组”等群众组织,在校内开展批判活动。6月、7月,首都一些学校的学生纷纷效仿。7月28日,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写信给毛泽东,并寄去《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和《再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两张大字报。8月1日,毛泽东写信给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热烈支持他们的革命行动。消息传出,首都中等学校、高等学校普遍建立起冠以“毛泽东思想”,“毛泽东主义”等各种名称的红卫兵组织。
  毛泽东在8月18日首次检阅红卫兵之后,红卫兵组织迅即遍及全国。
  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顿时冲击着整个中国。
  1966年5月在北京开始兴起的红卫兵运动,对中国政治、文化、社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在红卫兵运动高潮时,从大学、中学甚至到小学,不同年龄层次的学生,都不同程度表现出疯狂的领袖崇拜热情和野蛮的人性。对干部、老师、知识分子、名人进行抄家、揪斗、殴打,采用各种惨不忍睹的手段。如用图钉往老师脸上钉等。因此,不少“文革”研究者认为,红卫兵运动乃至“文革”,是人的兽性大暴露。
  为什么只有十几岁的红卫兵们,会突然间表现出这种野蛮行为?
  1995年,我曾在一篇关于红卫兵的文章中这样写过:
  从年龄上看,红卫兵中的大学生或者中学生,大都成长于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之后。在开始接受教育的年龄,此起彼伏的政治斗争、世界风云变幻,便构成了他们历史性格孕育、生长、定型的背景。……在他们的眼睛里,父辈的生存方式,从来离不开批判、斗争、革命,社会生活中,人之间来不得半点温存——那简直是不可取的奢侈,更不能允许毫无政治原则的妥协——那绝对是必须抛弃的软弱和政治上的不坚定。从此,人细腻而丰富的情感,渐渐变得简单而粗俗,阶级斗争的目光和心理状态,把生活万象,把他们的性格,也笼罩上你死我活的热衷斗争的阴影。(1996年《残缺的窗栏板》)
  究其原因,“文革”前几年在中国各类学校开展的政治教育中,批判所谓的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和人性论,强调阶级和阶级斗争,强调学生的战斗性和反抗精神,对少年儿童的性格和思维方式的形成,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结果,红卫兵运动兴起初期,野蛮行为大行其道,兽性被当成革命造反行为,被看作是“做革命接班人”的最好表现。
  
  2
  
  在谈及1963年对“母爱教育”的批判之前,有必要先对1949年中国教育体系的构成做简略描述。
  在1949年之前的现代中国教育,学校大致分为公立学校、私立学校、教会学校三大类。这些学校各自有自己的教学方式、教材、教师构成。考试、招生相对独立运行,教师的聘用也是比较自由的,流动的。
  1952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年之后,以上情况开始改变。1952年9月10日,教育部发出指示:决定自1952年下半年至1954年,将全国私立中小学全部由政府接办。在此前后,教会学校也相继停办,一些著名的高等教会学校,在高等学校院系调整被合并至其他公立高校。如北京的辅仁大学被停办,燕京大学合并于北京大学,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停办,其文科调整至复旦大学。据1953年10月11日中国政务院颁发的本年高等学校院系调整方案称,至1953年底,一般高等院校的院系调整工作基本完成。
  因此,自1953年起,中国的学校基本上均属于公立性质,也就是说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每个教育层次和环节,都由政府统一管理,实施统一的教育方针、教育思想,这为党和政府加强对学校的领导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强调政治教育成为“文革”前中国各类学校的首要任务。
  从1950年批判电影《武训传》开始,到1954年批判胡适、1955年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1957年反右运动,以及1957年10月高等学校学生中掀起的红专大辩论高潮,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教育界的突出政治的气氛越来越浓,无论小学、中学还是大学,文化知识的学习,不再放在突出的、首要的位置,相反,配合社会运动和政治运动成了教育的重点。
  1962年,毛泽东在中共六届二中全会上突出强调阶级和阶级斗争,提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从此时开始,中国的学校对学生的教育便愈加政治化,对所谓资产阶级的人性论的批判,也就从文艺领域延伸到教育界。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人民教育》杂志在1963年发起了对“母爱教育”的批判。
  
  3
  
  1963年5月,《江苏教育》发表《育苗人》一文,介绍南京师范学院附小教师斯霞精心培育学生的事迹。后将此文改写为《斯霞和孩子》,发表在5月30日《人民日报》上。这两篇文章都强调教师要以“爱心”爱“童心”,儿童“不但需要老师的爱,还需要母爱”,教师“像一个辛勤的园丁”,“给我们的幼苗带来温暖的阳光,甘甜的雨露”。
  10月,《人民教育》在同期刊物上发表《我们必须和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划清界限》、《从用“童心”爱“童心”说起》、《谁说教育战线无战事?》三篇文章。这组文章以讨论“母爱教育”为题,认为所谓“母爱教育”就是资产阶级教育家早就提倡过的“爱的教育”。说它涉及教育有没有阶级性,要不要无产阶级方向,要不要对孩子进行阶级教育,要不要在孩子思想上打下阶级烙印。随后,围绕着这些问题,在教育界掀起了一场关于“母爱教育”的讨论和批判。
  《人民教育》是由教育部主办的刊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教育部的声音。
  在《我们必须和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划清界线》一文中,作者认为:
  学校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而不是像园丁在苗圃里随意地培育着幼苗、花朵。
  从这一观点出发,作者认为,对学生应该实施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爱憎教育,而不是人道主义的母爱教育。他说:
  “不能用所谓的母爱,泛泛的爱来爱孩子和教育孩子。爱和憎总是有阶级性的。”
  “要以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来武装儿童,要他们起来反对一切剥削和压迫,要他们憎恨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憎恨阶级敌人,而热爱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
  在《从用“童心”爱“童心”说起》一文中,作者认为:我们拒绝以“童心”爱“童心”的说法,因为它会引导我们陷在“人性爱”的污泥之中,会把我们领上“为教育而教育”的歧途。但是,应该肯定:人民教师要热爱儿童。这种“爱”,是从无产阶级的立场、观点发出来的,是体现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服务的精神的,是爱国主义的表现。因为这种“爱”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它就服务于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不是脱离而是紧密结合现实的阶级斗争,以无产阶级的思想品德教育儿童,不要尽领着孩子们“为小白兔的病痛而流出同情的眼泪”,需要培养下一代敢于和剥削阶级影响作斗争的精神。
  《谁说教育战线无战事?》的作者这样指出:
  阶级教育是思想教育的核心。我认为,从孩子懂得要区分好人和坏人开始,就要适应他们的理解能力对他们进行阶级教育。离开了阶级教育这个核心,什么教育学生守纪律、有礼貌、团结友爱、不骄傲等等,都可以变成资产阶级教育,和资产阶级教育没有区别。
  《人民教育》发表这三篇文章后,据编者称,在几个月时间里,编辑部收到近千件来稿来信,多数赞成这些文章的论点。将近一年后,1964年10月,《人民教育》发表关于这次围绕“母爱教育”的讨论发表综述,再次强调:
  “我们的教育工作是阶级斗争的武器,学校教育不能脱离当前的阶级斗争。”
  “是为了革命而爱孩子,不是为爱孩子而爱孩子。”
  “同伟大的无产阶级的爱比较起来,母爱只能是渺小的,而决不是什么伟大的。”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