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城乡二元结构跟着农民工进了城

作者:肖春飞 杨金志 丛 峰 刘 丹











  
  ·民工的名字·
  本名:民工
  小名:打工仔/妹
  学名:进城务工者
  别名:三无人员
  曾用名:盲流
  尊称:城市建设者
  昵称:农民兄弟
  俗称:乡巴佬
  绰号:游民
  爷名:无产阶级同盟军
  父名:人民民主专政基石之一
  临时户口名:社会不稳定因素
  永久宪法名:公民
  家族封号:主人
  时髦称号:弱势群体
  
  这是诗人刘虹的作品《打工的名字》中的A篇。民工的十五个名字,隐含着一个时代和历史,还透着多少民工的辛酸故事?
  “民工”一词,源于何时已不可考,词典解释的“民工”,是战争时期帮助军人进行运输工作或者修建军事设施的农民。在那个年代,“民工”一词,是一个跟战士、民兵一样受人尊敬的称呼。
  新中国成立以后,社会主义建设运动蓬勃开展,“民工”一词,又成为与工人一起参加铁路、水库等国家重点项目建设的农民的称谓,劳动者光荣,这也是一个受人尊敬至少是中性的称呼。
  但是在今天,这两个字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在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历史与现实语境下,民工,既是农民又是工人,既非农民又非工人。他们生活在城市里,但被看做农村人;他们干着最脏最累最苦最危险、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汗水洒遍了城市每座或豪华或典雅的大楼,但他们却一次次在“乡下人”的鄙夷声中让心跟着身体一起累;他们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城市,让中国的城市建设、经济发展以极低廉的成本获得了极惊人的速度,但他们年老力衰时,却享受不到城市的社会保障,甚至辛辛苦苦一年干下来,连工钱都拿不到……
  身份的模糊决定了身份的尴尬与低下,“民工”两个字,就像他们以前曾经有过的另外的名字,“盲流”、“三无人员”、“打工仔”、“外来妹”,透着赐名者深入骨子里的蔑视。
  “你怎么像个民工似的?”“你真是民工!”……衣冠不整、没有格调、品味低下……统统可以用“民工”二字来形容,甚至吃饭的姿势、穿衣的配色、说话的口气,稍有不慎,都会招致“民工”一词的攻击;就是担负着社会公正责任的报纸,也不时会在法制或社会版上出现这样的文字:“民工模样……”
  北方城市,曾经流传着这么一个段子:“民工进城,腰缠麻绳,夯门不按门铃,看球不知谁赢,买水果先问啥名。”
  离开没有门铃、足球和形形色色洋水果的传统乡土社会而进入城市、在“民工”这种贬称中辛劳求生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国家统计局的统计数据显示:1994年中国民工数量为六千万人,1999年达八千两百万人,2000年达八千八百四十万人,而到2003年,已有一点一四亿人。十年之间,农民工的人数翻了一番。事实上,这是一个仍在不断增长的数字。
  上溯两三代,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祖父、曾祖父辈都是农民。后来,分化开始,中国人被二元体制分割开来,花开两朵,各自开枝散叶,本是同根同源,然而越来越陌生,有一朵被优待,慢慢看不起另一朵,甚至说它不是花,是草。
  在城乡二元户籍制度下,“农民”不仅是一种职业身份,它还意味着经济身份、政治身份、法律身份和社会身份。一纸户籍,从各个领域将人们分割开来,区别对待——二元户籍制度、二元就业制度、二元医疗保障制度、二元教育制度、二元公共投入制度……农民在就业、医疗、教育、人才、燃料、生产资料供给、粮食销售、住宅等方面都处于劣势,在人均财产方面,城市人是农村人的二十到三十倍,在人均收入方面,城市是农村的六倍,排名世界第一。
  建国初期,为了迅速完成工业化原始积累,在经济发展的战略上,国家实行工业化优先发展战略,“挖农补工”,人为地制造“剪刀差”,使农民艰苦创造的巨额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向城市。
  据一些学者测算,建国后推行的城乡二元化战略,主要通过粮食价格的“剪刀差”,三十年左右时间里城市从农村“积累”中拿走至少八千亿人民币。而最近十多年间,通过“廉价征地”这一把“金铰剪”,城市从农村也就是从农民手里拿走“积累”两万亿人民币。很多学者因此喊出“反哺农村”的口号,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长期以来形成的城乡对立、城乡分割、城乡劳动力流动隔绝的二元结构,造成了农村长期落后,农民长期贫困。农民进城务工是撕开城乡二元结构的一个“缺口”,是冲击城乡二元结构的重要力量。
  人们把民工经济比喻为“一座不冒烟的大工厂,一所不花钱的大学校,一个事半功倍的大产业”,“输出劳动力,带回生产力”,民工经济一头连着农村经济,一头连着城市经济,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但是,美好的愿望与理论,却遭遇了这样冷冰冰的事实:城乡二元结构,却因为民工进城而在城市固化下来,而且正在演变成二元对立。对民工的歧视,不仅是制度上的,更是社会文化上的,根深蒂固。
  2003年新春佳节,上海一部门组织人员到郊外植树,有本部门职工,也有民工,大家都同样干着活、流着汗,后来要吃中饭了,职工们个个分到了点心,而民工们什么都没有——压根没有想到要为他们也准备一份。
  “一个国家,两个生活圈”之外,又演变出了“一座城市,两个生活圈”。一直被学术界诟病、被农民痛恨的城乡二元化结构,就这么跟着民工进城了。
  他们走在城市里,衣服俗艳而廉价,眼神憧憬而迷茫。
  城市是如此地近,又是如此地远。
  
  一种叫“民工粮”的米
  
  “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猫还晚,干得比驴还累,吃得比猪还差”,这是形容中国民工生存状况的“经典”比喻,如今常常被很多愤怒青年引申开来自嘲,后面还得加上一句:“赚得比民工还少”。
  2002年初,新华社记者肖春飞在装修自己新房的时候,猛然发现了一个他以前从未注意的现象:装修民工与污染同眠——大多数装修民工为了省钱,就住在充满粉尘、噪声和有毒气体的装修房内。
  他们大多来自安徽、江苏、浙江等地,带着工具进入毛坯房准备装修的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铺盖,甲醛、苯、氡、氨……城里人谈之色变的装修污染,却陪伴着装修民工进入梦乡。
  肖春飞与来自江苏高邮的木工师傅陆正来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你们为什么就住这里?”
  “住这里当然划算,上海房租太贵,在这里还可以省水电、煤气费,干活也方便。”
  “你们总是这么住吗?”
  “是啊,我在上海基本上不掏房租,装修完一家就换到另一家住。”
  “这里污染很厉害啊!我一进来眼睛就痛,你们怎么住得下去?”
  “没问题,我身体好得很!”
  “但这样会留下后遗症的。”
  “没事的,我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要是到你老了,发病了,你怎么办?”
  “唉,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哪管得上……我身体真的很好,你放心。”
  他拍着瘦瘦的胸脯保证说,惟恐房东以“污染”为借口不让他住在装修房里。
  城里人都知道要让新装修好的房子空上一段时间再乔迁新居,但是在上海不少正在装修的房子里,肖春飞看到了不少民工的孩子,有些还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却跟父母住在正装修的房子里。
  中国的住户消费正进入一个高峰期,装修队伍中,无论是正规的“品牌公司”,还是“路边游击队”,其成员绝大多数是民工。在享受不到城市社会保障的同时,他们家乡的农村医疗保障机制远未完善,这些装修民工正在为眼前一点利益透支未来的健康。
  2004年上半年,中国十多个省市的粮油批发市场上,陆续出现了一种被称作“民工粮”的大米。它比一般大米便宜三分之一还多,而且非常抢手。
  从外表看,“民工粮”和其他的大米相比,颜色发黄,闻闻,还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工地食堂在加工这些“民工粮”的时候,其关键就是浸泡加揉搓,这么一泡一搓,“民工粮”的黄色没有了,难闻的霉味也淡了许多,而且一粒粒的米还白白胖胖的,可谓旧貌换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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