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探访中亚陕西村

作者:陈 琦











  陕西村在哪嗒
  
  陕西村指的是与我国新疆毗邻的中亚地区东干民族群落。东干人实际是晚清时期我国西北回民起义失败后,被迫西撤,流落境外的回民义军残部的后裔,其中以陕西回民居多,自称“陕西回回”,国内人通俗地将东干人的乡庄称为陕西村(甘肃也有人称其为甘肃村)。
  陕西村形成于1877年。清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出于对清政府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的反抗,在关中东府爆发了席卷整个西北的回民大起义,起义历时16年。起义失败后,为逃避清兵的追杀,义军残部在领袖白彦虎的率领下,携家带口,从陕西出发,一路西撤,于1877年12月从新疆喀什向北翻过天山,跨出国门,进入中亚地区。这时,当初起义时的30多万人仅剩3000多人。当地人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回答说是从“东岸子”(陕西方言,东边的意思)来的,当地人就称他们为东干人,最终就成了现在的东干族,是苏联的一个少数民族。经过120多年的繁衍生息,生活在中亚的东干人如今已达到了12万多人,分布在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孜别克斯坦三个相邻的国家,尤以哈萨克斯坦为多,达5万余人。
  120多年来,生活在中亚一带的东干族始终没有忘了中国,没有忘了陕西,回到老家是他们永远的梦想。他们把陕西称作“舅家”。在汉字已经失传的情况下,他们艰难地、顽强地固守并传承着陕西文化。至今,在东干族内部,依然用晚清时的陕西方言土语交谈,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同样沿用着晚清时的陕西风俗,使用的文字也是用俄文字母拼写出来的陕西明清古语。
  
  礼多人不怪嘛
  
  东干人不分男女老幼,个个彬彬有礼,待人接物上很有自己的章法。
  人与人见面,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也不管当天是否已见过面,必先握手,然后“好着呢”、“好着呢”地问个不停。用他们的话说:礼多人不怪嘛。如果有一圈儿人,新来的一个人就要同在场的每个人都握一下手,哪怕是几岁的小孩也不落下,显示了一种礼节上的平等。
  东干人就餐大都是在大炕(现多是木制的大床)上或地板上铺张大毯子,再铺一圈儿坐垫,中间放张桌子或是台布,男人们依班辈和年龄层次有序而坐,客人是一定要坐上席的,我每每都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主人给人盛饭倒茶也按照茶七饭八的习俗,叫你不会有当众吃不了的尴尬。而女性则不论老幼,不得入席,这一点是陕西人的老讲究,也可能是他们宗教上的要求,我不好妄加评论。
  这里的人们非常讲究论资排辈,年轻人见了年龄大的都要道一声“色俩目供”,辈分小的见了哪怕是比自己年龄小的长辈,也得先尊声大大呀、舅舅呀的才能说其他的话。
  有趣的是,在这里,小小的孩子见了你,也会问你“好着哩没”并主动过来和你握手,让人感到娃们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你走在街道上,人们一看你不是当地人,就主动跟你拉话,问你在谁家缓着呢,缓得好哩不好,给家里把“提乐凤”(东干土话,借俄语音,即电话)拧了没有,家里都好着哩没等。东干人之间相互一见面也是这样亲切地问这问那,哪怕是整天见面的人。有的人就感到不适应,凭啥对人盘根问底,只想把人的隐私都打探出来。
  我留心体会,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一种形式上的寒暄,而是对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因此,对他们的问候,我都一一地认真对待。
  东干人把尊老爱幼的传统保存到几近完美的程度。三代同堂、四代同堂的家庭很多,子孙们大了不是没有能力搬出去,而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大家庭,这里的老人们真正的享受着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胡塞的母亲今年75岁,因患高血压,语言和行动功能障碍已经5年,俗话说久病无孝子,可他们弟兄四个却争着赡养老人,今儿个在这个家里还没停够,明儿个那个又要接到他家里去。胡塞的丈人家里有天过事(即红白喜事),大舅子嘎金与我在西安就认识,非得请我去。我带了两包从中国骑车驮来的茶叶作为礼物去了。吃了筵席,我才问嘎金今天过的是什么事,原来是他的爷爷去世30周年的纪念日。这样算来,东干人一年到头要过的事就多得不得了了。
  东干族实行土葬,老人去世后立即通知亲朋好友,前去吊唁,坚持伊斯兰教“速葬、薄葬、简葬”的原则及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入土为安”。在营盘有一个大坟园,其他乡庄的陕西回民去世后也都要埋进这个大坟园,讲究“根子在营盘,亡人进坟园”,以求世代不易,辈辈相传。送葬时妇女只能在大门前向死者告别,全村男人一直送葬到墓地。东干人除保留头七、三七、周年、三周年纪念死者的习俗外,还在死者下葬后的第四天、七天、十四天、二十一天、四十天、一百天时祭祀。东干人有很强的祭祖传统,不忘先祖,不忘根本,起名时都把第一代过境时先人的名字当作父姓,如白彦虎、冯老二、黑老五、马老六、大吴、马树海、石娃子等,一看这些名字就知道他们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渊源关系。
  啊,淳朴厚道的老陕回回。
  
  老地窝儿的人好着哩没
  
  在陕西村,人们见我问得最多的、也是最关心的就是陕西老地窝儿的人都好着哩没?光景有这边好哩没有?吃的穿的有这边好哩没有?对这些问题,我耐心细致地给他们解答和宣传。因为长期的隔绝,大多数的东干人对今天的中国、今天的陕西几乎一无所知。我到了那里,许多人还说我是“大清国”来的。加之过去苏联一段时间的反面宣传,使许多人对中国的认识与中国的现实大相径庭,他们觉得中国人现在还缺吃缺穿,十分贫困。我给他们用陕西方言认真宣传,大概意思是:中国早已解决了十几亿人的温饱问题,人民的物质文化水平不低于你们,要不我一个老百姓怎么能来你们这里自费旅行。只是两国的基本国情迥然不同,你们地多人少,而中国正好地少人多;你们鼓励生育,越多越好,而中国如果那么做就是违反国策了。就拿小汽车来说,不是人们买不起车,如果像你们这样每家都有一两台车,那中国就得在天上或者地下去建停车库了。
  说起中国,年龄大些的人还向我提起1969年中苏边境上的珍宝岛事件,他们说中国先侵占了苏联的珍宝岛,苏联人一生气说谁都甭占了,就把这个岛给炸平了。这显然只是听了苏联的一面之词。我就说中国侵犯苏联绝不可能,因为当时的毛泽东给全国的人都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联打进来了,中国军队还击那完全有可能,因为毛泽东又说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据说东干人中就有参加了当时战斗的,因为苏联当时青年到了18岁,都要到军队服役,有很多人当时就在中苏、中蒙边境上当过兵。赖赖20世纪80年代前后就当了4年兵,我那时也到了部队。我跟他开玩笑说,当时如果两国打起来,兴许我们还认识得早一些,逗得胡塞直笑。
  那天,赖赖在我跟前说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说:“你们中国那时候粮食不够吃,嫌麻雀跟人争着吃粮食,就把全国的麻雀都打死了,后来粮食多了,又想要麻雀了,才从印度买了些麻雀。”说得还好像有鼻子有眼的,连坐在旁边的胡塞似也信以为真。我回击他们说,你们太可笑了,也不想想,首先中国那么大个国家,把全国的麻雀能打死完吗?再说印度能把麻雀一只一只地活捉,再卖给他的邻国吗?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还讲是文化人呢,对中国也太不了解了。中国有个时期确实发动全民除过“四害”,那不单是为了保护粮食,更重要的是为了讲卫生防病。你们懂吗?一场好好的爱国卫生运动,怎么传到他们这里成了讥笑中国的话题,弄得人一头雾水。
  赖赖在路上还有一次取笑中国,遭到我正言厉声的训斥:“我只给你说一遍,马赖赖。你不要忘了我车前挂着的五星红旗,中国咋了?没有中国就没有你娃。你怎么奚落我都行,但绝不允许拿国家开玩笑,我说你们哈萨克斯坦不怎么样,你高兴不?再说不三不四的话,我就坚决调头回国,不到你们那儿去了。”赖赖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嘻嘻地傻笑着。此后,再未发生类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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