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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微景区长篇小说《剩下的都属于你》梗概

作者:徐 星 季红真











  
  第 一 部
  
  骑在自行车上,我浑身脱光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两只细腿逃命似的蹬着脚蹬。这会儿我想这国家真是他妈的大,大得连一块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黄昏时分到了S市,我找了一家饭馆儿灌了三大碗六毛钱一碗的啤酒,然后跑到邮局去给西庸打长途电话。
  “我也想去。和你他妈的一块儿去。” 西庸平静地说。“行。” 我想西庸来了以后我这一路上一定会妙趣横生。 然后他告我他和他的自行车同乘一列火车将于明天到达我前方的某地,我们约好在车站广场见面。
  打完电话后我就骑车出了城,在明天将要启程上路的公路边上找个干净地方睡觉。这一切让我觉得满足,在我这一生当中我一向认为躺下来睡觉是莫大的幸福,所以每当我躺下来的时候总会陶醉地傻笑一阵,现在也不例外,虽然我躺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天蒙蒙亮,我醒来后才发现公路上已是人来人往。想着西庸来后的种种乐处,我心情愉快,脚下生风,中午时分已经骑过了五十多公里了,平原的尽头快要到了。
  西庸如期而至,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东张西望,车把上火车托运的小标签儿迎风飘荡。
  我们继续前行,一路上插科打诨,说说笑笑不觉已经进入中南地区了。我和西庸决定散散心,当我们转到一个小山坳的时候让我们大吃一惊:两个日本皇军背上跨着步枪说说笑笑地向我们走来……两个“皇军”也发现了我们,其中一个向我大吼了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的,游击队的干活。”我回答。
  还没等我们来得及多交流几句,只听到山坳里一片嘈杂声,一口清脆的北京话又撒娇又发嗲地问:“导演──什么时候强奸我呀?”
  我们忙不迭地转到山坳里一看──八路和皇军、还有穿现代服装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在吃方便面,喝汽水儿,原来是在拍电影。那导演是个干巴瘦汉子,看起来不很气派,一脸的愁眉苦脸。他对着那小娘们儿喊了一声: “瞎他妈的叫唤什么?一会儿就强奸你。”
  一会儿那小娘们儿又不甘寂寞地叫嚷开了:“导演,谁强奸我呀?”
  “你真他妈的烦人,没看我正琢磨着呢!”
  他回答小娘们儿的时候发现了我们,两只眼睛在西庸身上乱转。“你们是干什么的?”他问。我们如实说了,没想到这家伙高兴地直嘬牙: “好、好,我找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你给多少钱?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我们还得赶路呢。”
  经过十几分钟的讨价还价,终于以付我们一人八十块钱成交。西庸面目较恶,如愿以偿地扮演了强奸那小娘们儿的日本皇军,而我扮演了一个让皇军一刀劈死的老私塾先生。事后西庸对我说那小娘们儿真棒,他几乎是爱上她了。然后西庸又说了一番什么他充分体会到了艺术的魅力,发誓赌咒地要干演员这一行。
  我们自从有了强奸和装死挣来的一百多块钱以后心里觉得着实充实,一路游游荡荡地进了中南第一重镇——W市。
  公共汽车上的人们挤得像没开封的香烟盒里的香烟,我旁边站着一位眼镜妇女。突然我感觉到那妇女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我发现一只男人的脏手在我和她之间紧紧贴在她那娇小的屁股上。把妇女扭动着、躲闪着,胆怯小声地哀求着:“你干什么呀!”
  那汉子猛地抽回手,紧接着受了委屈一样大骂起来,车上的乘客无一做声。
  “有愿意作证的没有?咱们把这流氓弄到派出所去。”我说。那妇女赶快躲到我身后小声嘟囔着:“真不像话。” 车里仍是安详静谧。 那汉子不屑地瞟着我:“你他妈的算干吗的?”
  “我是他妈的你爷爷!”
  “我也是!”西庸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刚好汽车进站,西庸拥着那妇女推着我说: “下去说、下去说。”
  那汉子又打量了西庸一眼,颇为自信地下了车,没等我站稳他就拉开了架势,紧接着当面一拳打了过来。那家伙看起来训练有素,我居然没有一拳击中他,反倒被他连击了几拳。他往下一蹲不知怎么西庸就被他摔出去几米开外,我又扑上去抱着他,同时喊着那妇女一起去公安局,这时我发现那妇女早就没有了踪迹,我一下丧失了斗志,被那家伙像扔破衣服一样扔了下来,他得意万分扬长而去。
  进了H市以后,晚上我们坐在小广场草坪低低的护栏上无所事事,看好女人想好吃的,无非就是如此。我们决定把准备带到目的地时用来招摇撞骗用的最后两包高级香烟拿了出来,一支接一支地吸着。
  “先生,我可以抽您一只烟吗?” 一个娇娆万状的姑娘款步走来,用一个很好看的姿势蹲在我面前。“……当然可以,请抽吧。那它叼在你那小嘴上你就更漂亮了。”
  “那边儿那姑娘和你是一起的?”我问。我发现那边那个姑娘比她苗条,比她更漂亮。“是。是我们一起的。”“干吗不叫她过来坐?”
  她笑笑走过去了,西庸向我会心地一笑。 两个姑娘并排走了过来。
  “你们是哪儿来的?”“北京来的。”“北京?我还以为你们是广州的呢。”“北京的男人可比广州的棒多了……”“广州的男人有钱。”“北京的男人有好模样儿,还有聪明。”
  姑娘们笑得挺开心,我发现她们不算计钱什么的时候像个孩子,也许她们除了钱以外什么也不会思考。我们一起胡言乱语的时候,我的烟盒飞速地空了下去。两个姑娘约我们去河东“玩儿一夜”,我想像了一下“玩儿”的内容,想到了一些有关的事情,犹豫起来,那苗条姑娘不耐烦地说:“我们不要你们的钱。”
  “我们没钱。”西庸说。
  “我早知道你们是两个穷光蛋。”
  “那你干嘛还请我们去玩儿?”
  “你挺聪明的。”她说着把手放到我的脸上抚摩了一下。 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那轻轻一下的抚摩含有无限的真情……
  又经过几天的跋涉,我们终于闲闲散散地骑到了Z市。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无疑我们都共同把Z市想像成了金山。和一路上的风餐露宿比较起来,Z市无疑是我们潜意识里世界上最最善良的乐园。
  我们决心用仅有的二百来块钱去碰碰运气,于是我们就搭车去那他妈的渡假村去赌钱。我觉得轮盘赌不够刺激,就拉着西庸去玩角子机。我这一生当中从未用过如此之快的速度花过钱,我们进来才不过三十分钟,就听见西庸说:“我们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了。”我气愤至极,用手拼命拍着那机器,没想到那机器“呜呜”地报起警来,马上跑过来两个混蛋大汉,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把我脚不离地地扔了出来,我一边扭动着一边大骂着:“我操你们这些人的妈!” 在这纸醉金迷的黄昏时分,我感到一种由衷的悲伤。
  
  第 二 部
  
  自从我们一起骑自行车浪迹了大半个中国以后,我实在是不太想再出门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这世界到底还剩下了些什么,也差不多知道了剩下的也不一定都属于我们。可这次旅行倒是把西庸变成了一个大流浪汉,从此再也无心上班,直到砸了自己的饭碗。这下西庸的老娘着实发了慌,费尽周折为西庸找出了一位在德国开着个中餐馆儿的“大舅妈”。
  西庸终于如愿以偿,终于去了欧洲,到那儿一看──不错,中餐馆儿在,“大舅妈”倒是也有一个,可大大的不是个他妈的好人,她把我的苦难兄弟当成白痴一样免费地使唤来使唤去。他在那古老的欧洲盼着我去就像穷苦人盼解放似的。
  西庸在电话里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家伙,这家伙也是我们的苦难兄弟,他脸色铁青,龇牙咧嘴,鼻孔朝天,眉头紧皱,就像一只饿坏了的大猩猩。天气很热,可他居然穿着一件肥大的、污迹斑斑的皮夹克。我们一起回他家,路过一家肉店,他说要进去买块肉。在售货员转身找零钱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他从案子上拿起一大块猪肉塞在腋下,顺手裹了裹皮夹克。现在我明白那皮夹克为什么如此肥大了。大猩猩的家里乱七八糟地堆着、躺着、摞着各种书报杂志,从什么《维特根斯坦》到《麻衣相术》应有尽有。我问他这维特根斯坦是不是个洋算命的,他打断我:“咱不谈这个,都是骗酒喝的。”用这类玩意儿骗饭吃,可真是洋为中用,古为今用。
  “看来你也是个他妈的艺术家 。”
  “主要是贼,主要是贼……”
  大猩猩有个朋友曾在西藏工作过五年,介绍我去询问门径。在他和我大谈西藏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的时候来了一个叫含雨的姑娘,居然也是来问门径的。我一看见她,马上打算和她结成伙伴。
  一段时间里我就这样每天和这个不凡的含雨一起胡说八道,就像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一样。含雨每天还忙活着另一件事——忙着写诗!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这辈子竟然还会有和女诗人的一段情缘。
  ……她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我:“还没有男人碰过我呢。”我一阵紧张,有点儿手足无措。她闭上眼睛小声说:“来吧。”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
  第一次见面,大猩猩好像不大喜欢含雨。他一句话也不和她讲,只是盯着她看。含雨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反常,她的举止像诗那样古怪,说起话来像诗那样语无伦次,表情也有点儿像诗那样莫测高深。
  从此我就很长时间没再见到过含雨,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出门、回家、出门、回家,这已经成了一种生活节奏、 一种生存方式。
  好,我单枪匹马去西藏,他妈的,我又出发了!
  我整天坐在一个小酒馆里边喝啤酒边想办法怎么弄点儿钱,碰巧在这小酒馆里我认识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经理”,他请我把在四川招来的几个小姑娘送到甘肃青海交界的一个小城市,送到车站为止,有人来接。报酬可是真不低,千来块呀!带着四个姑娘,我上路了。没多长时间,种种可疑迹象引起了我的警觉。我仔细一琢磨,坏啦,我可别碰上了人贩子,我开始盘问几个小姑娘。她们傻乎乎的谁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我当场断定我碰上了人贩子无疑。
  我得快拿主意,越快越好,我当机立断,先清清嗓子:“注意了,注意了。我这儿哪,啊,还有点儿钱,我给你们一人二──啊,一人嘛,一百块钱,这点钱足够你们买火车票回家,我呢,我可照顾不了你们啦,我忙啊……”正说着停车了,我急忙给她们分了钱,一个箭步窜下车来。
  我就这么在这古老的城市里东游西逛,同时等着去西宁的便车。总算遇着好人了:一个修鞋姑娘为我指点迷津。她的一个“表哥”当兵复员后在青藏公路上开大卡车,现在正好来西安,他可以免费把我带到西藏。
  我们晃晃荡荡了好几天,晃荡过了格尔木,晃荡过了昆仑山口,又是几天终于又晃荡过了唐古拉山口,进入西藏。我和“表哥”分了手,说好过些日子他来拉萨接我。
  我沿新藏公路往北走,目的地是百十公里以外的双湖地区。上路的当天天气燥热难当,我又搭上了一辆便车,不一会儿就被司机告知:到了!
  走着走着,时近中午,这时我突然发现来往的车辆都隐匿不见了,四周一片死寂。我走的还是路吗?我低头看看脚下,真他妈的不好说……
  我就这样走了整整一天。天完全黑了,我觉得可怕之极,因为我突然认识到,死不死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如果此刻我想死,倒下来就完成了。突然我发现自己的脚踩在了一堆牛粪上,我欣喜极了!爬在地上闻了闻,牛粪还散发着新鲜的味道,我知道我的周围肯定有人,至少是刚刚路过,我相信明天我一定会有办法走出去。……于是我对自己说,不,我不死!
  直到清晨,我睁开眼睛,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鲜艳的色彩,两个藏族妇女在我面前指点着我在说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不是在梦中。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站在她们面前,兴奋得让我窒息,我什么也不顾地泪如雨下,我完全垮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脆弱有如蛛丝,我害怕孤独和死亡啊……
  拉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这城市安详地如同在梦里一般。我每天带着一只小狗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同时等着“表哥”来接我,等了几天,没把“表哥”等来倒等来了“打群架”闹事。
  还好,过了几天“表哥”接我来了。于是我告别了这个世界上离太阳最近的城市,背着我污迹斑斑的行囊,怀里揣着我心爱的小狗,夜色茫茫,我回家了……
  
  第 三 部
  
  ……不知怎么搞的,我越来越觉得好像人人都惦记着非宰了我不可似的,想来想去这地界儿是待不成了,我赶快打点行装去投奔西庸。
  我买了一张便宜机票从北京飞到了法兰克福。我正在机场出口处东张西望,西庸带着他那带了一辈子大概还会带到棺材里的庄严表情,迈着永远不会改变的慢吞吞的步子,领着一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洋人慢点儿死先生一起过来了。
  这位慢点儿死先生乌龟似的往前伸着细长的脖子,他爱使用汉语中的语气助词和大量词不达意的成语,他似乎热衷此道,我们美丽的语言在他口中表现出一种俏皮的丰盛。
  第二天早晨,西庸向我推荐我平生第一顿欧式早餐,然后诡诈地向我笑笑说是去买面包,好像这里面有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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