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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梗 概

作者:邵 丽 小 雨 脚 印











   邵丽,毕业于河南财经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河南省作协。1999年开始写作,发表作品近百万字。《我的生活质量》是其第一部长篇小说。
  王家奶奶是有故事的:她出身在南京的大家庭,日本鬼子在南京大屠杀,一家人被杀,她随家仆逃到了北方,并在北方一个叫王庄的地方扎下来了。王祈隆生下来就由奶奶抚养,奶奶一直用城里的文明教育他,给他穿戴干净整齐,他坐在一群乡下孩子中间,仿佛是一头误入羊群的骆驼。
  王祈隆学习刻苦,奶奶一口咬定要他考南京大学。入学通知来了,却成了武汉的华中大学农学系。他哪里知道,因为他是农村考生,有人将他和另一个城市孩子对调了。奶奶痛哭了一场,说武汉也好,终是向南走了啊!
  大学四年结束,班主任私下透露,根据他的条件,可以留校。他暗暗下决心,他要征服城市。可派遣证下来,留校的却是另外的人,他被分配到阳城农业局。王祈隆想像着他去农业局报到的情形。肯定是会受到热烈欢迎的,因为据说他们这个地区整个农业口就他一个重点院校毕业的大学生。
  王祈隆洗了头,换了衣服,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踌躇满志地到阳城地区农业局报到了。
  王祈隆没有见到农业局局长,副局长也没见到,他只见到了办公室管人事的老张。五十多岁的老张似乎是个好人,他透过老花镜使劲地看了王祈隆一会儿,说,领导都去开会了,你先到行署招待所里住下吧。过去没来过阳城吧?没事你先在城里转转,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三天里,王祈隆每天都是先要到农业局报到的,人家还没有上班,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第四天,老张看到王祈隆就露出了笑脸。老张说,批了批了!领导批了,让你去地区农校当老师。
  我不是农业局要回来的人吗?怎么会去农校?
  王祈隆觉得自己的心和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地下陷,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气愤还是悲哀,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血一波一波地往脑门子上冲。
  王祈隆就这样进了距阳城市内还有五公里的农校。学校分了一间屋子给王祈隆,屋子大约有十七八个平米。学校里所有的屋子都是一样的,地面一律用现烧的青砖铺了,屋顶是用芦苇或者黍秆做的顶。
  王祈隆失去了到北京读研究生、留在大学当老师的机会,本来想着能用自己的满腹才华报效家乡,告慰奶奶,谁成想一猛子扎到这么个破烂地方,他连哭的地儿都没有了。王祈隆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不为自己,单为他的奶奶,已经是伤心到了极点。
  王祈隆对生活和爱情的热望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每天半死不活地去给那些半生不熟的、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却是死活看不上眼的学生们上课。有一段时间,王祈隆不看电视,不读书,不与人交往。
  他不久认识了许彩霞。学校的另一个女性许彩霞是个有夫之妇,女儿都三岁了。这许彩霞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从农村来的,哪儿都是大的——眼大、嘴大、个子大、骨骼粗大、手和脚都大。最大的却是屁股。许彩霞是地区一个副专员的儿媳妇。听人说,这副专员的儿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那副专员有一次到乡下视察工作,在村支书老许家里吃饭,一眼看上了人家老许的女儿,当日就带了回来。公爹管农口,就把她弄到农校里来了。
  许彩霞人不怯生,常常逮住谁和谁聊。王祈隆在学校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许彩霞就和他聊。七月里,学生们都放了假。校领导就把大家排了班,王祈隆和许彩霞碰巧排在一个班上。有天许彩霞就把他拉了过去,她拿了他的手往怀里塞。王祈隆就站在那张办公桌的前边,开始了他的男人营生。
  王祈隆没死没活地睡了两天,那两天他觉得比他过的一辈子都长。
  王祈隆恍如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更沉默寡言的人。他好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学校的办公室,关于那个地点还有那个女人。天!那可恶的祸水啊!他在心里哀叹。王祈隆躲她,她却似乎是有意识地寻着他的踪影。一开始王祈隆还有点儿怕的感觉,有点儿担忧,有点儿惭愧,有点儿不知所措,时间长了,什么都没有了。麻木了。
  这么热的天。这么寂寞的学校。这么旺盛的两条生命。
  秋天的末尾,有熟人给王祈隆介绍了一个对象,阳城地区图书馆的管理员黄小凤。王祈隆和那女孩总共交往了大概有三四个月的样子,从秋高气爽一直到天寒地冻。一天,王祈隆约了黄小凤,两个人说好了在公园里见面。他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僵硬地说,黄小凤,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王祈隆真的是没有想到,他的机会来了。王祈隆因行政区划调整,去了新源市农业局。农校校长肖明远去当农业局长。肖明远和王祈隆谈了要带他到新源去的事情之后,王祈隆立刻约了许彩霞出去。
  王祈隆说,我不能对不起你。许彩霞说,这事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对起对不起的。昨天晚上我就和他分床了,说好了今天上午去办离婚。下午咱就办结婚!
  王祈隆叫苦不迭。没有结婚仪式,王祈隆把许彩霞带到了新源就算正式娶了她。
  王祈隆以前和许彩霞在一起,总有一种占便宜的心理,觉得有一次是一次,就格外能调动起来情绪。现在天天可以在一起了,而且什么时候想要都是合理合法的了,他就觉得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王祈隆是因为厌倦这个家,才天天待在办公室里。他也实在没地方可去,他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而肖明远,认为王祈隆是在用自己的努力工作来报答他的厚爱,所以对王祈隆格外器重。
  王祈隆的办公室主任当了三年多一点,正赶上市里公开选拔副处级干部。农业局放了一个副局长的职位。王祈隆没有结婚的时候一直是个书虫,有一段时间还复习了一些功课,准备考研究生,底子一直是比较牢固的。公选结果出来以后,王祈隆竟然得了个全市第一。
  王祈隆当了副局长后,依然是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工作上大胆建议,动脑筋想思路,配合肖明远把个农业局搞得红红火火。
  王祈隆当副局长不到两年,试点县的县长经济上出了点问题,被停职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市里措手不及。找一个合适的县长才是当务之急。市长和书记几乎同时想到了农业局的王祈隆,他们已经知道了“强村富民 底层突破”的思路其实是他鼓捣出来的。没过三天,王祈隆就稀里糊涂到县里当了代县长。
  人们又重新翻出了他和许彩霞的旧闻,挤眉弄眼的闲话飘得满世界都是。他当了县长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家。他觉得能当上县长完全是自己的能耐,而让许彩霞沾这么大的光,也真是太便宜了她。
  黄小凤到县里去找王祈隆的时候,是王祈隆当县委书记后的第四个年头。黄小凤略微带点伤感地说,早听说你在这里,一直不好意思来找你。
  俩人都到了怀旧的年龄,如今在他乡相遇,气氛因此也有些温馨。
  两个人到宾馆安排了一个包间,要了菜和酒。喝了几杯,话头好像都在舌头尖上沾着,越说越稠。俩人推杯换盏,不消一刻功夫,黄小凤的眼神就斜睨了,更有了点当年的模样。黄小凤突然带点嗲味了,说,我还以为是你看不上我,对我打击挺大的。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一直到现在。
  王祈隆就有点感动,脑子里想着许彩霞那一摊子,看看眼前的黄小凤,简直有天渊之别。这样想着就恍惚起来。两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状态。
  黄小凤走后没有马上打过来电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过了一段时间黄小凤却打来电话,好像是喝了酒,语气带点醉酒的放肆。开口就嗔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过后的一段时间,王祈隆又接过黄小凤的几次电话。有时他正在忙,就应付她两句。这个女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知道怎样掏王祈隆的耳朵眼,尽拣让王祈隆发软的话说。黄小凤说,你什么时候回阳城来看我好不好?
  王祈隆这样答应本来是应付黄小凤的,可后来王祈隆真的去了。两个人这回是从容地宽衣解带,表面上又都尽量掩饰,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好像是在对付一份辞职报告或一份购销合同。
  两个人的关系保持了两年多,像拉锯战,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胶着状态。没有热切,但是也没有断的理由。
  许彩霞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她让亲戚帮助打听市里哪个部门有个叫黄小凤的,打听了一圈都说没有。她的一个在阳城工作的表弟却说,阳城的粮食局有个叫黄小凤的,是个人精,在阳城很有名气。许彩霞不死心,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要给那女人写一封信:
  黄小凤小姐:女人也要讲信义,你要和人家好,就好好养活人家的孩子,不要再和我们家老王拉扯。
  那黄小凤接了此信,反复琢磨了几遍,还以为王祈隆这边什么都暴露了,就拿了信来找他。王祈隆怔了一会,故意愁着脸对黄小凤说,看来这事要闹大了。两人喝了一阵子茶,就那样散了。
  当了科技开发区的党委书记一年后,王祈隆曾经带人去了一趟深圳。碰上了老乡袁老板。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喝了许多酒。王祈隆觉得浑身躁得慌,关了门就扯衣服,想冲个凉,回过头来却惊出一身汗来。床前坐了一个妙龄的女孩,大概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戴入时,一头长发柔柔地披着,模样儿也是十分的清秀。
  那女孩子倒是没有半点的慌张,面带微笑说,没错,是袁老板安排我来的。
  王祈隆连忙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在姑娘对面。女孩咧了咧鲜嫩的红唇,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她说,过去你从来没有和女人做过吗?女孩说,有了一次,习惯了就好了。王祈隆站起来说,我说的是真话,你还是快点儿走吧!
  我要是这个时间出去,对不起袁老板,他是付了钱的。
  两个人就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插上一句话。那叫戴小桃的女孩说,我把灯关了,你要是累就睡,我尽量不打搅你。戴小桃没有等他说话,直接过去依偎到了他的怀里。王祈隆没有推开她,他被她身上那股子香甜呛得心慌气短的。
  机遇几乎是突然而至的。这一年正逢地市级领导班子换届,省委组织部根据中央的精神,明确提出要充实一批第一学历本科以上、懂专业、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的干部,到地市的主要领导岗位上任职。这些条件几乎是为王祈隆量身定做的,也许就是这份文件,才又一次清醒地唤起了他的政治热情。
  王祈隆走马上任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事隔二十年,他会再来阳城,而且做了这个城市的父母官。还有堵在喉咙口的东西,王祈隆没说,他也不能说。
  阳城工业城引进了一条葡萄糖酸锌饮料生产线,小批量投放市场后,很得消费者们的喜爱。他们要请的是北京的一个老食品化工专家,是饮料行业明星品牌“康力宝”的创建人。一个“康力宝”,给企业带来的是十几个亿的年利润。他们说,经他的手稍微调整过的配方,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个企业。但是,专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听说曾经患过脑溢血,康复之后就称病在家,已经罢手十年了。用什么方法能把老人请出来呢?
  王祈隆突然决定要亲自进京一趟。当天就赶到了那套别墅,按了半天门铃,就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亮丽的女子,压着嗓子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这个叫安妮的女孩,最多三十岁的年纪,皮肤是浅棕色的,瞪了杏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是在安妮上楼招呼爷爷的那一刻,王祈隆看到了安妮的脚,他的目光竟然一下子被那样一双脚紧紧拴住了。那是一双只能是属于城市的、没有受到过任何一点损害的光洁如玉的秀脚。安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发现王祈隆的脸色是惨白的。
  开始对王思和去河南最反对的是安妮,但后来安妮几乎是央求着爷爷去了。
  “欧莱奥”牌饮料是五月份投入批量生产的,因为他们祖孙俩的参加,经销商来了一千多家,当场签订的合同就达到了当年的生产量。如果按照这个发展速度,明年至少可以给市里增加财政收入五千多万。这样一来,王祈隆这个市长的日子就会轻松得多了。
  安妮是一个十足的城市女性,有极强的征服欲。在交往中,安妮萌发了对王祈隆的爱恋,不顾一切地追逐王祈隆,王祈隆虽然也爱安妮,却节节败退,他的乡村的血脉使他一次一次陷入自卑的绝境。在爱的无奈中,王祈隆发现自己是个没有爱过女人的男人,他只有恨,恨毁了他一生的许彩霞。他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到他和许彩霞共同拥有的那个家了,这天夜里回去后,他不洗澡,也不穿睡衣,完全是带着一种恶毒的毁灭感,走向自己的女人,把她摁在身下,把体内所有的凶狠都发泄出去。
  许彩霞这阵子明显消瘦了,不做活的时候,常常发呆。她告诉丈夫,想回娘家住几天。王祈隆一口答应了,他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哪里不对头了。他第一次为她安排了车。奥迪轿车以一百七十公里的速度疾驰,高速公路上空阔而寂寥。车子在正常行驶中突然冲破护栏,飞向路沟的另一侧。车子损毁得并不十分严重,安全气囊张开,司机只是受了点轻伤。从来不系安全带的许彩霞,被巨大的惯性抛到几米之外的田野里去了。
  悼词非常美好地总结了许彩霞四十多年的人生。许彩霞火化后被葬在公墓里,墓碑上有她的照片,许彩霞站在城市的一角,咧着大嘴对与她告别的每一个人没有心肺地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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