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电视纵横谈

作者:庞 培











  
  电视成了人类心智的一个窗口,成了人类各种丑行和怪脸的一面镜子——整个现当代社会都在对着其中自我梳妆。我们同时看着不同频道的地球景像,东半球和西半球各个区域国家不分国籍时差的摄像内容——在摄像机镜头面前,人类似乎已命悬一线——一名东部山区的小孩两眼一眨不眨看着今春的巴黎时装发布会,而在这之前,他连高跟鞋是什么样子也分辨不清。而那边是好莱坞巨片中的特技,一场耗费巨大的枪战片场景正在高科技画面中令人眼花缭乱地进行,枪弹横飞时孩子身背后那头耕牛正在竭力想挣脱那根缰绳。但影片中的间谍正身穿晚礼服从天寒地冻的冰河下面钻出来,悄然摘下深海潜水员用的昂贵头盔;与此同时,本地台的“欢乐总动员”已经开播,主持人正把话筒递到一名发胖了的靓女嘴边上;那边是专门聘请过来的厨师正津津乐道于表演给观众们看怎样做牛排。这边一个地方频道却在专心致志追捕一名杀人凶犯,接着又有一个广告插播,一场拐骗妇女案被及时曝光……林林总总,电视真正实现了繁华世界的“万花筒”之梦;你甚至不用劳神去用手指旋动按钮,“金鸡百花奖”就已徐徐送至你眼前,使你误以为这真的就是人类生活现状的精彩样板,是艺术的精华……是其中最出彩、激动人心的内容——电视如是说:这就是荣誉。这就是理想,这就是美——是法律和地位;是世世代代人类追求的文明生活……
  
  每个人,几乎每名观众,都曾对着电视机往自己灵魂上悄悄抹过一点口红。演员们、广告商们、电视文化人士……正是藉凭此点而饱胀模糊的私欲,而大发其横财。“条条道路通罗马”,这句话应该改成——“条条道路上电视”。因为在今日的世界,电视确实已无处不在。在中国偏远的乡村,你也许可能找见一两名从来没有手握过电话筒,没打过一次电话的憨厚老农民——却很难再找到一名真正没看过电视,不知道电视机为何物的人。走进今日中国家庭,在最显赫的客厅位置上,也总是放置有一台大小尺寸不一,但价格不菲的电视机。
  因为电视,时间变成了时段,古老的时间被节目分割成了不同的片头场景。一名穷乡僻壤的种田人如今可以在他自愿挑选的任何时段内看到许许多多他一辈子做梦想像不到,也弄不懂的人间活动:探险、股市操盘、街舞、太空旅行、历史剧、小品、芭蕾、摇滚演唱、体育、猜谜、彩票抽奖……他甚至看了一小会儿高尔夫球,而昨天这时候,正是美国NBA全明星赛(他瞠目结舌看着媒体记者对小牛队球员的采访)。他还看到了重播的四十年前肯尼迪总统被刺一案。自始至终,看着非洲一个小国家军事政变的全过程。在十分钟的电视内容里他所见识到的各种军用飞机数量上大大超过他一辈子在真实的天空中所目睹过的数量总和。电视试图让每个人成为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但却彻底终结了人类将会产生第二部《人间喜剧》作者的可能性。因为电视本身早已假戏真做摇身一变成为传媒时代的奥利维诺·巴尔扎克。事实上一名哪怕最普通的地方电视台负责人都会喜滋滋地自视要比那个真实的巴尔扎克不知高明多少倍。《高老头》算什么?《驴皮记》或《欧也尼·葛朗台》又算老几?请看——本台“星际娱乐”的节目……电视的悲剧在于,它只可能是高高在上只能够做出趾高气扬的“姿态”怪相来,它无法真正介入生命的创造,生活的本质中去。它也不能够切入社会中的苦难和真正平民化的悲剧层面。它只可能是个一相情愿者,只可能依赖于电线——而无法在黑暗中停留。它充其量只是一名艺术的阿谀者;一名岁月的献媚者;一个在假制作和真广告商之间的拉皮条客;一个瞧准了大众趣味或政治纲领的拍马溜须者。一名黑暗中的狱卒(看管着人类最低级世俗的心智)。一个无国籍的电声人妖。
  
  电视,人类文明变相的死亡之舞。一场渗入进街头巷尾的假面舞会,已古怪而又失掉常态地堕落到了金钱的罪恶世界里。是文明的模拟主持人赛,通过不同语种而持续出演的集体受虐待场面。它大大降低了罪犯对于罪恶羞耻心的指数。在这类满溢着离奇想像或恶作剧式的闹剧场面的镜头面前,大自然已失却它秘藏在民众百姓们身上的神秘思想弹性或词语源泉——犹如歌手的声音失却独有的磁性,弓箭手失却了他神圣的臂力。
  犹如跳高运动员在破纪录的一跃时对可能的作弊充耳不闻——电视也使得自然伟大的标杆任意升降和移动,失去了诚实慎重的品质——电视最终促使人类心灵的作弊成为相当值得荣耀追逐的一种可能,一项现在时进行中的文明的空洞记录。
  (摘自《布老虎散文春之卷》,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版,定价24.00元,社址: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邮编:11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