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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事件的生态学观察

作者:庄礼伟











  “非典”像一场大型战争降临到国人头上。在高度的恐慌指数和关注指数之下,各种说法也爆炸似的四处扩散开来。其中一种说法,是“非典”与人类捕杀野生动物有关,“非典”病毒可能来自野生动物。野生动物对人类的报复?
  “非典”与野生动物有关的说法,尽管并没有被最后确认,笔者却是宁信其有。由于生理遗传机能、食物内容、生活环境的不同,野生动物群体里,有许多本来仅属于它们的致命疾病,而人类对这类疾病中的一部分,可能缺乏免疫能力,一经感染,就容易爆发大规模疫情。艾滋病、结核病、出血热以及许多寄生虫病,都与野生动物有关。
  所谓野生,就是在人类的生活范围之外,本来应当是人兽相安无事。野生动物身体里的病毒怎么会跑到人类身上?除了对野生动物毫无恻隐之心的老饕们把病毒吃进自己肚子里,以及“野味轩”里的厨师们在屠戮野生动物时把病毒揉进自己眼睛里或吸入自己鼻腔里这些直接解释之外,也包括生态学方面的解释。
  人类对自然界的大规模破坏(特别是砍伐森林),使得野生动物们食物匮乏,它们不得不从森林深处迁移到森林边缘的农地、果园、牧场就食(就像经济难民一样),这样就可能把身上的病毒传染给家养的牲畜,而人类吃了这些被传染的牲畜之后,也就在劫难逃了,这叫间接感染。
  此外,由于森林锐减,食物链被严重破坏,野生动物的食物结构也被迫改变。它们变得什么都吃,也可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毒、体内毒性更大,继而把这些病毒传染给家畜和人类。
  因此,人类社会的某些疾病,追根溯源,是人类对自然生态环境破坏的结果;换言之是被破坏的生态环境对人类的报复。具体来说,是被人类迫害、残害,生存状态日益窘迫的野生动物对人类的报复。
  人类对野生动物的捕食,不仅可能因感染病毒而造成大规模疫情,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野生动物的锐减还将造成严重的生态失衡。生态失衡给人类带来的破坏,则不仅仅是疾病,也包括经济灾难乃至人类的生存危机。
  大自然的生态平衡是通过从植物到大型食肉动物之间的食物链来实现的。某一类野生动物种群的减少或灭绝,都可能造成生态失衡。远的不说,农牧业方面虫害、鼠害的加剧,都与这些虫、鼠的天敌(如鸟类、蛇类)数量锐减有关。虫害、鼠害加剧的结果,一个是直接的农牧业损失,一个是导致生化灭虫剂、灭鼠剂的广泛使用(有报道说,1997年年底,为大力灭鼠,北京市投放了300吨灭鼠药),这些生化物质在经过陶洗之后的残留部分,最终还是进入人体,甚至进入胎儿体内。
  此外,生态平衡是环环相扣的。例如鸟类是许多植物种子的中转站,生活在加勒比海岛上的渡渡鸟经人类大规模屠杀而灭绝之后,岛上有一种“大神树”也莫名其妙地相继灭绝,这是因为 “大神树” 的种籽只有经过渡渡鸟的肠胃消化才能发芽。这就是生态平衡,在相关度较高的小生态体系中,一种物种的灭绝,往往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反应。
  这里还要特别提到大型食肉动物种群,如虎、豹、狮等等。它们是广阔的野外生态系统的总控制师。它们控制着食草动物的数量,如果兽王们灭绝了,食草动物的种群数量就会无限制地扩大,把草原吃成沙漠荒土,食草动物们最终也将灭绝。所以,任何一个生物种群,都是大自然的精妙安排,或是大自然漫长的历史选择的结果,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老虎维持着大自然的水草丰美,这是一种多么精妙的安排;而在手握利器的人类对虎皮、虎骨酒、“虎鞭”的孜孜以求之下,这种安排又是多么脆弱!
  野生食草动物的天敌(如狼、豹)的消失和家养牲畜的数量增长,导致了我国西北土地的沙漠化,沙漠化引起了沙尘暴,沙尘暴早就让人们戴上了口罩,高达数百米的沙尘暴曾经把兰州市”掩埋” 了五天。沙尘暴同样也会引发传染病和心理恐慌,沙尘暴对人类健康的戕害,虽然不像目前的“非典”一日一报那样清晰,但沙尘暴损害人类健康而造成的死亡人数,绝对要超过“非典”。
  疫病、沙尘暴、粮食减产、滥用农药和鼠药等等,乃至洪水泛滥,这一切居然都和野生动物有关。无辜的野生动物
  野生动物可能会把自身病毒传染给人类,但这是人类毁灭森林和捕食野生动物的结果,这些生灵无意戕害人类,它们是无辜的。相反,人类对野生动物的戕害和灭绝,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关于已经灭绝的北美渡渡鸟,有人描述说,它们在天空飞过的情形十分壮观,它们排成长、宽各数公里的密密麻麻的队伍,当它们飞过时,天空都要为之一暗。但是,数量庞大的渡渡鸟在人类的偷袭和屠戮之下,居然就很快灭绝了。大屠杀的场景常常是这样的:在渡渡鸟入睡之后,人们使用杀伤力强大的火枪将它们从树上轰下;然后在血色的黎明,人们将预先运来的猪群驱入森林狂嚼鸟尸。这简直是一幅世纪末的图像。
  还有人记载了这样的罪恶事件北极圈内的海狮在每年5月,会从3000多英里以外游到白令海峡。6月末,母海狮会在海岛上产下幼仔。在人类对海狮们的一次大规模“震慑”行动中,外出觅食的母海狮被大量杀戮,几十万只嗷嗷待哺的小海狮在岸上被活活饿死。
  工业化社会的环境污染和土地开发所导致的食物减少,也使得野生动物成批死亡。野生动物近几百年来所得的许多怪病、非典型病症,正是人类通过污水、废水传染给它们的。
  对纳粹深恶痛绝的犹太作家以撒·辛格说,“就人类对其他动物的行为而言,人人都是纳粹。”人类痛恨种族灭绝(如发生在波兰、卢旺达的悲惨事件),但有多少人把人类操办的物种灭绝当回事呢?为了抗议战争对无辜平民的屠杀,世界上常常有声势浩大的反战示威,而当野生动物以整个物种的规模遭到屠戮时,动物们不会说话,不会写文章,不会上因特网发公开信,它们的灭门之痛、吁天之怒和无告的悲怆有多少人理会?
  通过学术著作和野外考察记录影片,我们了解到野生动物也有敏锐的感知和复杂的情感,有手足之情,有群体生活规则,有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有为了子女凛然牺牲自己的伟大母爱。特别地,它们和勇敢的人类一样,毕生都在追求一种不言而喻、造物主赋予的权利——自由。野生动物们在追求幸福、自由的过程中矫健飞跃的身影禾口速度,是人类徒然羡慕的榜样,人类永远比不了,永远赶不上。如果没有野生动物顽强、阳刚的身影,自然界将坍塌下来,人类也将委顿在一个乏味的世界里。
  当人类社会发生疫情时,当人类社会发生生存危机时,野生动物是无辜的。它们不仅无辜,而且值得人类尊敬,尤其是那些被人类残害却仍在顽强求生的荒野生灵们。
  善良的野生动物无法理解人类。它们无法理解在人类社会,有一种叫做“战争”的致命病毒,可以以种种名久消灭数十万、数百万的同类;它们无法理解在人类社会,有一种叫做”种族主义”的病毒,可以让人群互相隔离,可以驱使人类种群内部的一族去消灭另一族,它们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在地球上埋下1.2亿颗地雷,去威胁和残害天真嬉戏的儿童。人类在自己袭击自己
  人类对自然生态的破坏,如对热带、温带森林和草原的破坏,不仅在毁灭野生动物,也在毁灭人类的未来,因为我们生活其中的环境再也不是从先辈那里继承来的,而是从子孙后代那里”借”来的。人类每一次对大自然取得“胜利”,大自然都会感知并给子报复。
  人类社会的新病毒不仅来源于野生动物,也来源于人工蓄养的牲畜、鱼类和人工种植的农作物。人类在杀虫、增产方面战胜了大自然,但人类也已经得到报应,这些无虫、肥大、光鲜的食品中所潜藏的有害物质已经给人类带来各种疾病,如癌症、疯牛病、禽流感。
  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污染了水体、空气,破坏了臭氧层。长江越来越烦躁不安,黄河越来越有气无力,地球的肺部——热带雨林早已千疮百孔,罹患严重肺炎。在发展中国家的巨型城市的贫民窟中,由于饮用水的不卫生和蚊虫横行,包括霍乱、疟疾在内的流行病周而复始地爆发。
  笔者曾在河南某村落饮用过几天那里的地下水。深层水已经抽干了,只好抽浅层水,这种饮用水兼有家畜粪便、农用薄膜、生活垃圾的味道。也许有一天,一种新的流行病就从这种浅层水井中蔓延开来。
  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亚洲每年死于空气污染的人数达?56万,死于水质污染和卫生条件恶劣的人数也达50多万。如果说“非典”猛于虎,那么肮脏的空气和水,就是完全可以和核武器、生化武器并列的严重威胁人类的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关于这方面的”核查”,目前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负责机构。
  (摘自《南风窗》杂志2003年5月上半月刊,题目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