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吕丽萍:朋友都认为我傻乎乎

作者:吕丽萍 朱 军











  她接戏不多,但每个角色都给人以深刻印象,她的表演始终释放着一股巨大的潜能,她和她饰演的角色,牵动了中国众多观众的喜怒哀乐。她的演艺生涯与情感历程,一直被广大观众关注。
  朱军:你塑造了许多的角色,那你觉得你在现实生活中是怎样的?
  吕丽萍:在现实中,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很多朋友都认为我傻乎乎的,说这人有点儿缺心眼,宋丹丹老说:“你什么也想不明白,生活中的事也想不明白。”
  朱军:你觉得你是这样吧?
  吕丽萍:可能是这样,我可能太投入电影中的角色或者电视剧中的角色了,可能老觉得生活里的样子不是很重要,总有一些磕磕碰碰的。
  朱军:你想不想听听你身边的朋友或者你的同事是怎么评价你的?
  吕丽萍:当然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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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存昕:应该说是有点怪,怪怪的,反正是和别人不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影厂呢,那时候我只觉得她特别逗,她的手永远是在袖口里头。
  程前:她是一种冷幽默,包括她的笑,包括她觉得可乐的事情的那种表情。
  宋丹丹:有的时候在生活中处理非常简单的事时,她的悟性特别差、特别笨,特别的不开窍。但有的时候她也会让你感到特别的意外,当你觉得她挺笨的时候,她又干了一件只有非常聪明的人才能做的事。
  黄健中:可以说在这种严肃型的演员里头,能有观众缘的,吕丽萍是极少数之一,我想这是非常可贵的。她不是走明星路的,她是走表演艺术家的这条路的。
  冯小刚:日常生活里头,你跟她接触没有觉得她比谁更聪明、更机灵,或者她的悟性比别人更高,但是一到片子里头,她就有光彩了。在我脑子里我觉得一个好的演员是生活中看着不像演员的人,吕丽萍就是这么一个演员。
  朱军:这些你的合作者、你的朋友,包括一些导演在谈到你时,首先肯定你是一个好演员、好朋友,基本属于那种大智若愚型的。小事糊里糊涂,大事坚决不含糊。
  吕丽萍:我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老师就说我是“小迷糊”,迷迷糊糊的。
  朱军:我知道著名导演谢晋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吕丽萍能够一直演到70岁。他这样评价一个年轻演员似乎是头一次,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第二次。作为这样的大导演,这样评价你,我想应该说是很高的荣誉。你有没有打算要演到70岁?
  吕丽萍:就看我身体怎么样了,我想现在锻炼锻炼,天天跑跑步,人要健康可能到70岁还能演。我觉得这是谢晋导演对我特别大的鼓励。那时候我们在戏剧学院,他老到我们学校去看我们的考试,那个时候他就特别鼓励我们,给我写了一句话:“努力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争取成为一个表演艺术家。”那时候谢导就开始给我这么一个目标。
  朱军:在你毕业默默无闻的时候,你们班就有很多同学已经大红大紫了,像丛珊、姜文,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很红了,而且已经被观众所认可了,你跟他们都是同届同班的同学,当时有没有特别着急?
  吕丽萍:我觉得我很着急,因为我一毕业都已经24岁了,而且在他们大红大紫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五六了,我说我应该学有所用。那个时候谢导演给我拿了他的电影剧照,他拍过的《红色娘子军》什么的,他就说,这个剧照将来会有你的一张。我觉得老前辈的鼓励特别特别重要。
  朱军:后来你在电影《老井》中扮演一个角色,还记得这个角色的名字吗?
  吕丽萍:段喜凤。
  朱军:那个角色给你带来了荣誉,获得了金鸡、百花双料最佳女配角奖,那是哪年?
  吕丽萍:获奖那年是1988年。
  正在我特着急的时候,《老井》要开拍了,但是吴天明导演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间接地通过孩子他爸爸(张丰毅),还有我哥哥,他是电影学院毕业的,跟张艺谋是同学,想通过张艺谋上这个戏。可是他们没用我。这里我再说点实话,就是因为我当时可能说过一些比较过激的话。
  朱军:说过什么话?
  吕丽萍:我说中国那个时候只有三流导演。
  朱军:中国只有三流导演这个话是你说的?
  吕丽萍:特别差。谢晋导演就说,你说得太过了吧,人家不敢用你了。孩子他爸也说,你看你把路都堵死了,人家都是三流导演,还能用你吗?我特别后悔。我觉得看了所有的片子都觉得不够好。可是当时报上就登出来了,我也没办法。谢导演说,你还真有个性,要我以后多注意点。我从那以后挺注意的。其实在我和吴天明导演合作前,他三次没用我。第一次我当时买了张火车票就去西安了,自己推荐自己,也有一个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去了以后,吴天明导演一看就觉得我这人太冲,要演巧英,人物已经定了,要演温柔的段喜凤,又太冲了。我给人的感觉就是风风火火地过去了,人家一看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样子,感觉上好像塑造不了这样温柔的形象。可是,对我来讲,我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人家很难了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推荐自己。我觉得张艺谋特别好,他很照顾我,那时候看“世界杯”,他就让我到他们家去看,一块吃吃饭。
  朱军:是不是吴天明也被邀请到他们家吃饭?
  吕丽萍:吴天明导演也没怎么理我,第二次我很失落,但张艺谋挺好的。他说你是我同学的妹妹,又是我同学的媳妇,我得照顾你呀。之后就这么等,后来没信儿了,导演决定一切嘛,当时还是定的别人。后来张艺谋说,我觉得你演段喜凤挺合适的,你耐心回去等,不要着急,他说现在导演还没有定。可是我心里能不着急吗?因为我喜欢这个小说,爱不释手,一气读完了,我演什么都可以,主角、配角都行。后来张艺谋托一个演员给我带了一个条,说希望我们下次合作吧。我当时就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跟谈恋爱一样,你爱的角色,老是跟你失之交臂。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那种感觉。我说我祝你们成功吧,这个戏太好了。后来,原定的那个演员好像不演了,而又正赶上我父亲心脏不好,一下去世了,我在给他料理完后事时,他们的副导演又来了,这就是第三次了,三进山城的感觉。后来我儿子他爹说,人家都这样你还去什么,多没意思。我说那我也去,如果跟我说了,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就是这种感觉。我说不管他们怎么样待我,我还是要为这个人物去努力地争取。还有我父亲在临终前还奇怪,他说这个导演为什么就没有看上我的闺女呢?他知道我哭了。后来我说,您就别着急了,也别操心了,他说:“我怎么能不操心,人生能有几个26岁,你又没有别的戏接,你赶紧的,你的年龄越来越大了。”但是角色是导演决定的,作为演员是很被动的。但是有一个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它,一定不要放过,不要因为肚子疼,或者脑袋疼,或者感冒发烧而怠慢这个角色,应该全力以赴地做这件事。
  朱军:大家通常把演员分为两类,一类是偶像派,很靓丽的;还有一类就是实力派的。我觉得你大概不能被分为偶像派了,因为我觉得你平常走在大街上,恐怕回头率不会特别高。
  吕丽萍:是,我明白,我挺羡慕偶像派,但是我又怕自己太暴露,特别矛盾。如果真的前呼后拥的就没有自己了,太不自由了,应该还是自己融入到生活里去。我现在可以自己开车,可以到超市买东西,人家认识你,只是跟你很客气地打一个招呼,你也很客气地跟人家打一个招呼就行了。偶像派,我认为也挺好,说明他太招人了,但是别把人都招得五迷三道的,那不是又害别人,又害自己吗?我觉得挺害怕这样的事。
  朱军:实际上你是在你的演艺进入高峰期的时候,忽然转向办学校,而且把很多的精力放在办学校上。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是为了儿时的一个梦想吗?
  吕丽萍:作为一个演员,他有他一定的成长过程。有的人刚一红就出国了,或者一红就嫁人了。人一出名,诱惑就来了。比如说,金钱等各种诱惑。我在拍完《编辑部的故事》后很火,红得发紫,我就拒绝媒体拒绝得比较厉害。因为我觉得演员就像科学家,有时发现一个元素,他发现完了以后,一下子就没有目标了,非常孤独,很空虚,这种心态很难受。我记得在大学里就有这种体验,那时让我演《原野》,我这个人只要有角色就行,非常简单,演了《原野》,老师又让我跑龙套去了。因为,班里的学员很多,不能所有的主角都你来演,当时就是一个锻炼,老师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大演员。”这句话,当时有体验,但是也需要一个过程。我演完《原野》以后,在舞台上扣一个草帽趴在那儿,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同学在那儿演主角,我就觉得自己演肯定比她强,心里特委屈,就这样痛苦。在我最红的时候,这个感受又来了。
  《老井》那时候都演完了,《编辑部的故事》也演完了,从此就把自己封闭了,也不接戏了,也不愿意干这个,也不愿意干那个,就像人得了病了,出名出得太强的时候,人会有一种困惑。办完学校以后,通过学生的考试,学生的激情,他们的年轻一下把我感染了,我一下子就觉得我应该再去创造,创造角色。我觉得我办学并没有失落,相反找回来了感觉。
  朱军:你跟儿子的沟通会像你跟学生那样吗?
  吕丽萍:可能对他更残酷一点吧。
  朱军:怎么讲?
  吕丽萍:就是打过屁股,学生没打过屁股。我儿子就像我的一个伙伴一样,他很善解人意。他从小就很黏糊,可能孩子都这样吧,比较黏母亲,撒娇。他小的时候,眼睛看不见我他就会哭,只要看见,他就高兴了,脸部变化特别有意思。我说这样可不成,我就告诉他要学会孤独,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心灵上的想念,要学会这个,而不能老在一起。我说我还得拍戏,从小就锻炼他,能够跟我有一段距离。因为,我怕一出去拍戏就伤着他。因为我也愿意跟他黏在一块儿,恨不得揣在兜里天天带着。但是,对孩子来讲,爱得太深就会有伤害。伤害很简单,离开他,他就痛苦。但是,我告诉他,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这是暂时的,他就会明白,我一坐飞机,他就会担心,说飞机不会出事吧,我说那你就为妈妈祈祷,老想着妈妈就会平安的,他就说:“真的?”他特别有意思。我儿子可能在某些方面更憨厚一些,更单纯,但是他很聪明,他也爱说一些笑话,小孩特别逗。但是我要跟很多母亲谈一下,对孩子你不能一味地说他,还要鼓励他、奖励他。比如说这孩子你说了很多次,他屡次地犯这一个错误,我的方法很简单,告诉他这事不要做,他又做了,再告诉他,这个问题你已经犯第二次了,他还是忘了,这时候我就要跟他坐在一起,我说看来这困难是你太难克服了,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当敌人对待,我们俩一块儿对待它,完了他就说,可是我还会犯,我说那这样吧,我们打三下屁股,就能解决好这个问题,他说那不用打了,我已经记住了。但是,我说不行,你还是没记住,那个时候很严肃,我说那你就趴下吧,狠狠地打三下屁股,他就看着你,眼泪就出来了,揉着屁股,觉得你怎么那么厉害,你怎么对我那么狠,这个时候做母亲的就不能幸灾乐祸,你还要把他抱过来,告诉他,妈妈不愿意这样做。我觉得作为母亲,爱的分寸很重要,爱多了,烫着了,爱少了,又冻成冰棍了。
  朱军:现在大家有一个共同要面对的问题,随着社会不断前进、不断发展,单亲家庭会非常多,其实您的孩子也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一方面要面对你,一方面要面对已经跟自己母亲离异的父亲,你平常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们之间产生沟通?
  吕丽萍:我不是说过吗,我在生活中有点迷迷糊糊或者有时不清楚,有时老是凭着一种感觉。但是,我这人追求的是真实,讨厌虚伪。我要真实地面对我自己,面对大家。你刚才那个问题,对孩子来讲,他也要真实。因为他爱他的父亲,他父亲也爱他,我没有权利剥夺这个爱。我也爱他,有更多的人爱我的儿子,特别是他的父亲爱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就是这样。所以,他们经常在一起,他父亲带他去玩什么的,而且他父亲重新组织家庭,那个妈妈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跟我关系很好。所以,我就希望人们多一些理解,多一些爱。
  观众提问:
  观众1:吕丽萍您好,在你儿子身上有你和他爸爸的艺术细胞遗传吗?第二个问题,你儿子有这么优秀的爸爸妈妈,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有一种优越感吗?您是怎样对待的?
  吕丽萍:怎么说呢,我不能夸我的儿子。我儿子很孝敬。我想我做母亲肯定有很多地方不太称职。因为,很少有时间跟他在一起,陪着他。他已经上初中了,他把我们两个的优点都综合了一下,形象上可能有点综合,在性格上也是,他很憨厚,很像他爸爸,也很幽默,很逗人,爱逗人。其实,我生活中挺爱逗他的,他就爱乐,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和我儿子跟朋友一样,我希望他很仁义、胸怀很宽广、很包容、很有爱心,这样将来肯定会有本事。因为,他爱别人,他就要帮助别人,帮助别人自己要有能力,他要帮助很多人就要有能力,所以就要进取,不断进步。
  朱军:就你的内心深处来讲,走过一段以后,你觉得对于一个女人,是社会需要她重要呢,还是家庭需要她更重要?
  吕丽萍: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如果做演员就比较舒服一点。因为,她可以把她自己内心的委屈,或者说是一种压抑宣泄在这个角色里。但是在家庭里面,她也有宣泄的地方,比如说把家庭布置得很漂亮、很艺术,或者把孩子培养得很可爱,反正都有她宣泄的地方。对我来讲,如果这两点都能够做到,出去拍戏,回来还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妻子,没有后顾之忧,这样更好。
  观众2:我知道您现在已经是吕丽萍校长了,在今后的路上,您希望自己更多的是千里马,还是伯乐?
  吕丽萍:我觉得这两点可以说不是很矛盾的。因为,老师发现了我,觉得我可以做演员,如果我要发现一两个,也会有一种成就感。我姥姥是幼儿园的园长,我奶奶过去也是特级教师,是模范教员。不是我好为人师,我就是觉得,可能在我们这行,有更多的好演员没有被发现。在我的学生考试的时候,我发现几个闪烁的明星,就觉得特别高兴,就像过节一样,比过节心情还愉快。
  朱军:在节目的最后,我想请你用比较简短的话告诉观众朋友们,你觉得面对生活,最需要的是什么?
  吕丽萍:我经常愿意跟学生讲的就是“不要让诚实和慈爱离开你”,这两样如果永远伴随着你的话,你的人生就会越走越有光彩、越走越快乐,喜乐和平安就伴随着你。我认为是这样的。
  朱军:好的,谢谢。
  摘自《艺术人生〈2〉》,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5月版,定价:3600元。社址:北京东四12条21号,邮编:10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