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戏叔(5)



  大老爹想好这个办法,把眼睛朝下一垂,就把账簿朝面前一拖,朝开一掀,他同账簿说话了:“岂有此理!你欠我二十个烧饼,四十个铜钱,你不还我钱还要骂我做甚?我当面不能把你怎么样,背后骂你一声王八蛋!”武二爷望望:奇怪了!不好啦,我说的话他没有听见吗?哥哥耳音不行了。不是的,他这是分神了。上了岁把年纪的人,有点事喜欢放在心里盘算,账簿上几笔账他不放心哩,这是他刚才分神没有介意,停停再说。“大哥,你老不要看账啊,你老吃酒。”“啊,好。”大老爹把他望望,你不谈么,我就不看账了。账簿朝起一合,朝原处一放。“大哥请!”“兄弟请!”
  又吃了两杯酒,武二爷想想,这个事还是要说,不说不行。哥哥不入神,耳音不好,不要紧,我这次把他喊答应了再说。“大哥,你老且慢分神啊,小弟有话禀明大哥。”“噢,有话说话。”“刚才小弟回来,见你老辞行,嫂子拿酒给小弟吃,调戏小弟,这是你我自家兄弟,如是旁人,今天就要出事了。小弟走后,你老不要做买卖,多在家少在外,你可明白吗?”咦!不好!倒又谈到这里来了!来啊,你谈这本账,我就看那本账。账簿拿过来:“哎,岂有此理!你差我四十个烧饼,八十个铜钱,你不还我,还要打我,是何道理?我当面不能把你怎么样,背后骂你一声囚攮的!哈哈哈!”
  武二爷这一刻才明白,我不说他不看账,我一说他就翻账簿,这是有意装佯,不理我。看来我说的话,哥哥不以为然。啊呀,我的哥哥呀!照这个样子你将来要吃她的亏呀。你既然不听我的话,我又何必再说呢。算了吧,我的话已说到了,听不听在你。“大哥,小弟本当陪你老吃两杯,奈因公事在即,不能多停,小弟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提着衣服,跨过火盆,绕过桌子,就朝房外走了。“啊呀!小弟慢走,哥哥来送你。”大老爹急忙从椅子上爬下来,跟随兄弟背后。武二爷到了明间,把拜垫朝下一放:“哥哥,小弟向大哥辞行!”趴下来行了个大礼。“兄弟,哥哥有礼相还。”“兄弟走了。”“我来送你!”
  武二爷把门这一开,大老爹跟随后头出了门,反手把大门朝起一带。“大哥,你老不要远送了。你老在家要保重身体,照应门户,不要做买卖啦。你老享享福,小弟少陪!”“啊哟哟!”大老爹两眼流泪,头仰着望着兄弟,实在是恋恋不舍。“哎,兄弟,你赶快回头,哥哥同你讲话。”“是。”看看哥哥望自己招手,不得不回头。英雄回头,朝大老爹面前一站:“大哥,你老有何话说?”“这个……”“啊?”“那个……”“怎么着?”“哎,兄弟,你要代哥哥要账。”“嗨!”武二爷躁煞了!你是我的哥哥,我确实没办法对你;要换个旁人说这句话,我就对不住他了。你这个账上有个三千五百吊又当一论;账上并并扎扎不过几吊钱,这是我晓得的,要不要算什么。我现在是公事在身,不能为你几吊钱的账,把公事耽误下来。哥哥现在是有点过了!又不能同哥哥较量,英雄只得耐着性子,还要来安慰哥哥:“是!”武松伸手在自己衣服里掏了两锭银子,每锭总在五两上下:“大哥,小弟本当遵命代你老要账,奈因公事在身,不能耽搁。这么着,你老今年这个账也不要要了,你把账簿收好了,这两锭银子我先代他们欠户归还,等明年小弟回来,你老把账簿交给小弟,他们一个也少不了!”大老爹把两锭银子接过来望望,点点头:“嗯,兄弟,你代我归还欠户的账,我且问你,你的银子是哪个的?我的银子又是哪个的?你我弟兄难不成就分家了?”“哎,不是分家,留给你老零用安家,我不过这个说法。”“嗳哟哟!好。”大老爹把两锭银子朝怀里一塞。“你老还有什么话说?”“没有话讲,你好好地去吧!”“你老保重!”
  武松才掉脸走,“啊呀!兄弟且慢,你快回来,哥哥同你讲话!“嗨!”武二爷躁煞了:有话不一起说完,叫我三步两回头,伙计们还在城外等着。“大哥,你老有何话讲?”“你蹲下来。”“是。”武二爷就地朝下一蹲,大老爹进前几步,足尖一垫,两手一抬,他来够了。够什么?够兄弟两个耳垂。你看他个子矮得可怕!武二爷蹲在地下,大老爹站在兄弟面前,脚垫起来,够兄弟两个耳垂还够不到。武二爷会到哥哥的意思,就把腰一哈,头一低,来听哥哥的教导。嗯,这一来好了,大老爹够到了!两只手就够着兄弟耳垂,把脚垫着。做甚?靠靠脸,同兄弟亲热亲热,把武二爷脸擦得通红。啊呀!好难过!武松又不敢拗犟,就听哥哥便了。
  大老爹亲热过一阵,手一松:“兄弟,站了。”“是。”武二爷手一捺朝起一站,大老爹又把兄弟身上望了一望:“哎,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奇怪了!我在你手里领大了的,我的年龄你都忘记了?或许一时忘却。“小弟今年二十八。”“愚兄今年多大了?”武松想:不好了!自己把自己生日忘掉了!“哥哥今年四十四。”“且慢,明年回来兄弟多大了?”“小弟二十九。”“愚兄?”“你老四十五。”“嗳哟哟!哥哥四十五,此为暗九。常言道:明九好过,暗九难过。哥哥身体不好,如风前之烛,草上之霜。你此去要早些回来,倘若来迟,你我弟兄就难得相逢了!”说完,放声痛哭。他直接说绝话了。